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元三十三年,四海承平已久,裴昭辭官歸隱,自此過上了種菜南山下,養雞後院中的退休生活。


    此時,一身著絳紫色朝服的女子獨行在阡陌上,看著不遠處挽著寬袖在地裏勞作的老者,眸光波動,踩著小徑走了過去。


    “裴相。”


    裴朝拿著鋤頭的動作一頓,轉身看著來人,隻見對方麵容清肅,姿態端莊,正抬手對著自己肅然一禮,寬大的袖擺揚在風中。


    他提著鋤頭走了過去,身姿挺拔依舊,一身鬆青色衣袍恍如初見,如今鶴發童顏更添幾分鶴翱之姿,他抬手將對方扶起。


    “如今你才是丞相,那句裴相老夫不敢當咯。”


    他退位後,本朝便出現了第一個女相,便是眼前的女子,姓嶽名觀瀾。


    平地起,累政績,平冤案,治災情,修國史,推新令,當之無愧的丞相之選。


    她的功績一出,滿朝文武皆是嘩然,陛下更是深感欣慰,親自為其授冠加冕。


    嶽觀瀾直起身來,看著眼前的老者,搖頭笑了笑。


    “下官哪敢跟您相比,您何時都是大昭的丞相,在您麵前,我等永遠隻能稱下官。”


    裴朝搖頭笑了笑,現在的年輕人說話就是好聽。


    隨後領著人往自己的小院走去,周圍全是他種的菜與瓜果,長勢喜人,青蔥可愛。


    剛到院子,臥在籬笆下的大黃狗立刻起身迎了上來,不斷對著他搖尾巴。


    他笑了一聲,滿臉的悠然自在,嶽觀瀾見狀,也不禁笑了起來。


    “裴相現在的生活可謂是愜意十足啊。”


    “忙了大半輩子了,也該停下來享受享受了。”


    他切了一個瓜端出來,隨後邀著人去了院中搭的一個涼亭裏坐下,吃著瓜躺在躺椅上閑談。


    “如今朝中應該沒什麽大事發生吧?”


    嶽觀瀾拿起一牙瓜吃了起來,絳紫色朝服散在周身,也愜意地躺在椅子上享受著這短暫的閑暇時光。


    聞言,看著周圍一片綠油油的菜田,悠悠開口。


    “不久前,陛下傳位給了太子,朝中忙了一陣,現在徹底閑下來了,這才有時間來拜會拜會您老。”


    裴朝一挑眉,抬手解下挽起來的寬袖,想著什麽笑了起來。


    “想必此時陛下已經不在黎州了,正四處玩樂呢。”


    嶽觀瀾側頭看他一眼,理了理垂在地上的官服,扯著嘴角笑了一下。


    “您倒是了解陛下。”


    確實如此,剛傳位完,陛下的馬車就出了黎州城,與謝公子去四海遊曆了。


    隨後她想到一則民間傳聞,轉頭看著身邊的老者,眼裏八卦的光快藏不住了。


    “下官生的晚,不曾有幸見證陛下打江山的那些年,聽聞,您曾經與陛下……有過一段緣分?”


    裴朝抬眸看著天邊的雲卷雲舒,周圍小風吹著,雙手枕在腦後,帶著幾分愜意之姿,眸光波動,彎唇笑了一下。


    “確有此事。”


    “真的假的!?快說說!”


    “你這後生,我還以為能接過老夫擔子的人,多少都是個沉斂穩重的性子,沒想到是個猴。”


    “咳咳,下官隻是想關心一下曾經的君臣關係,並無其它想法。”


    裴朝笑了一聲,眼中滿是物是人非,突然對年歲有了一種實感。


    他們真的都老了,可他腦中的那抹紅影卻未曾褪色,依舊鮮活、明朗。


    “老夫在最年少的時候喜歡了一個蓋世英雄,雖千萬人,她往矣,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麽有力量的人,像是一簇在黑夜裏燃起的熊熊烈火,溫暖又明亮……”


    女子坐在一旁聽著老丞相將往事緩緩道來,明明兩人最先遇見,可最終卻是蹉跎。


    聽完之後,她心裏不禁劃過一抹惋惜,隨後看著滿心悠然地躺在椅子上的人,不解開口。


    “您當時為何不告訴陛下,您其實與她早就相識。”


    裴朝眼眸微眯,目光盯著天邊一抹彤雲,沉聲開口。


    “其實一開始,老夫便已說了。”


    嶽觀瀾愣了一下,不明所以地看著他,隻見他緩緩開口。


    “下官裴朝,見過郡主。”


    是真的,見過。


    無論何時,他見禮時都是這一句話,也沒有比這句話他更想說的了。


    可感情從來不是先來後到的問題,而是心之所向罷了。


    他,從來不是她要等的人。


    嶽觀瀾反應了一下,等反應過來後,頓時有些哭笑不得。


    “裴相啊,您這藏的也太深了吧,這誰會明白啊!”


    裴朝也被自己年少時的小心機逗笑了,可笑完後還是輕哼了一聲。


    “反正老夫也暗暗努力過。”


    “哈哈哈,是是是!”


    嶽觀瀾笑完後,莫名有些感慨。


    “您與陛下,這算不算是有緣無分?”


    裴朝想了想,蒼老的眼中溢出幾點笑意。


    “有緣已是三生有幸,不是一定要在一起才算結果,況且老夫並沒有覺得此生的結局不圓滿。


    為我指路的是她,予我青雲的是她,傳我功名的也是她,我的抱負,我的衷腸,她俱悉知。


    我要守的,就是她想要的明堂,我們約好共謀前程,千古的功名我與她同往,是君臣,亦是知己,此生未曾跟丟,一直追逐著我的英雄,還有什麽不滿足的呢。”


    嶽觀瀾看著一臉平靜悠然的人,笑了一下自己。


    原是自己庸俗了,隻看了情愛,未曾看到兩人同赴的大愛。


    世間之事,除了情,還有許多感情值得追隨,裴相於陛下,是仰慕,不是渴求。


    見對方不介意提起這段感情,她便索性將聽到的八卦問了個遍。


    “那個,下官還聽說您與陛下的小謝公子互相看不順眼,有人說把您和那位大人單獨放在一起,你倆能打起來,是真的嗎?”


    聞言,裴朝眯了眯眼睛,緩聲開口


    “是那姓謝的肚量小,總在背後抹黑老夫,老夫又不是泥菩薩,這才與他對著幹的。”


    嶽觀瀾:“……所以您致仕了都不忘將自己種的菜送去皇宮刷存在感,氣那位大人?”


    “那些菜最後怎麽樣了?”他比較關心這個。


    “被那位大人當著陛下的麵喂豬了,豬吃完就被宰了。”


    裴朝:“……”


    裴朝一下被氣笑了,隨後又哈哈大笑起來。


    “還是這麽不禁氣啊。”


    嶽觀瀾也跟著笑了起來,看著這幹淨利落的小院,除了一人一狗,再無任何人的痕跡。


    她眼眸輕眨,緩聲開口。


    “後來沒再遇見心動的人?”


    “你若見過那樣的蓋世英雄,又怎會為清風明月嘩然,追逐她,是我這輩子做過最驕傲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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