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仆二人的默契早已不需要用語言來代替,鍾秋一個眼神,時幽就知道自己該做什麽。


    大蚺在被【大災炎】纏住之後便失去了全部力氣,慢慢地墜落向【時府】,時幽也立刻趕了過去——不過她趕往的不是大蚺墜落的方向,而是另外一個房間——那裏是【時家】的倉庫,裏麵放著大量藥材,還有許多備用的丹爐。


    她的丹爐放在客棧了,帶著那東西出門亂晃實在不是很方便。


    迅速地找到自己需要的藥材,捧著一堆東西的時幽快速來到了大蚺墜落的地點,可當她看到身上的【大災炎】慢慢消退的、遍體鱗傷的野獸的同時,也看到了另一個人。


    “父親!”


    見到時亦鬆的時候,時幽毫不猶豫地喊出了數千年沒叫過的稱唿——她可以忘記迴家的路,但絕不會忘記家中的一切,更不會遺忘自己的父親。


    “……小幽?!”時亦鬆倒是大吃一驚——女大十八變,女兒當年離家的時候還隻是十一歲而已,隔了數千年,要不是時幽能準確地找到放藥材和丹爐的倉庫,他幾乎都快不敢認女兒了。


    “你真的是小幽?!”時亦鬆激動得胡子都在不停地顫抖,在【時家】幾乎快要覆滅的時候,忽然見到了多年未見的女兒,差點兒都要哭出來了。


    ——別的都無所謂,就憑這句【父親】,以及雙方印在靈魂深處的那種熟悉感,就足以讓時亦鬆確定此人就是自己的女兒。


    可就在他激動的想要上去給女兒一個擁抱的時候,迴應他的卻是一個丹爐。丹爐直接印在了時亦鬆滿懷期待的臉上:“敘舊的事待會兒再說!先把她救活!”


    “它?”時亦鬆揉著被丹爐砸疼的臉,皺著眉看著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蒼白大蚺——他剛剛在下麵看到了大蚺和脅持他的那兩隻【鬼】的戰鬥,雖然不知道是怎麽迴事,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再加上女兒如此緊張急切的樣子——“丫頭,你認識它?”


    “別廢話了快點!”時幽很尊敬自己的父親,但有時候這個老家夥天塌不驚的態度也讓她十分頭疼。在父親的眼中好像從來都不知【慌亂】二字怎麽寫,永遠都是一副冷靜泰然的樣子。


    說完,時幽便開始快速挑揀起眼前的草藥——眼下最重要的就是先止血,大蚺的出血量驚人,再這樣任其流失,等到了某個量的時候,那真是大羅金仙也救不迴來了。


    可越是慌亂,就越是出錯,她記得【生血丹】的方子,但藥量卻不記得了,一連煉了三爐丹藥全都以失敗告終。第三次失敗之後,時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砸碎了一個玻璃瓶,用碎片在手臂上劃了一道口子,疼痛讓她漸漸鎮靜下來,在思考了前麵幾個為何會出錯之後,第四爐終於煉出了像點樣子的丹藥。


    煉丹的時間是很長的,藥材需要【仙火】逐漸將其融化才能保證丹藥的藥性。可現在已經沒那麽多時間了,她隻能盡可能控製自己的【仙火】——哪怕藥性差點也無所謂,隻要能止住血就行。


    時亦鬆看著手忙腳亂的女兒,忽然感覺她的背影有些陌生起來——當年那個總是圍著自己轉、不停地指著那些藥材詢問其作用、滿眼都是天真和好奇的那個小姑娘已經看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眼前這個目光堅毅而成熟的大姑娘。


    看著女兒一次次的失敗,一次次的將藥材放進丹爐,時亦鬆輕輕歎了口氣。


    或許當初不該讓她出門遠遊的。


    自己好像,錯過了太多太多。


    時幽將煉出來的【生血丹】碾成粉末、塗在大蚺傷口上,微弱的效果讓她將剩下的丹藥全都扔在地上。就在她打算再煉一爐的時候,父親的手卻搭在了她的肩膀。


    “【生血丹】不是這樣煉的。”時亦鬆的語氣一如既往地沉穩,似乎外界發生的一切事情,乃至頭頂的【鬼魔靈】都無法影響到他分毫。


    “那該怎麽煉!你倒是……”時幽原本心中就著急,好不容易壓下來,卻被父親的態度再次擾亂了心神。就在她想說些什麽的時候,隻見父親抬起了另一隻手指向了地上散落的草藥,溫暖的純白色【仙火】將其中幾株草藥包裹在內。煉丹的過程並沒有使用丹爐——說到底,丹爐也隻是為了控製火力、在凝固時有個盛放成品的容器而已,真正起作用的,是煉丹師的【仙火】。


