“匈奴,要派遣使節?”


    “而且,由王子冒頓擔任?”


    黑夫略顯錯愕。


    秦與匈奴可是敵對關係。


    派遣王子出使,太過兇險。


    秦始皇則是雲淡風輕,繼續道:“此事,還與雲縣君有關。”


    “果然,還得是我。”


    黑夫苦澀一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


    秦國的大妖,便是他!


    “倮君出使塞外,以白藥柘糖仙茶換得八千匹戰馬,牛羊萬計。”秦始皇輕捋美須髯,端起茶碗道:“胡人諸部視若至寶,皆以戎馬換取。匈奴單於本來也同意茶馬互換,誰料王子上言勸阻。還說秦為虎狼,與他們必有一戰。將戰馬賣給秦國,便是將寶劍遞給敵人,劍尖對準自己的胸膛。”


    “他倒是很聰明。”


    “他若繼位,必是麻煩。”


    黑夫的智囊團也不是吃素的。


    陳平眉頭緊鎖,低聲道:“昔日的頭曼也是難得的明君,堪稱是草原雄鷹。帶領匈奴,逐步崛起。當是時,東胡強而月氏盛。可惜頭曼後麵遇到李牧,一戰潰敗遠遁。至此後,頭曼便愈發昏聵。聽說,還在漠北修了座土城曰:王庭。冒頓能發現其中利害,不容小覷。”


    “然也。”


    “陳君所言甚是。”


    “我看難。”


    黑夫輕輕搖頭。


    是時候表演真正的技術了!


    他強就強在能開掛!


    “雲縣君有何高見?”


    “冒頓怕沒那麽容易繼位。”


    “為何?”


    “聽秦公所言,冒頓年過十六。”黑夫位居主座,冷靜分析道:“他當眾駁斥頭曼,足以證明父子不和。或者說,他們有著不同的政治觀點。”


    “咳咳……”


    蒙毅在旁輕咳。


    同時,一道道古怪的眼神看向扶蘇。


    扶蘇嘴角抽了抽,沒有出言。


    “吾聽子瓠提及,草原胡人貴壯健,賤老弱。壯者食肥美,老者食其餘。父死,妻其後母;兄弟死,皆取其妻妻之。胡人就如狼群,弱肉強食。當狼王老去,便會被新的狼王取而代之。他們還有弑父的傳統,昔日頭曼便是親手殺了其父,將染著鮮血的鷹頂金冠戴上。”


    於是,一道道眼神又看向扶蘇。


    扶蘇漲紅著臉,不知所措。


    我求求你別說了!


    天地良心,他從未有此想法!


    皇帝讓他死,他都不帶猶豫的。


    “平明白了。”陳平了然點頭,附和道:“縣君所言,是說頭曼忌憚冒頓,故要其出使秦國。以其所想,則會激怒秦國。屆時不論強留下冒頓或是殺了他,頭曼皆可得利。頭曼能穩坐王座,還可禍水東引。王子冒頓客死於秦,必令匈奴上下一心抵抗秦國,是謂抗兵相加,哀者勝矣!”


    “聰明。”


    黑夫笑著點頭。


    倒不是他有多聰明,純粹是史書上就這麽寫的。冒頓是天之驕子,更是足以帶領匈奴走的更遠的雄鷹。未來的他將會是漢朝勁敵,建立起不可一世的草原帝國,控弦之士三十餘萬。


    當然,現在的冒頓還隻是雛鷹。


    而他麵對的則是大秦烏鳥!


    下起手來比炭還要黑!


    黑夫若記得沒錯的話,頭曼在曆史上就是這麽操作的。他迎娶了美麗的閼氏(yan、zhi,單於正妻的稱號),生少子。所以頭曼就起了廢長立幼的心思,這也是為了穩固自身統治地位。


    於是乎頭曼就以和東胡開戰為由,將冒頓送至大月氏為質子,換取月氏的信任而作壁上觀。結果冒頓前腳剛到屁股還沒坐熱,頭曼便率大軍急攻大月氏。其目的也很簡單,就是要借刀殺人宰了冒頓。大月氏果然中招要殺了冒頓祭旗,幸虧冒頓是足智多謀逃迴匈奴。


    那時的頭曼是騎虎難下,也隻得假意安撫,令冒頓將萬騎。而冒頓則是早早看出頭曼的詭計,暗中操練死士。以鳴鏑為號令,後射殺生父頭曼,盡誅其後母與弟及大臣不聽從者。


    既然來了,那就別想走了!


    黑夫不會給他迴去的機會!


    他環顧左右,輕輕揮手。


    “子瓠、陳平,你們都退下。”


    “唯!”


    陳平起身作揖,徑直告退。


    包括蕭何等人,也都自覺離去。


    待走出房門,陳平是抬頭看天。


    “縣君這是何意?”


    “冒頓,走不了了。”


    陳平輕飄飄的開口。


    秦國可是虎狼,素來不會循規蹈矩。什麽規矩不規矩,那都是扯淡。當初楚懷王親至秦國會盟,結果就被昭王強留在秦國,最終是客死於秦。還有義渠王同樣被誘殺於甘泉宮,後發兵攻打義渠,領土並入秦國。


    若秦國還要點臉麵,那隻會將冒頓強留在秦國。若是做的絕點,就是直接殺了並非不可能。或許,還會直接起兵北伐奪迴河南之地。秦國正愁找不到理由開戰,若是頭曼真的要先下手,那就是正合皇帝的心意。頭曼想要借刀殺人,也得看這把刀是否會反噬自己。


    “看來,陳君也想到了。”


    “蕭君不也如此?”


