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紮莫名其妙,河口那邊金奢狸隻是苦撐,大局基本已定。眼下兩軍合在一處,先將龍驤消滅才是首要。


    卻見野利仁大軍直接衝向河口,屠刀舉起來,卻是砍向八部聯盟……


    變故太過突然,同伴成了敵人,敵人成了援軍……


    河口城外,野利仁六萬大軍碾過,那些拚殺了半日的八部聯盟軍士,怎麽經得住這樣的衝擊。以為他們是來幫忙的,心想終於可以喘一口氣了,然而大刀揚起,死不瞑目……


    野利仁調轉馬頭,大軍向娜紮撲了過來。


    戰局突變,金奢狸也很意外。丟掉河西走廊,雖說是因為龍驤突然撤軍,但最為關鍵的,是野利仁與娜紮的聯合。他想收迴河西走廊,收迴河口,這並不讓人意外。但眼下他調轉刀口,就讓人想不通了。


    娜紮更加想不通,野利仁沒有任何理由陣前倒戈。這些年,若不是有她支持,野利仁哪能撐得住黨項六萬大軍,等待時機反咬阿狸一口呢。


    但事實就是事實,無論野利仁想幹什麽,現在他已經是敵人。戰鼓響起,大軍迅速往後集結……


    她有二十餘萬大軍,野利仁與龍驤加起來也不過十五六萬人。但之前攻城的損耗和疲憊,眼下雙方對比,她也沒有了把握。身處這個位置,早沒了爭強好勝,意氣用事的心。大軍收攏,騎兵掩著步兵,強弓硬弩射住陣腳,緩緩的向河西退卻。


    龍驤和野利仁怎麽會放過這個機會……


    金奢狸在城頭看的清楚,娜紮大軍退到河邊的時候,三方正好接觸。河口這麵開闊地,擠著近四十萬人,她從未見過這麽大的場麵。


    結冰的河麵已染成了紅色。


    娜紮的戰鼓就是軍令,步兵渡到河麵,閃開道路,騎兵後撤,先到對岸。冰麵光滑不宜騎兵奔馳作戰,反是龍驤的步兵衝了上去,就在大河冰麵上廝殺起來。野利仁則率兵繞開廝殺,從另一邊渡河到對岸,要給娜紮來個前後夾攻……


    河口已經平靜了,百死餘生的將士根本不在乎大河那邊的慘況。能活下來,他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深深吸氣,體會活著的感覺。


    紅泥撿起一杆長槍就要衝下城頭,金奢狸立刻拉住了她:“你做什麽去?”


    “我去問娜紮,當年為何射我?”她還記得這仇。女人,真是很記仇的動物。


    金奢狸自然不會讓她去的,戰場,絕不是報仇的地方。


    野利仁的大軍已渡過河對岸,征塵再起,奔向娜紮……


    娜紮心道:既然你們想讓我全軍盡滅於此,那就試試吧。戰鼓如雷鳴,告訴全軍不再取收勢,而是:殺!


    也就是這個時候,不遠處傳來嗚咽的刺耳的聲響。這聲音傳過來,連野利仁身下的戰馬也嘶鳴起來,似是有些恐懼。


    娜紮大喜……


    約有兩萬人的騎兵踏著大地,不急不緩的朝這邊行來,純一色的黑馬,比一般的戰馬大出一倍半不止,馬上騎兵立著長槍,長槍很長,是一般長槍的兩倍。黑色的皮甲,鐵盔……


    圖魯奇來了,這是命震草原的烏鴉騎,雖然隻有兩萬人。但相信不會有人會因為數量而小看他們。


    龍驤下令止住進攻。


    野利仁也勒住了大軍。


    圖魯奇單人匹馬,一路飛塵率先奔了過來。八部聯盟的將士此刻已經安心了不少,心中已沒有撤退的慌亂,複仇的火焰在心中燃起。


    圖魯奇奔到娜紮身邊,冷笑說:“吹虧了吧。”


    娜紮說:“一半一半,不過你來了,形勢又有不同。”她太清楚烏鴉騎的實力,他們雖然攻城不行,但平原衝擊作戰,可敵十萬兵。


    圖魯奇大聲喊:“兩位主將,我們談談吧。”他拉住娜紮馬韁,不等他反應,就衝到大河中間。


    大河之上的將士們退開,留出一片空地,三方主將都過來了。娜紮看向野利仁,沒有憤怒,沒有仇恨,隻有殺意……


    “娜紮,別這樣看我。”野利仁說:“我是黨項王子,自然要為黨項人謀取最大利益。”


    “背叛我,利益就會最大麽?”


