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抬起頭來,歎息道:“喜君身體如何,你是知道的。自南征起,南郡出人出糧。吾勸他莫要管那麽多,隻要治理好安陸便可。憑雲夢之富,安陸也不會受多少影響。”


    “喜君不會同意的。”


    相處多年,黑夫可太了解喜的性格。喜雖是縣令,卻從未局限於一縣之地。先前洞庭郡叛亂,喜臨危受命去查案,查完案還順帶將積壓的政務處理好。鄰縣若有需要,喜依舊願意幫忙而不求迴報。


    這些年來喜未曾晉升,就是因為他不屑藏私。他與南郡其餘縣明明是競爭關係,可他卻不求迴報的幫忙。加上他性情太過耿直,自然不討上級喜歡。


    此次南征,喜主動提議南郡可一年兩種,減緩後方各郡縣壓力。暫時更稅為十稅一,南征打幾年他們就幹幾年。待南征結束,再免去若幹年的田賦。如此做法,也就喜幹的出來。


    安陸縣本來隻需繳萬石稻米,可喜卻繳兩萬石。就從大局而言,喜這麽做完全沒毛病。哪怕是後方的南陽郡,運送糧食至南郡也會有損耗,還得征調民夫為徭。而南郡更近再加上水路優勢,能輕鬆將糧秣發往長沙郡。


    可這麽做,則是有損南郡的利益。特別是要把地給種廢了,極有可能導致土地入不敷出引發災荒。到那時,會有人救南郡嗎?


    隻是,秦始皇已經同意了。


    “憂心憂慮,也就病倒了。”磐搖頭歎息,“這封信函,便是他讓我給你帶來的。他告病在家,也未鬆懈。知曉你的事後,又擔心你會出事。”


    兒行千裏母擔憂啊……


    黑夫接過信函拆去封泥,望著上麵的內容,鼻尖不由得發酸。


    前麵是些寒暄的話,無非就是問他近來狀況可好。而後便提到雲夢的近況,讓他放心。最後則是讓他做事要把握分寸,不要觸及底線。若遇到問題,可多去問問內史,萬萬不可仗著皇帝寵信就闖禍。還說以學宮收百家的確是好法子,但魚蛇混雜得留個心眼。特別是這麽多勳貴子弟皆在其中,若有人暗中投毒,那他必會受罰。


    寫到後麵,墨跡漸漸淡了。


    黑夫小心翼翼的將其收好。


    “可找醫師看過?”


    “嗯,暫無大礙。”


    “喜君是憂慮過度啊……”


    黑夫若是沒記錯的話,喜在曆史上便是今年病逝的,僅僅隻活了四十歲。算算時間,剛好和南征對的上。他起身來迴踱步,想著法子。


    “雲夢的錢莊如何了?”


    “靠著戰利品,賺了不少。”


    “喜君所愁,無非是南征糧秣。”黑夫頓了頓,“以南郡之力,根本無法支撐前線所耗。可若要征民夫為徭,便是朝令夕改,也容易違背喜君初衷。如此,就隻有個辦法了。”


    “對對對。”


    “南郡不缺錢,現在缺的是糧食。”黑夫麵露微笑,“既是如此,那就將這事交給糧商。南郡出錢,由他們運至南郡。”


    黑夫指向背後掛著的地圖。


    “吾記得,喜君曾與我說起昔日司馬錯的事跡。彼時司馬錯力薦伐蜀,言:巴蜀水通於楚,有巴之勁卒,浮大舶船以東向楚,楚地可得。得蜀則得楚,楚亡則天下並矣!”


    “嗯。”


    磐起身看著地圖,附和點頭。


    “巴蜀本為苦地,多水患。後來是蜀郡守冰親自帶人開鑿離碓(都江堰),辟沫水之害。此渠皆可行舟,有餘則用溉浸,巴蜀黔首皆饗其利。於是,巴蜀為天府之國。司馬錯曾親率巴蜀大軍,樓船百艘,米六百萬斛,南下浮江伐楚,取商於之地。”


    黑夫指著地圖,繼續道:“武成侯伐楚時,也曾利用此地。由都尉屠睢親率三萬樓船之士,自巴蜀浮江運糧,源源不絕供給前線。”


    “巴蜀,已提供諸多糧秣。”


    磐輕輕搖頭。


    這種事朝公怎會不知?


    “我知道,但那是郡縣所供。”黑夫笑了笑,指著巴蜀兩郡道:“秦滅蜀後,本以分封而行,然蜀地三次叛亂。故昭王廢蜀侯置蜀守,以郡縣徹底取代分封。修造城邑,營廣府舍。置鹽鐵市官並長丞,修整裏閭,市張列肆,與鹹陽同製。蜀地臨邛有冶鐵大戶卓氏,本為趙人,用鐵冶富。秦破邯鄲,遷卓氏至臨邛。短短五年,富至僮千人。田池射獵之樂,擬於人君。”


    “素有耳聞。”


    “還有巴氏,其先得丹穴,而擅其利數世,家亦不訾。禮抗萬乘,名顯天下。寡婦清死後,陛下在鹹陽城外築懷清台用以緬懷。驪山皇陵九成丹砂,皆出自巴地。其僮仆家將以千計,田宅無法估量。”


    “所以,是要找他們買糧?”


    “買啥?搶!”


