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


    “此不過四匹馬,哪來的萬匹?”


    “內史妄言愚上,當罪!”


    “臣昧死言,望上懲之!”


    “聒噪。”


    秦始皇隻是冰冷開口。


    差不多就得了,還沒完了?


    “陛下息怒。”


    秦始皇負手而立,看向十步開外的葉騰,冷漠道:“這便是卿說的萬匹良駒?”


    “正是。”


    “卿位列九卿,可乘四馬。朕記得這三匹良駒皆出自中廄,可為何還有匹變成了駑馬?而且,又怎會更快返迴鹹陽?”


    “請上就近觀之。”


    葉騰依舊是無比鎮定。


    秦始皇打量著他,揮手示意。章台宮光階梯便有三百餘階,走下去可要耗費不少力氣。所以他肯定是乘坐帝輦,由武士扛著從陛石而過。


    至於廷臣?


    老老實實走下去吧……


    年輕的倒是還好,馮去疾就得靠人攙扶著。年輕時他也曾騎馬射箭還擅長舞劍,可自從他擔任縣令開始,便未歇息過。當日事當日畢,絕不拖延。當上丞相後政務更多,他是殫精竭慮每日隻能睡兩三個時辰,自然也沒時間再練劍。加之他現在已過花甲之年,每日還能參與廷議就算好的了。


    待至馬前,馮去疾已是氣喘籲籲。還有諸多大臣都出了身汗,一個個看向葉騰的眼神那是相當不善,恨不得是吃了他。你說說你賣什麽關子……就不能直接明說?!


    “這馬有何問題?”


    秦始皇看了圈,也沒發現問題所在。就覺得這匹雜毛駑馬特別礙眼,看到這匹駑馬就好似是看到了黑夫在他麵前悠閑詭辯。說著他的貪吏之術,盡顯得意。


    難不成,葉騰也被坑了?


    好好好,黑夫膽子可真是越來越大。他們微行雲夢,被黑夫坑些錢也屬正常。可葉騰堂堂內史,竟然用中廄千裏馬和黑夫換了匹雜毛駑馬?!


    “還請陛下退後數步。”葉騰麵露篤定,抬手示意道:“臣為陛下試馬,陛下一看便知。”


    “可!”


    葉騰當即是翻身上馬,他特地挑的是這匹駑馬。駑馬高不過五尺,而葉騰高八尺有餘,所以騎上去顯得很是滑稽。


    李斯捋著山羊胡,皺眉觀察著。他知道葉騰肯定有其用意,而且還與黑夫脫不了幹係。但他也很好奇,這匹駑馬如何能變成萬匹良駒的?


    像這雜毛駑馬,連成為戰馬的資格都沒有。因為秦律明文規定,戰馬的高必須超過五尺八寸。如果不達標,那麽負責募馬的縣司馬乃至令、丞全都有罪!


    駑馬顯然並不是很給麵子,興許是隨了黑夫的性格,那是相當的懶散。也沒有撒丫子狂奔,而是咀嚼著牧草悠哉悠哉的走著,勝似閑庭信步。


    “嗯?!”


    秦始皇皺起眉頭。


    馬蹄聲不對勁!


    “這馬掌上的……莫非是鐵?”


    “難怪此馬不跑,乃是被殘害所致!”


    “想不到內史心腸竟如此歹毒!”


    “吾秦法盜馬者死,內史當罪!”


    這時葉騰也跳了下來,實在是這駑馬太不給麵子,就和其主人黑夫一個性格。無比懶散,不給上鞭子那就不動彈。不過用以演示也足夠了,還省的會衝撞皇帝。瞧瞧這與世無爭的模樣,實在是新奇。


    此時此刻,秦始皇也已想到問題的關鍵所在。他情不自禁的走上駑馬旁邊,愛不釋手的撫摸著馬背。望著不受影響的馬掌,心中也都已知曉。


    這鐵片……何止萬匹良駒?!


    “臣知道了。”趙高自後方站出,連忙作揖道:“內史所說萬匹良駒,便是這鐵片。這鐵片釘於馬掌,便能減少馬蹄磨損。縱然鐵片損壞,亦可更換。秦國每年因馬蹄磨損而跛腳的戰馬以千計,有此物相助便可大大緩解,戰馬便能用的更久!”


    “善。”


    秦始皇難得笑著讚許。


    趙高這條忠犬倒是聰明。


    他並不是頭個看出來的,卻是率先站出來的。趙高很清楚,他還能活著還能有今日地位,皆是靠著皇帝。很多人都將他視作皇帝身邊的忠犬,一味的迎合上意阿諛奉承。可趙高卻從未在意過,他就是要讓這些瞧不起他的人看看,當狗有什麽不好?!


    當然,趙高也有其能力。他知道皇帝推崇律令,他便日夜苦讀秦律,苦心鑽研。他知道皇帝喜好筆墨,便沒日沒夜的勤加苦練。他出生隱宮,世世卑賤。便是靠著這一手好字,終於是打動了秦王。


    所以,他成了中車車士。可想要熟練駕馭六轡輕車,至少需十年的時間。而且有著諸多要求,身高要在七尺五寸以上,年齡在四十以下。步履矯健,能追逐奔馬;身手靈活,能上下馳車;身強力壯,能在車上掌控旌旗;武藝高強,可在馳騁中開弓。


    而趙高,隻用了三年!


