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千涼州鐵騎,把涼王府圍的鐵桶一般。說是保護也罷,說是監禁也可。在外人看來不是奇怪的事,王公貴族本就比普通百姓怕死的多。


    不一樣的人,便是不一樣的命。


    竹之武心裏冷笑,這兩千鐵騎分明是衝著蕭離來的。他身中噬神姬,現在功力不到三成,但這不是噬神姬所致,而是銷魂散的效力還未完全消去。隻待功力一複,這兩千鐵騎未必能困住他。金奢狸和涼王之間的事他並不清楚,身在江湖,哪管廟堂上的風雨。這些年他帶著金遺四處尋醫,終於絕望,隻能等師叔五龍真人出關。


    隻不過蕭離是涼王這件事,他確實有點難以相信。以他所想,蕭離應是小桃花源的傳人,否則如此年輕怎能入得了還虛境。可他若真是涼王,又怎能入小桃花源門下。據聞不老怪最恨當今天啟帝,若非有大智禪師相勸,他早就殺入聖京,殺入朝堂。果真如此,以聖京之力,不知是否能擋得住這位合道境界的宗師。


    金奢狸和左佑師,究竟打的什麽算盤?


    他出身江湖,權利紛爭無心去猜,但噬神姬再現於世,卻不得不在意。自師祖天機道人羽化之後,六十餘年間,這世上再沒出現過噬神姬。師叔五龍真人明察暗訪四十餘年,始終沒有一點消息。想不到,今日卻叫他撞上了。紅泥顯然不是噬神姬的主人,她修為太低,根本無法操控噬神姬。左佑師和金奢狸也不可能,都是同樣的道理——境界。隻有合道境的修為才能操控噬神姬,否則下這噬神姬毫無意義,除非王府之中藏著合道境的高手。但若如此,小康王金遺的幻陰指力,也不會拖到今天。


    竹之武剛進府門,就看見小康王金遺手持長劍氣衝衝的出來。看他臉色不善,好像要殺人的樣子。


    “老師。”


    “你做什麽去?”


    “殺人!”金遺晃動手中長劍:“殺一個早就該死的人。”


    竹之武心道:你能殺誰?世家王孫,天生就帶著無法無天的膽氣。也不管他,金遺雖因幻陰指之苦,內心有些與常人不同,卻不是奸惡的人。


    今日王府中有些特別,較平常特別的忙碌,一大堆丫鬟下人也不知忙些什麽,抬著箱子,捧著盒子的出府去。他攔下一個丫鬟詢問,丫鬟說:“迴先生,是王妃的主意,說是給涼王納側妃。”


    左佑師看過賬本。雖說這些年天下還算太平,往來商賈興盛,涼州稅入增加了許多。可朝廷收了一半財稅上去。康王加上涼王的封稅,還是不足以支撐十萬鐵騎的用度。難道真要像北海王那樣,把這十萬鐵騎裁到四分之一?兩萬鐵騎雖也不少,但自保或許有餘,倘若天啟帝有心為難,確實沒有反抗的能力。況且鐵門關外還屯著明將軍三十萬黑甲軍。這才是最讓人忌憚的:三十萬黑甲蕩天下,三千魔衛可屠神。即便過了四十年,這兩句話還是讓人不寒而栗。


    他又想到了沈川。調查所知蕭離和沈川關係匪淺,這倒是個好事。天啟帝幼子,分封涼州的涼王,雖然是個邊疆小王,卻也是皇家正統。這杆旗子撐起來,許多事就好辦的多。


    隻是,蕭離突然出現,他總覺奇怪。他一直以為,這個涼王再也不會出現了。莫非這個蕭離真不是涼王?是與不是,其實無關緊要,沒有人在乎。他不在乎,金奢狸不在乎,天啟帝也不會在乎。從藩王封地收入被朝廷拿去一大半之後,這個涼王就一點價值都沒有了。


    他聽到腳步聲,這腳步一定是竹之武。王府之中,隻有竹之武的腳步聲是每一下都相同的。每個人走路的習慣都不同,或許是左腳重些,或許是右腳重些,每一步跨出的間隔也不同。竹之武卻是完全一樣的,所以他隻憑腳步就能斷定來人是竹之武。


    竹之武走到門口,卻並未推門而入,隻是站在那裏。


    “老弟既然到了門口,怎麽不進來?”


