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事院的開衙工作雖然繁雜,但是秦剛的底下畢竟是有了這樣一批務實且盡責的手下,大量的事情辦起來也是十分地順利。


    尤其是趙駟隻在高郵停留了兩天,就帶著秦婉馬不停蹄地趕到了明州。


    他這次得封了海事院製置司都統一職,原本這個衙門以及軍職的名稱都要等到南宋才會設製。但是卻因為海事院的橫空出世而提前出現。


    趙駟首先就得要主持對於明州地方禁軍與廂軍的整編與裁撤工作,並組建大宋的第一支正式水師——之前在浮陽寨的新滄軍水軍並沒有得到朝廷的正式認可。


    大宋的地方禁軍早就已經朽爛,尤其在內地,比廂軍實際上好不到哪裏去,甚至還不如廂軍好管教。


    趙駟來了之後,拿出了他在西軍那裏打出的名氣與威信,一頓快刀斬亂麻,禁軍裏裁撤掉了十之八九,而廂軍裏卻是還能挑剩出兩成多,這些勉強能用的士兵,便由浮陽寨過來的兩百名水軍混編之後進行集訓。最後再以他們為基礎,將會重新募兵充實水師部隊。


    而裁撤下來的士兵,便依著舊例直接“賣”給了談建,一起裝船運往了流求,聽話的去墾荒,不聽話的便去挖礦。


    秦剛在新設立的衙門裏待了幾天之後,發現如今也隻有他一個人顯得有點太閑。


    在他離開京城之前,周侗倒是依諾先傳了一套關中紅拳給他,但是他要是每天都是關在後院裏煉氣打拳,然後出來卻看著滿衙門裏上上下下的人忙得不亦樂乎,也覺得有點過意不去。


    於是,秦剛便借著這天一早眾人向他匯報各自工作時宣布:“本巡閱使決定,明日啟程,正式巡閱大宋東南各地海事。你們都忙,就讓‘進退有度’陪著我,有一艘戰船就好了!”


    盡管這個消息有點意外,但是想想也沒什麽,隻要出了海,從明州到廣州這一片的海域,全部都是流求神蛟軍的掌控範圍。隻要知道是秦剛的座艦,根本就不缺護航的艦隻。


    而且秦剛也講了,身為東南海事院巡閱使,新官上任,巡閱一下海域各地,也是應該的啊!


    趙駟想了想道:“最近水師的招募與訓練也已經正常了,接下來浮陽寨過來的老兵也用不了那麽多,我撥五十人跟著龍製吧!”


    等到第二天,明州的官員還有來海事院遞帖子,想單獨求見時,卻被告之:巡閱使帶船出海巡閱去了。


    秦剛的此次出海卻是謀劃已久的。


    他的船出海之後,很快就遇上了流求水軍的巡邏船。正是提前得知了秦執政要南下巡閱,已經迅速調集了附近海域裏的戰艦過來進行護航。


    秦剛卻是讓其中的一艘幫他帶兩封書信迴流求,一封給秦州的秦觀,一封給此時還在唐州格致院的鄒放。之後,便命令艦隊繼續南下,直接去廣州。


    去廣州的原因,主要是因為按現在的機構改革,原先由廣州市舶司掌握的大部分權力,都要被收迴到明州海事院的新設市舶司手裏,而廣州這裏會降為市舶務。


    之前提到過,以往市舶司裏的官員多會由廣州知州、通判以及其它官員兼任,因此,這次秦剛也得過去將這些官職收迴,以便另行任命。


    秦剛出京之時,已經讓人著手搜集好了廣州地方官員的信息:


    現任知廣州王古,字敏仲。他在紹聖初年時就已是戶部侍郎,但是在詳定役法的時候,時任戶部尚書的蔡京急於表現,兩人多有不合。於是他便被蔡京排擠出京,先為江淮發運使,然後便是在紹聖二年時,與那時的章楶互換了位置,他去出知廣州,章楶轉任江淮發運使。


    王古現在這個廣州知州已經坐到了第四年,一直被扔在這個地方,主要還是與他的政治立場不清晰有關。他的主張雖然傾向於新黨,但卻偏偏與蘇軾交好,以至於,兩人的交往還在曆史上留下了一段佳話:


    蘇軾在被貶去惠州的途中路過廣州,正逢廣州城內有瘟疫,他判斷這與百姓飲水不潔有關。於是便留信給王古,提議在蒲澗滴水岩下開鑿石槽,蓄清泉,再用多管鑿空的竹筒連作水管,順著地勢引水入城,蓄在石築大水槽中,再用竹管分水引到城中各處民眾家門口。


    蘇軾的精巧構思不止於此,他還提議,在每根竹管上鑽一小孔並塞住。日後一旦出現水管堵塞,隻須檢查塞住每根竹管的小孔,看哪根不出水,便可判明堵住的竹管,隻須更換這一根,便可解決供水網的通暢問題。