    “……”


    “一分不用花,他們還得給我錢。”黑夫淡定拂袖,“巴蜀很適合種柘,還有把茶葉。他們運糧,就把法子教給他們。還有戰利品,錢莊低價收了不少珍珠瑪瑙獸皮。他們要錢,就用這些抵。他們不差錢,把價開高點也不成問題。”


    “這算起來,還是虧吧?”


    “放心,我永遠不虧。”


    “……”


    “製糖製茶,我已上交給國家。”黑夫麵露無奈,“所以巴蜀早晚都會輪到,我純粹就是誆他們的。可他們不幹,有的是人幹。他們要不先下手,秦國就能再扶持起個製糖製茶大戶!豬養肥了,也就該下刀了。”


    黑夫伏案提筆。


    在絹帛上揮毫潑墨。


    僅僅隻有三個字:雲萬家!


    而後再提起官印,蓋了上去。


    “磐君迴去後,將此交給喜君便可。不出意外,起碼能有百萬石糧秣自巴蜀而來。巴氏卓氏都是肥的流油,在當地有著不菲的影響力。他們說話,甚至比郡縣長吏還好使。”


    巴蜀作為天府之國,秦始皇掌權後遷過去不少人。嫪毐叛亂,奪爵遷蜀四千餘家,家房陵。包括呂不韋親眷,同樣遷至蜀地。秦滅趙後,遷卓氏等邯鄲豪族入蜀冶鐵。若有人犯下大罪,也會發配巴蜀。畢竟這時嶺南還未劃入秦國版圖,要不然肯定是發配嶺南。


    “要不先問過內史?”


    “我去問,他還要罰我咧。”黑夫笑著打趣,“我這迴是利用信息差,誆騙卓氏巴氏。就算他們日後知曉,也隻會恨我。若內史出麵,便代表著官方態度。巴蜀本就多有叛亂,如此必生不滿。而我是與他們做買賣,就算虧了也隻能自認倒黴。他們若想搶占先機,沒的選擇。”


    “也可。”


    磐苦笑著點頭。


    這是要空手套白狼啊!


    不過,黑夫考慮的還挺周到。


    這些豪商巨賈,也該出點血了。三十萬石,足以堅持段時間。黑夫還真是扁鵲在世,給喜開了副良藥。雖然沒怎麽寒暄,卻是盡自己所能幫喜分憂。


    “話說,恢怎的沒來?”


    喜長子名獲,於十一年十一月生。次子名恢,於十八年正月生。長子獲已入傅籍,此次也跟著南征大軍而去。獲作為縣令之子,完全可以得到任子身份免去從軍,然後再去學室為弟子,隻是喜放棄了這一機會。


    而後就是恢,黑夫在書信中特地提到此事,讓喜君將其送至涇陽。也不用喜君掏錢,所有開銷他全都負責了。喜確實帶來十餘稚童,卻並沒有恢。


    “喜君脾氣,你是知道的。”


    磐也沒轍啊!


    喜的脾氣是出了名的執拗,這些年來可能也就黑夫說話好使。涉及到原則問題,他絕不會退讓半步。莫要說黑夫,就是當皇帝麵亦是如此。


    敢犯主之顏麵,言君之過失,不辭其誅,身死國安,不悔所行,如此是為直臣也!


    喜,便是直臣!


    “有勞磐君迴去與喜君說說。”黑夫起身抱拳,“山河學宮還有空缺,恢這孩子打小就聰明。他與彥、妴也是好友,來學宮也能有伴。學宮有武成侯親自坐鎮教習,還有荀子高徒張蒼為祭酒,囊括百家高徒。恢來涇陽,肯定能學到身真本事的。”


    “也可。”


    “他若不送來,我隻能親自走一趟了。”黑夫很幹脆的耍起無賴,“屆時耽誤涇陽政務,我也顧不上了。總之不把恢拐來涇陽,我誓不罷休。喜君昔日天天讓我抄《為吏之道》,我總得報複迴去。”


    “哈哈,好。”


    磐爽朗的笑了起來。


    關鍵時刻還得看黑夫啊!


    “話說,雲夢情況咋樣?”


    “好的很。”


    磐也是一笑,“自從你走後,衷便接任為嗇夫。他鮮少插手,都是按照你製定的計劃慢慢發展。剛開始的確有些跟不上,喜君常至雲夢巡視,帶著他處理鄉務。現在幹的挺好,田稅一筆都沒錯。徭役也都安排的妥當,無人不信服的。”


    “嗯。”


    黑夫輕輕點頭。


    大兄雖然跛腳,但勝在做事勤勉認真。當初他在雲夢的時候,衷並無多少表現的機會。自從他走後,衷就接任為嗇夫。處理的多了,自然也能得心應手。主要都是父老鄉親,多少給他個麵子。就算弄錯了,也沒人會真的苛責。


    “那磐君可還去清樓?”


    “咳咳咳……”


    磐連連咳嗽,差點沒嗆著。


    黑夫可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怎麽?”


    “去的少了……”磐也是歎息,“安陸近來政務幾乎都是我處理的。喜君想著等南征結束,便欲告老歸鄉。不過你放心,生意好的很。她們編排的歌舞備受歡迎,每日還總有各種新花樣。諸多豪商巨賈,皆是慕名而來。現在可是納稅大戶,南郡七成官吏的俸祿皆是出自清樓。”


    黑夫仔細聽磐說著雲夢的各種趣事,隻是臉上的神情愈發黯然。


    今年……三十年了。


    史書雲:三十年,無事。


    現實又會如此嗎?


    【第1更送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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