    圖魯奇才不要聽這些廢話,咳嗽一聲,說:“幾位,現在的形勢,我們是要拚個你死我活,還是就此罷手,各迴各家,等將來有機會了再決勝負。”


    “當然是不死不休。”娜紮很堅決,即便她是個女人,也不願接受失敗。何況烏鴉騎到了,形勢大利。


    圖魯奇不這麽想,他本就不讚成這次用兵。龍驤突然撤出河西,本就是一場局,無論最後勝負,最大的贏家必是布局的人。


    龍驤不說話,野利仁卻開口:“能不死人,當然還是不要死人的好。”


    龍驤卻為難了,議和停戰,可不是他敢決定的。


    圖魯奇說:“我不問你,問能做主的人。”他朝著河口方向大喊:“兄弟呀,下來說兩句。”


    蕭離知道是在叫自己,看一眼金奢狸。金奢狸看著河麵上這幾人,已猜個八九。就對他說:“一切你做主。”


    蕭離飛身而起,像一隻大鳥從城頭飛下來。快落地時,雙掌發力下按,借著掌力反彈,整個人又高高飛起。半空中轉一個彎,悠悠然的滑落,正好落在幾人對麵。這一招,圖魯奇也覺得高明,更不用說別人了。


    圖魯奇笑道:“老弟,我們又見麵了。”


    蕭離說:“是呀,不過時機場合都不大對。不然,我可以請你去王府坐坐,涼州城沒什麽好玩兒的,但春風樓的姑娘想來應該是不錯的。”


    圖魯奇說:“略有耳聞,總歸是有機會的。剛才商議就此罷手,我看龍驤將軍不敢做主呀。”


    蕭離看向龍驤。


    龍驤說:“聽王爺令。”心裏卻想:總算有個背鍋的人,就算事後有人拿這說事,就把涼王推出去。他是親王,除了皇帝,誰會沒來由的得罪他。


    蕭離又看向圖魯奇,指著娜紮說:“她的主,你能當?”


    圖魯奇說:“她若不願,我轉身就烏鴉騎離開,讓你們分出個勝負生死。”


    娜紮思來想去,這次用兵雖然未達目的,但損失也沒有到不可接受的地步。眼下局勢,若是沒圖魯奇幫忙,即便戰到最後贏了,也是慘勝而已。於是轉過臉不看他們,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烏鴉騎壓在最後,掩護大軍後撤。掖城大倉被燒,幾十萬大軍,現下連河西走廊也待不下去了,隻能撤迴去。娜紮心有不甘,辛苦一場,冒險出兵,損兵折將卻是白忙,怎不讓人唏噓。


    野利仁大軍駐紮在河岸,孤身一人進入河口。他對金奢狸說:“阿狸,我的心永遠是和你一起的。”


    金奢狸沉默不語。


    龍驤沒有進城,而是把蕭離請到一邊:“王爺,您看末將是否要帶人接守河口?”


    蕭離聽話裏有意思,便問:“你看呢?”


    龍驤說:“不方便吧,畢竟涼州騎死了那麽多人守住的河口,西北衛開進去,有點不好看。”


    蕭離問:“你接到的軍令怎麽說?”


    龍驤說:“軍令隻讓我相機而動,我想大概是讓我趁著河口危急時候,拿下河口。可朝廷哪裏知道,八部聯盟並沒有分兵同時進攻河口與涼州。我才多少人馬,就算淪陷,我也不敢出兵。”


    “可你還是出兵了。”


    龍驤苦笑:“涼州傳來王爺印信,命我出兵馳援河口。左佑師帶著野利仁的降書,說他願意陣前倒戈。相機而動,如果這還不叫機會,那我就罪過大了。何況我明知王爺身在涼州,卻毫無動作,枉衛臣子。”


    蕭離一笑,這話聽起來很假,卻還是很受用的。


    隻聽龍驤又說:“河口雖險,攻則必攻,守則必守。就像今次,大河結冰,一旦河西有失,河口立刻變成危城。末將的意思是,還讓涼州騎駐紮,我西北衛則住防涼州城西,一來衛護涼州。二來在大河冰融之前,可防八部聯盟再來突襲。”