    在【仙火】的燒灼之下,藥材逐漸熔化,一滴滴晶瑩的液體被時亦鬆的【靈氣】托在半空,他並沒有等待其冷卻,而是直接將其潑灑在大蚺的傷口上。


    “寒冰不能斷流水,枯木亦可再逢春。丫頭,【生血丹】可再生血肉,乃救命之良方,切不可因為急切而粗製濫造。”


    時幽看著那些藥液撒在傷口上,須臾間,傷口便不再流血,周圍的血肉也開始瘋狂生長,不到十息的時間,那道足以致命的危險傷口便完全愈合。


    “【生血丹】我來做吧,你去倉庫把裏麵的藥材全搬出來。”時亦鬆的聲音仍舊是不緊不慢,哪怕在吩咐時幽做事的時候,他的【仙火】也時刻保持著穩定。


    沉穩得如同【仙界】萬年不改的山巒。


    在父親的教誨中,時幽感覺自己的心情不知不覺間平複了下來——此時她才察覺到剛剛的自己有多麽可笑,煉丹師即為【仙界】的醫者,若是連醫者自己都亂了陣腳,又何談濟世救人?


    小時候她就一直憧憬著成為父親這樣的一代宗師,可現在看來,自己還差的很遠。


    “是……”時幽沒再說什麽,起身走向了倉庫。


    ——————————————————


    看到下麵時家父女已經開始救治司馬鈺,鍾秋這才長長地鬆了口氣。【時家】的名號她在還是【仙】的時候就早已有過耳聞,家主時亦鬆被尊稱為【醫仙】,其煉製出來的丹藥有起死迴生之效——雖然這樣說有些誇張了,但隻要傷者還有一口氣在,他就可以將之救活。


    來求丹的絕大多數都是獵戶,獵戶在打獵的時候難免會受傷。【仙界】的野獸和另外兩界的可不一樣,每一隻都能在某種程度上操縱【靈氣】。獵戶們都是在【打獵】這一行中做到極致的,並非戰鬥方麵的專家,遇到意外情況時還是會受傷的。


    再加上平時生活上的一些小傷痛,輕一點的可以在附近換到丹藥,嚴重的就會來【時家】求丹。在傳聞中,【時家】的現任家主時亦鬆從未失手——就連兩千四百年前自己殺入【仙界】的時候,【時家】的丹藥也給她帶來了許多麻煩。這些丹藥讓【仙兵】們變得勇猛善戰,給當年自己的部下們造成了不小的傷亡。


    司馬鈺肯定還活著,這就夠了。隻要沒死,時亦鬆就能把她救活。


    地麵上的事情已經不需要再擔心,那麽現在,她的注意力該放在這兩個讓她的小鈺重傷的罪魁禍首身上了。


    其實剛剛在逼退封山河的時候,鍾秋就可以直接殺了他。現在自己體內的【鬼氣】已經翻倍,靈魂也變得完整了不少,就算不依靠【大災炎】,她也能輕易殺死任何一位【七聖】,更別提眼前這兩個隻有【羽靈】級別的【鬼】了。


    但她並沒有那樣做。


    她要讓他們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對【鬼魔靈】的人下手,必須要付出代價。


    複仇的果實,總是要慢慢來才香甜——其實她也在對自己心中升起的這股仇恨感到莫名其妙,不過那已經不重要了,這兩個【鬼】必須死在這裏。


    以最痛苦的方式。


    “不對勁,山河,走為上計。”察覺到不對勁的淩不語萌生了退意,他感受到了【鬼魔靈】衝天的怒火與仇恨——他不知道【鬼魔靈】和剛剛那條蒼白大蚺是什麽關係,但明顯對方是因為那條大蚺衝自己來的。