    王古見信後大喜,立即采納並著手實施,這便是曆史上最早的“城市自來水”工程。


    此後,王古還上書朝廷,介紹了蘇軾的這一發明建議,並為其請功。此奏章自然被留中不表,而王古也被蓋上了“同情蜀黨”的顯著印記,幾乎被遺忘在了南邊這裏。


    秦剛到了廣州後,還是受到了王古的熱烈歡迎。


    按官品來看,王古做過戶部侍郎,此時的寄祿官是從三品的正議大夫,遠高於秦剛的正五品中大夫;但是依著此時文人最在意的館職,王古是寶文閣待製,卻比秦剛的龍圖閣待製低了一級。


    還有一個區別是:秦剛此時是正得聖眷在心的寵臣,而王古卻是被貶放嶺南多年的貶臣。


    當然,更重要的是,王古的善意卻是發自內心的,這是因為他早就聽說秦剛因秦觀被貶而辭官之事,在與蘇軾的書信來往中也是知道秦剛對蘇門中人多有照顧的情況。正是因為他自己也是人在新黨陣營,更能體會到秦剛這種不以黨派觀點改變為人做事原則的不易,所以才會真心實意地前來相迎。


    有了王古的配合,秦剛在廣州接手市舶司的事務,變得極其地順手。不過,也是感謝於王知州的全力支持,秦剛便向他承諾,廣州市舶司的相關權利被收迴之後,每年會從海貿收益中另外撥款十萬貫,用於支持廣州的辦學事業,這讓一直專注於教化廣州百姓、提升地方教育水平的王古喜出望外:


    要知道,之前即使有著日進鬥金的廣州市舶司,但海稅收上來,絕大多數仍然是要上繳朝廷的,他不像有的地方官員會為個人利益玩貪汙,同樣也不會明著為了地方利益搞截留,真正能留在廣州的也到不了十萬貫,更不要說現在的這筆錢,可以盡數投入在教育之上。


    秦剛在廣州多停留了兩日,終於接到了港口悄悄傳來的消息:人到了。


    於是,巡閱使宣布,再度上船出海,繼續南下!


    秦剛此行的目的地,便就是蘇軾所在的海南島昌化軍,也就是從前的儋州,因為人口稀少、經濟落後,於熙寧六年從州降格為軍。


    蘇軾被從廣南東路的惠州再貶至昌化軍時,詔令是“責授瓊州別駕,移送昌化軍安置”,他的官職已經被降到了隻有正九品的州別駕,掛的是瓊州散官名,人卻要被趕到昌化軍看管。


    宋朝設置了十等散官,而這個散官與散官階不同,是專門用來安置犯官的,這十等便是:節度副使、節度行軍司馬、防禦副使、團練副使,這四等為從八品;然後是州別駕、長史、司馬,這三等為正九品;再然後是州司士、文學、助教,這三等為從九品。而擔任散官的罪官隻給半俸。蘇軾此時的州別駕就是正九品的散官,還被移送到另外的地方看管。


    蘇軾剛到這裏時,正遇上對他十分敬重的昌化軍軍使張中,張中派人專門維修了本地稍微像樣的官驛,讓蘇軾父子居住,結果被新黨獲悉後,嚴厲懲罰了張中,將其貶為雷州監司。同時也派人把蘇軾父子趕出了官驛。


    秦剛此時派來的人吸取了這個教訓,他們以商人的名義給昌化軍衙門私下行賄,說想買塊地修倉庫貨物所用,順便也同時幫著修好了昌化港的碼頭。


    當然,很快他們選定的倉庫地址就緊挨著蘇軾父子自己修築的簡陋茅草屋而鄰。


    蘇軾父子起先還以為這群修築倉庫的人是朝廷派來的人再度為難他們的,卻沒想到,倉庫一頭卻是直接連通了他們的茅草屋,然後來人就讓他們你悄悄地住進了結實牢靠、風雨不透的倉庫內部修繕一新的房間。而外麵的草屋隻是保留著掩人耳目而已。


    商人的船隻每月固定來兩次中轉不知名的貨物——實際都是給蘇軾一家的生活物資,同時也會給軍衙官吏帶去一份島上緊缺的糧肉果蔬,目的就是要求他們對蘇軾這裏不管不問。


    秦剛在到達昌化港前,已經派了先遣船,有士兵拿了他的名片上岸,勒令昌化軍官吏待在軍衙那裏等待他上門視察,不得擅自外出、包括前來迎接他。同時,士兵也封鎖了從港口碼頭到蘇軾所住的茅草屋周圍一帶。


    蘇軾一家自從到了昌化之後,先有過張中的關照,緊接著便得到了這些他已知道是秦剛所安排的商人暗地資助。


    在看到蘇軾閑不住,在茅草屋後院為當地的學生開學講課後,商人還以修建寺廟為由,把學堂安排進了新修的寺廟裏,並送來了學生學習所需要的書籍、學具等用品。


    一晃幾年過去,昌化這種候鳥來了都要迴頭的地方,幾乎就這樣遺忘在世人的記憶中了。


    突然這一天,門外居然一下子被幾十名全副武裝的士兵所包圍。


    要知道,根據朝廷統計到的數字,昌化軍隻有幾百戶、三千不到的人口。即使這裏有些當地官吏故意瞞報的水分,但是實際數字也不會超過兩倍,差不多五千多人的一個彈丸之地。


    陪同蘇軾住在昌化軍的是他的小兒子蘇過,此時發現這麽多的朝廷兵士,很是慌張,他急急地問父親:“怎麽來了這麽多兵士?大人都已經被貶到這個地方了?朝廷還想把我們往哪裏再貶啊?”