    至此,他是徹底脫穎而出。官至中車府令,可為皇帝馭。雖然說僅僅隻是車夫,但終究是皇帝近臣,能伴皇帝左右,這可是很多廷臣乃至郡守都無法做到的事。俗話說近水樓台先得月,趙高也經常得些賞賜。


    前些年犯下死罪,群臣皆言死。可皇帝一句話便將其給赦免了,而且還官複原職。沒別的原因,就因為他有才能。


    趙高很懂得察言觀色,皇帝隻要咳嗽聲,趙高便能立刻會意。有時隻需要道眼神,趙高就知道要做什麽。他知道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也懂得迎合上意。作為皇帝近臣是好事,卻也很兇險。畢竟伴君如伴虎,能有幾人高枕無憂的?


    葉騰順勢作揖,抬手道:“正如其所言,這鐵片便是臣欲獻良駒。諸公不必擔心會損傷馬蹄,馬掌處如人指甲。就算將銅釘釘入其中,也不會影響戰馬行走疾馳。此物名曰馬蹄鐵,此卷為《馬蹄書》,臣以為當即刻推行!”


    “少府!”


    “臣在。”


    “即刻仿造,不得有誤!”


    “臣遵製!”


    趙亥當即令人牽著駑馬,拿上竹簡便徑直告退。他剛才就已大概看過馬蹄鐵,仿製並非難事。隨便找些鐵匠來,便能輕鬆仿造。但要如何釘進去,就得思量了。還好葉騰也考慮到了此事,特地獻上這《馬蹄書》。


    他抬頭望天,看向南方。


    以後……或許會更為忙碌!


    雲夢黑夫,本侯還真想見你!


    ……


    “此物,又是雲夢黑夫所為?”


    “正是!”


    真的是他?!


    馮去疾麵露詫異。


    皇帝帶迴來的曲轅犁等農器,便是出自黑夫之手。聽說還搞出來個什麽雲夢仙茶,乃是以山中野荼所製。他有幸也嚐過,喝起來口感極佳。香味濃鬱令人好似置身於山澗,夾雜著些許苦澀感,片刻又有迴甘。


    不光是他,皇帝乃至朝公勳貴皆很喜歡。可惜這玩意兒量太少了,皇帝自個都不夠喝,哪輪得到他們?


    按黑夫之言,關中也有不少野生荼樹。隻要采摘嫩葉,再經炒製便可。所以,秦始皇便將這事全權交給上卿王戊負責,令他是以最快速度仿製成。沒辦法,他現在已經有了茶癮。每日起來要是不來上碗熱茶,他就渾身不得勁。


    至於仙丹?


    自歸鹹陽後,便再未服過。


    還是茶葉香!


    馮去疾為此也令人私下查過黑夫,知道他是雲夢夕陽裏人。昔日曾參與伐楚之戰,得了爵位。歸鄉後擔任亭長,憑借政績提拔為雲夢嗇夫。


    再往後……那就平平無奇了。


    包括黑夫政績在內,也是不上不下。按喜呈上的文書來看,隻能說勉強湊活,充其量隻是中人之姿。可這小小的秦吏,卻令皇帝經常掛在嘴上,隔三差五便會提及黑夫。前麵獻上的農器就不提了,皆是興農利器。這馬蹄鐵更是增強了秦國國力,等同於給秦國獻上萬匹良駒。


    他真的是平平無奇?


    那麽,真相就隻有一個!


    喜在文書上做了手腳!


    可這麽做圖什麽呢?


    打壓屬吏?


    別鬧,喜就不是這種人。而且打壓屬吏,對喜沒有任何好處。屬吏做事立功,喜作為上級同樣也能得到賞賜。


    恰逢此刻一隻隻烏鴉從空中掠過,發出刺耳的聲響。太史令胡毋敬連忙作揖,“烏鳥掠空,此為吉兆!”


    “烏?”


    所謂烏鳥,說的就是烏鴉。與後世不同,先秦時期的烏鴉可是祥瑞之鳥。墨子曾言:赤烏銜珪,降周之岐社。這就是著名的烏鴉報喜,始有周興。


    而且烏鴉還能用來占卜,也就是所謂的鳥占。昔日楚國攻打鄭國,說在楚國大帳上看到了烏鴉,巫祝旋即占卜並且斷言其餘諸侯必會及時趕來相助鄭國!


    再加上秦國尚黑,烏鴉自然也成了祥瑞之鳥。論地位,僅次於象征著秦國的玄鳥圖騰。


    秦始皇眯著雙眼,輕聲道:“朕想起韓非所言,說是有鳥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飛不鳴,默然無聲。”


    “此鳥雖無飛,飛必衝天。”


    “雖無鳴,鳴必驚人。”


    李斯與蒙毅皆是在旁附和。


    秦始皇則捋著胡須,爽朗笑道:“然也!黑夫者,便為我大秦南方黑鳥。如烏鳥起於微末,卻能為國報喜。三年不鳴,一鳴驚人。立詔……”


    “稟上,黑夫欲求一事!”


    “嗯?!”


    秦始皇皺起眉頭。


    黑夫膽子可真是夠大的!


    這是向他討要封賞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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