    “哈哈哈!”


    蕭何捋著胡須,笑而不語。當冒頓踏足關內時,也就別想迴去了。秦國本來就想北伐,奪迴肥沃的河南之地。現在頭曼這麽做,是剛好給了秦國理由。


    黑夫這段時間捯飭羊毛,就是在為後續做準備。羌瘣安排的羌奴羌羊,很快也都會送至涇陽。不出半年,便能以羊毛製衣。屆時秦卒便可穿上織皮,出兵北伐。以後還能利用各種資源,與胡人諸部通商。憑借絕對的主動權,便能讓胡人歸服納貢!


    ……


    ……


    “你這是何意?”


    “隔牆有耳啊。”


    見黑夫如此謹慎,秦始皇隻是輕笑。


    他瞥向旁邊的羌瘣,繼續道:“烏倮來信,說這冒頓很聰明。甚至通曉夏言,乃至中原民俗。冒頓自幼便是族中最出色的勇士,還曾彎弓射雕。他諫言頭曼,可收買燕趙工匠為匈奴所用。他有位老師,便是燕太子傅鞠武。”


    “太子丹的老師?”


    “正是。”


    羌瘣在旁點頭附和。


    小心打量了眼秦始皇。


    見其麵無表情,便繼續道:“昔日秦國東出函穀,蠶食諸侯且至於燕。燕君臣皆恐,故太子丹問計於鞠武。當是時,叛將樊於期亡之燕。鞠武諫言:願太子疾遣樊將軍入匈奴以滅口,請西約叁晉,南連齊楚,北購於單於,其後乃可圖也。”


    黑夫仔細聽著。


    這事他自然也都聽說過。


    包括刺秦,也與鞠武有些關係。


    後來燕國覆滅,也就沒了消息。


    沒曾想,他竟是跑路去了匈奴。


    並且,還成了冒頓的老師?!


    想不到啊,昔日燕國的猛將秦開北卻東胡拓土千裏。到最後,燕國卻隻能求助於北方的匈奴。這可是有著本質的區別,冠帶七國之戰終究是中原內戰。可若要引胡人入關,那就是外戰了。


    況且這年頭的諸夏子民,對於胡人土蠻都是有著股天然的優越感,好比齊桓公時期就打出尊王攘夷的口號。再說楚國,就一直不受中原待見。昔日農家大賢許行,就被孟子視作南蠻鴂(jue)舌之人。說直白點,就是罵許行說的都是鳥語。


    “如此,就更不能留他了!”


    “哦?”


    王翦饒有興趣的看向黑夫。


    黑夫平日裏為人隨和,待治下黔首更是好的沒話說。但別忘記了,他終究是出自士伍。自軍功製推行,秦人皆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能在戰場上殺敵立功的,便絕非善類。當初在雲夢澤遇刺,黑夫二話不說提弓便射。前往涇陽時遭遇反賊刺殺,他同樣是全都就地誅殺。


    “冒頓窩藏六國反賊啊!”


    “哦,鞠武已經死了。”


    “啥?”


    “冒頓砍下他的頭顱,當做禮物。”


    “……”


    等會!


    黑夫撓了撓頭。


    倒也挺合理的……


    畢竟冒頓連自己親爹都殺,更別說隻是個老師。鞠武也算是死得其所,畢竟冒頓可不是太子丹。


    “所以?”


    “所以這人更不能留!”黑夫努力掰扯著理由,辯解道:“秦公想想,這人連自己的授業恩師都能痛下殺手。如此冷血無情,若有朝一日讓他掌權,是否會報複秦國?”


    “你與他有仇?”


    “我都沒見過他……”


    秦始皇注視著黑夫。


    總有種說不出的古怪。


    “就是不殺他,也絕不能將他放走。”黑夫看向王翦,笑著道:“他是籌碼,吾等可效仿昭王將其強留於秦。後麵隨便找個理由,就說他醉酒殺了秦人。而後讓匈奴割地賠款,匈奴若不肯,便可順勢北伐!”


    這就是絕佳的出兵機會。


    “如此,豈不是正中頭曼下懷?”


    羌瘣忍不住出言提醒。


    這可都是頭曼的目的。


    就是想要借刀殺人!


    “頭曼,已經老了。”黑夫卻笑著搖頭,反問道:“瘣公認為是年邁昏聵的狼王棘手,還是初露獠牙正在崛起的新狼王麻煩?”


    “都挺麻煩的。”


    “……”


    蠻夷就是蠻夷啊!


    都不懂得捧哏。


    要換扶蘇,肯定一唱一和的。


    秦始皇放下茶碗,看向黑夫。


    “若冒頓為質,可否?”


    “也行。”黑夫輕輕點頭,“反正後麵北伐的時候,再找個理由殺了他。”


    “雲縣君真和他沒仇?”


    秦始皇詫異的望著黑夫。


    【第1更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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