    蘇軾此時已經六十三歲,原本以為到了昌化之後,將會在這裏風餐露宿、吃盡苦頭,甚至他都做好了在這裏了卻殘生的準備,卻意外地因為有了秦剛的暗地資助,日子過得不比惠州時差多少。所以此時他卻笑著說道:“就是啊,即使朝廷還想貶我,又能將我再貶到哪裏去呢?所以,淡定視之。 ”


    而隨著身著常服的秦剛帶著一行護衛出現在寺廟門口時,蘇過驚喜地跳了起來:“是徐之!大人,是徐之,就是少遊叔的弟子!”


    秦剛陪秦觀從高郵前往處州時,曾在常州與蘇過見麵,並將他想變賣的房子保了下來。此後宜興老宅的存在,就一直成為蘇軾父子在這艱苦之地支撐下去的信心之一,畢竟一旦有機會迴去的話,還是有著自己的宅子可以養老的。


    秦剛特意沒有穿官服過來,否則按朝廷法度,蘇軾這名罪官是一定要向他行禮的。他快步上前,看到了在蘇過的身前,站著一位身材高大卻瘦削異常,衣著簡陋卻氣度不凡的老者,便知這便就是名聞天下的蘇軾蘇東坡。


    雖然這幾年未曾讓這位文豪經受到多少原本的生活饑苦,但畢竟惡劣的自然條件,依舊毫不留情地摧殘著這位老人的健康體貌,滿頭的銀發與皺紋密布的臉龐,還是忠實留下了這裏的風雨侵襲的痕跡。


    秦剛看著便是鼻頭一酸,雙眼開始潮濕,這位他一直不得謀麵的大文豪,從此時就已開始,足足影響著中國乃至於亞洲一千多年的文學領袖人物,竟然因為黨爭的禍害,被謫居於這樣的天涯海角之處。他不由地雙膝跪倒,以最虔誠的姿態向蘇軾行跪拜大禮:


    “學生秦剛,拜見師公。苟以雜務,此番來遲,讓師公一家在此多受苦了!”


    蘇軾稍有一驚,朝廷的邸報他也是可以從軍衙那裏看到一些的,即使是時日舊了,至少他還是知道秦剛已經做到了知滄州的官職,即使是他有著豁達的情懷與超然的氣度,也是深感當不起秦剛的這番大禮,趕緊上前,一把扶起秦剛笑道:“少遊收的好徒兒,趕緊起來,趕緊起來!”


    秦剛起身後,立即向身邊一揮手,所有的護衛都迅速散開,將倉庫外麵圍定,然後對著蘇過說:“煩請叔黨兄前麵帶路,進裏麵說話,我這還有幾人要拜見師公。”


    蘇過倒是一臉詫異地看著仍然跟著秦剛身後低著頭的幾個戴鬥笠之人,寬大的鬥笠下看不見幾人的麵部,而他們身上披著的鬥篷也使他看不清身形,隻是發覺他們的肩頭都在微微地抽搐著,似乎都在極力地壓抑著情緒。


    待著蘇軾父子引他們幾人進了房間,此時再無外人,而且外麵戒備森嚴,再也不怕其他,跟在秦剛身後的三人,立即拋下頭上的鬥笠、解開披著的鬥篷,紛紛給蘇軾跪下,進而放聲大哭:“弟子不孝,此時才來給老師請安!”


    原來這三人,正是已經都到了流求的秦觀、張耒與陳師道。


    秦剛在明州出海之後,讓流求水軍帶去的信件中就告訴秦觀,如今他身為東南海事院的巡閱使,在這東南海域之內,基本可以做到“一手遮天”,所以便計劃出海巡閱為名,前往海南島看望蘇軾,邀請他悄悄一起前往。


    秦觀見信大喜,正好此時張耒與陳師道都在秦州,聽聞此事,哪能放棄,便一同乘船前往。秦剛在廣州等了兩天,得到港口的消息就是他們三人乘坐的船到了。


    蘇軾饒是超然出世的心態,也禁不住突然在這裏見到了自己三位弟子後的驚喜,一時間也是老淚縱橫,上前一把抱著這些弟子,盡情地抒發著這麽長時間以來久未釋放的情緒。


    蘇過也在一旁不斷抹淚,同時也不忘喊著這些師兄們趕緊坐下好好敘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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