    “我在想是否有必要。”


    左佑師說:“老弟話裏有話呀。”


    竹之武說:“我能從你這裏得到答案?”


    左佑師說:“隻要是左某知曉的,必不相瞞。”


    “你可知道紅泥?”


    “知道,阿狸並未將她的身份瞞我。”


    “你可知道蕭離?”


    “知道,據那個花惜姑娘講述,他便是失蹤許久的涼王。”


    “今日,紅泥給蕭離下毒,可是你的安排?”


    “是,他是涼王,我總不能把他關在牢裏鎖上鐵鏈。要讓他老實待著,這無疑是個好辦法。何況那也不能算毒,對身體性命都無傷害。”


    “那你可知他中的是何毒?”


    “銷魂散。”


    “不,是噬神姬。”


    左佑師頓時驚起,拉開門:“你說什麽?”


    “你知道噬神姬?”他的反應,明顯是知道的。


    左佑師說:“當年鏟除陰月教,神宮是主力。噬神姬最有可能落在神宮之手,但神宮又怎會對涼王用噬神姬呢。拓跋文陽畢竟是前朝王族,涼王雖是天啟帝幼子,卻是拓跋皇妃所出,身上亦有拓跋氏血脈。難道是紅泥……”


    毫無所得。竹之武說:“紅泥就在涼王府,今日的話就當我沒說過,就當你沒聽過。”


    左佑師不明其意。


    竹之武轉身離開,卻突然迴頭問:“你是如何知道噬神姬的?”


    左佑師沉默半晌。


    竹之武說:“這個問題很難迴答麽?”


    “竹先生,我替左叔迴答。”金奢狸來了:“他本就是陰月教的人。”


    竹之武點點頭:“三日後,我帶金遺離開涼州,趕去君山,靜候我師叔五龍真人出關。蕭離的事,無論你們有何謀劃,我隻想說一句:他的來曆並不簡單。”


    金奢狸說:“先生不必多想,他確實是涼王,且是我的丈夫。雖因某些原因離開許久,但我終不至於認錯枕邊人。”


    竹之武沒有再說什麽,權謀之事,他毫不關心。他隻想著能把金遺體內幻陰指力逼出來,這樣也對得起他的母親。再就是查出噬神姬的線索,這噬神姬不但害的師祖羽化,還害的師伯內疚自戕。這段仇怨,雖過去了六十年,但姑射山絕不會就此遺忘。


    看著竹之武離開,左佑師黯然說道:“你何必說出來?”


    金奢狸說:“過去這麽多年了,世上還有幾人記得陰月教的事,左叔何必耿耿於懷。”


    左佑師微笑:“蕭離的事你已經準備好了?”


    金奢狸說:“不用準備,大張旗鼓而已。”


    左佑師說:“再等一等。”


    “等什麽?”


    “等沈川迴到聖京。他不遠千裏請來伊莎妮的舞姬團,必要在上元節之時於盛京中一鳴驚人。此時距上元節不過一個半月,我料定他會很快啟程趕赴聖京,到時候……”


    他猜的一點沒錯。


    沈三河飛鴿傳信到四海客棧,催促沈川務必在月內趕迴聖京。沈川雖不解其意,但想來是當真緊急,因為傳信是沈三河親筆。可眼下卻為難的很,蕭離困在涼王府,外麵兩千鐵騎圍著。他隻是還虛境,又不是合道境的宗師。蕭離眼下功力不到三成,要帶上他突出重圍,還是有點力不從心。


    “大哥不必有顧慮,我現在可是涼王。”蕭離找了躺椅,悠閑地躺在上麵,晃呀晃的就像九公那樣。“那句話怎麽說,皇家貴胄,白眼看我就能治個大不敬的罪名,動我一手指頭,就抄家滅族雞犬不留。”


    沈川說:“兄弟,這玩笑可開不得,那得是皇帝。老哥也不問你怎麽就變成了涼王,但府外兩千鐵騎可不是吃素的,就是老哥也不敢說可以硬闖出去。我看你這涼王隻是個花架子,這涼州還是人家的地盤。不信的話,你看現在能不能走出王府。”


    蕭離說:“若是想讓我死,昨晚就能送我見閻王了,你說是麽?”