    反正【鬼魔靈】已經放出來了,以後談判的機會多得是,也不差這一天。封山河雖然心有不甘,不過剛剛那一下他也確實地感受到了【鬼魔靈】的殺意——她是真的想弄死自己。


    好漢不吃眼前虧,該撤就撤——他是戰鬥狂,不是精神病,還沒自大到以為自己能和這等能夠橫掃三界的存在對抗。


    兩人打定了主意,轉身就想走,可這一轉身,二人卻感受到了絕望——


    方圓百丈範圍已經被濃鬱得足以看見實體的強大【鬼氣】包圍,別說他倆,現在就是個蒼蠅都飛不出去。


    在確定沒有任何生路之後,二人迴頭看向了【大災炎】的主人,想要與之進行溝通。可對方明顯沒有表現出這方麵的意願——黑火中猩紅的兩點死死地盯著他們,【鬼魔靈】一步一步地踏著虛空向他們走了過來。


    每一步,都踏在了二人的恐懼之上。


    “【鬼魔靈】大人,是我們將您給釋放……”見走不掉了,一團暗影的淩不語想要用語言爭取到一線生機,可迴應他的,卻隻是伸向自己的手指。


    和指尖忽然爆發出來的【鬼火】——那並非是【大災炎】,僅僅是【鬼火】而已,可就是這再平常不過的【鬼火】,卻輕易將他的身體燒穿了一個洞出來。


    就好像自己的【鬼氣】是一團棉花一樣。


    “不語!”封山河見狀怒吼一聲,也不再顧及別的——以往他的每次生機都是從戰鬥中拚出來的,在如此絕境之下,他也隻能反抗。想要修複自己的【靈體】需要時間,現在明顯沒那個功夫了。他用僅剩的鬼氣幻化出了數十把巨斧,在他的嘶吼聲中,巨斧同時飛向了【鬼魔靈】。


    鍾秋沒有躲閃,這種東西對她來說沒有任何效果。巨斧劈在她的法術屏障之上,登時寸寸碎裂,卻連她走路的速度都無法延緩分毫。


    見封山河動手了,淩不語也顧不得靈體的傷痛,直接用那些巨斧的【鬼氣】獻祭,發動了禁咒【崩毀】。頃刻間爆炸將鍾秋的身體吞沒,直到她毫發無傷地從煙塵中走出來的時候,淩不語才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差距——


    能讓三界禁止使用的強大【禁咒】,仍舊無法傷其分毫——這就是強大的【鬼魔靈】?!


    兩個【鬼】的攻擊沒有停下,他們知道想要活命就隻剩下了進攻這一條路,希望能讓【鬼魔靈】分心、讓包裹住方圓百丈的【鬼氣】稍微減弱一些。可直到他們筋疲力盡,【鬼魔靈】也毫發無傷地走到他們身前,這才徹底放棄了掙紮。


    他們拚盡全力的進攻,連讓對方減緩一下行走的速度都做不到——對方甚至沒有做出任何躲閃和防禦,任由那些法術轟在屏障之上,仿佛在嘲笑著他們的無力。


    看著【鬼魔靈】慢慢抬起的手,和她手上燃燒著的【鬼火】——對方似乎並不打算使用【大災炎】,而是要用時間最長的方式將自己折磨致死——淩不語冷哼了一聲,一把將封山河向身後甩了出去。


    “我給你製造機會!你去把這件事報告給【百鬼眾】!”淩不語豁出去了,他還有一個【禁咒】沒有使用,那就是直接獻祭自己的靈魂——他不信一個【羽靈】級的【鬼】燃燒自己發起的攻擊,【鬼魔靈】還能如此從容地接下。


    鍾秋知道他要幹什麽,她對【法術】的天賦無人能及——可這又有什麽用?若是【七聖】在自己眼前自爆,那或許自己還會避其鋒芒。


    可惜,他隻是【羽靈】而已。


    讓他自爆太便宜他了,鍾秋眯起了眼睛,她要讓這兩個東西被【鬼火】活活燒死。想著,高舉在手中的【鬼火】忽然暴漲,強大的壓迫感讓淩不語甚至連【禁咒】都無法念誦——完了,根本打不過。


    在【鬼魔靈】的麵前,連自盡都成為了奢望。


    可就在他準備迎接自己最慘烈的死亡的時候,遠方忽然傳來了一聲響徹天穹的叫聲——


    “火下留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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