    蕭離算是明白了,他就是不想防守河口,卻也把原因說的太直白了些。


    龍驤又說:“王爺得封涼王,涼州才是王爺得根基。有我西北衛在左近護衛,才最是安心,這些年朝廷幾次想要收編涼州騎,總是被康王婉拒。如今也不用收編了,估計此役結束,涼州騎隻有原先一半人馬。”


    蕭離這次是真聽明白了,龍驤是告訴他:涼州騎不是你的人,西北衛才是你的人。若然有個萬一,隻有他龍驤是靠得住的。


    蕭離笑說:“有什麽,可以直接說出來。”


    龍驤尷尬一笑,與聰明人說話,確實省事的多。涼王如此心明眼亮,不知為何會被傳言成廢物。“王爺,末將的意思是,涼州以西有個下河城,離著涼州與河口差不多遠。如果駐紮在此處,即可協防河口,又可護衛王爺。”


    “你想讓我怎麽做?”


    “嘿……”龍驤說:“末將會將戰況陳明兵部,駐守下河的事,卻要請王爺向陛下稟明。”


    “放心!”蕭離說:“但成與不成,我就不能擔保了。”


    “末將明白。”龍驤心想:涼州鐵騎損失大半,野利仁卻又突然陣前倒戈,說不定兩家走私底下苟合。河西是不能去守了……


    這時,兩人也走到了河口城,那些傷傷殘殘的兵士,躺在地上呻吟哀嚎。見蕭離走過來,便都掙紮著爬起。往日間,他們隻覺得這王爺是拱了金奢狸的一頭豬。今天才知道這不是一頭豬,而是一頭虎。


    這是男人之間最奇妙的情感:不管之前是熟悉還是陌生,喜歡還是厭惡,隻要共同經曆過生死,便是除了老婆之外,連命都可以托付的朋友。


    蕭離不禁感慨:一場血戰,意義是什麽呢?對於金奢狸自然有意義,守住河口,她便依舊是涼州之王,實質控製涼州,比他這個名義上的涼王厲害的多。但對於這些活著的和那些死了的兵士呢?他們都是普通人,又得到了什麽呢?生活會更好些麽,老婆會更漂亮些麽,父母會更健康些麽?好像一切都沒有改變,但要好像非要守護不可。


    因為沒有人知道,如果改變之後,會不會變得更糟。


    他們用生命抵抗的,隻是一個未知的改變而已。


    那麽,是誰讓他們相信,改變就會變得更差一些呢?


    有些事,總是想不通。


    金奢狸送野利仁出來,正好遇上兩人。


    野利仁看也不看蕭離一眼,隻對龍驤說:“龍將軍,我等著朝廷封我河西王的旨意。”又對金奢狸說:“阿狸,以後我就是河西王了。”


    金奢狸淡淡一笑:“恭喜師兄。”


    待兩人走遠,龍驤對蕭離說:“這個野利仁胃口還真是大,不過陣前倒戈,就想封個河西王的名號,也不掂掂自己有多大斤兩。”


    蕭離卻覺怪怪的,至於哪裏怪,一時還想不明白。


    所有人休整一夜,戰事的情況早傳到涼州。左佑師又派出一萬精銳,把重傷的換迴涼州,河口城門也已經修好。金奢狸許諾野利仁一切軍需,他便帶著本部逼進掖城,料得娜紮肯定會放棄掖城,此去也不過是搖旗一喊,接著便要招兵買馬,準備迎接河西王的封旨。


    “你那麽有錢的?”蕭離忍不住問她。


    金奢狸說:“怕什麽,大不了再給你找個老婆。”


    蕭離這才想起來,與花惜一場可笑的的婚禮,涼王府收禮就不下兩百萬,而自己貌似隻留下一把碧玉刀,其它都被金奢狸給抬走了。


    龍驤向辭別蕭離,率部向下河城移動。臨走時,金奢狸質問他:“誰的命令,讓你駐紮在下河城的?”


    龍驤說:“是王爺的命令。”


    金奢狸不是傻子,一眼便看出下河城在眼下局麵的地位。她問蕭離:“你想幹什麽?”語氣冰冷,像對著仇人似的。


    蕭離搖頭淒然而笑:“女人呀,真是忘恩負義。是誰幫你燒了大倉,兩次三番……”


    “不要再說了。”金奢狸喝住他:“你的情義我不會忘,但不要以為是多了不起的恩德。恃恩挾報,我很不喜歡。說吧,你想要什麽。”


    “以身相許?”


    金奢狸臉色一寒。


    蕭離哈哈大笑:“不會這般容易的,那不就是花錢嫖老婆,吃虧到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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