    最後這句話問的是紅泥,她正在削蘋果,對蕭離甜甜一笑,卻沒有說話。


    蕭離又說:“而且,我身邊還有個用毒的好手。”他看著紅泥:“馬上要月圓了,不知道竹老哥的守心指是否真像他說的那般厲害。”


    紅泥手一頓,削了很長的蘋果皮一下子斷掉。


    沈川說:“實在是為難,兄弟在這裏我不放心。依依帶著伊莎妮上路,我也不放心。”


    蕭離說:“大哥多慮了,這畢竟是王府,誰敢明火執仗的衝進來。紅泥在我身邊,你還怕她不盡心護我。用不了兩日,我功力便能恢複到七八成,也就用不著怕了。”


    沈川還在為難,蕭離湊到他耳邊,低聲說:“我要留下來,竹之武說的對,那個動用噬神姬的人不想讓我死,我要等他……”


    沈川終於被他說服,離開或許是對的。何況伊莎妮等人已經先行出發,涼州到聖京還有一段險路。正如蕭離說的那樣,他現在是涼王,誰敢明火執仗的跑到王府裏對他不利,隻待他功力恢複,整個涼州,怕隻有竹之武一個人才能壓住他。


    兩個人都錯了,這裏不是聖京,這裏是涼州。


    小康王金遺一腳踹開涼王府的大門,外麵守衛的人,裏麵看門的人都認得他,誰也不敢說些什麽。穿過長廊,他正看到蕭離躺在搖椅上。搖椅快要不動的時候,紅泥輕輕踹上一腳,椅子便又搖了起來。


    “希望你能記得,我不是丫鬟。”紅泥很不滿意現在的處境。


    蕭離說:“我們第一次見麵,你就是個丫鬟,現在隻不過正好而已。”


    紅泥低下頭,在他耳邊細語:“你不要忘了,我雖中了守心指,你也中了噬神姬。我們兩人是彼此相幫,可不是誰求著誰。”


    蕭離頭也不抬,眼也不睜,嘴角一咧,笑容壞壞的:“天地之大,我不信找不出第二個會玄月訣的人。”


    紅泥整個人都愣住了,這時她也看到了金遺。


    金遺看見蕭離,雙眼充血,手中緊握著長劍:“真的是你!”


    他雖然隻見過涼王一麵,那時涼王剛到涼州,竹之武正好帶他西行。在街上遠遠的瞧見他,心中就想:就是這個孩子。


    蕭離睜一隻眼睛看他,問紅泥:“這孩子是誰?”


    金遺臉上殺意浮現:“我是小康王金遺。”


    “小康王,金奢狸的弟弟?”


    “她是我姑姑。”


    蕭離哦了一聲:“虧你還是王孫貴族,一點禮數都不懂,見了姑父也不叫一聲。”


    金遺冷笑:“你為什麽要迴來?”


    蕭離笑答:“這是涼州,你所站之地是涼王府,我好像是涼王吧。”


    金遺劍交左手:“自你不告而別,拋棄姑姑,你就不該迴來。”


    蕭離轉過臉來問紅泥:“我拋棄金奢狸,有這事麽?”


    紅泥說:“好像是有的。”


    “不該呀?”蕭離一副思索狀:“她的模樣,是我欣賞的類型。就算是玩膩了,也不該拋棄。美好的東西,即便自己不喜歡,也不會舍得扔掉的。這,不合理。”


    紅泥說:“男人要拋棄一個女人,往往不是因為這個女人不好。”


    “那是為什麽?”


    “往往是因為找到了更好的女人。”


    蕭離長歎一聲:“人呀,總是不滿足,要知道這世上總有更好的東西。有追求是好事,可若總不滿足,便是貪心。貪心,是會要人命的。”


    金遺緩緩抽出長劍:“你既然知道貪心是要命的,又何必迴來。你和姑姑本就是錯誤,你既然離開了,何必還要迴來,讓這錯誤繼續下去。”


    蕭離一笑:“真是個傻孩子,世上很多事,不是你想怎樣就怎樣的。正如最底層的人,明知道活著會更痛苦,卻還是堅持活著。所以有些事,明知道是錯的,也要繼續錯下去。”


    “我不會。”金遺已將長劍緩緩的抽出鞘:“知錯即改,方為丈夫。”


    長劍指著蕭離,他臉上殺意更濃。


    “你,要殺我?”


    金遺十分確定:“我要你死。”


    “我可是涼王。”


    “這是涼州。”


    蕭離笑了,他看著紅泥:“這人要殺我,你就不表示一下。”


    紅泥搖頭:“他殺不了你的。”


    金遺長劍一橫,就要刺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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