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武一族,自此不再是分裂。


    時隔許久,再歸於一體。


    拓跋璿、郭昭等人重新迴到古武一族,並肩作戰,聽從門主的指令。


    ………


    “璿副門主,初代門主,和我想象中的,不大一樣,又很一樣。”


    郭昭的眼裏漾著光,隔著一層淺淡薄霧,遙遙地看向了號令諸軍,指揮六合的武侯。


    “哪裏不一樣?”拓跋璿問。


    “說不上來。”郭昭抿了抿唇,方才道:“總覺得,苦難開出的花兒,應該是殺戮之花。”


    但葉門主,她所經曆的苦難比自己想象的還要多。


    這個世界踐踏她、欺淩過她、也曾肆無忌憚羞辱過她。


    她卻還願意為世界而戰,願意俯首進塵埃,用自己的脊梁托舉起這眾生。


    爾虞我詐的血潭有數不盡的暗潮,百轉千迴,幾次三番,她都差點死在這苦厄。


    她是天生屬於黑暗的魑魅,卻還願意向往光明。


    “你這是偏見。”


    拓跋璿的話讓郭昭瞬間醒悟過來。


    她的眸光顫動,內心驚濤湧動久久都不能恢複平靜。


    “不要去定義任何身經百戰的人,她選擇這條路,自有她的道理。”


    拓跋璿說罷,扭動著脖頸,發出了令人膽寒的碰撞聲響。


    再度執起兩把刀,踏步朝前方走去,眼神兇狠地鎖定了周憐的方向。


    “走了,別閑著。”


    “既然來了這大地,總得留下點什麽才好。”


    “不做鬼梟做英雄,可不得殺個痛快。”


    她陰翳的眸,流動著刻骨的恨意,烙印在周憐之身。


    周憐已非那光風霽月之姿,不人不鬼不成模樣。


    清皇阿姐。


    我會為你,手刃這賤人。


    拓跋璿咬緊了牙關。


    後來權清皇的罪業,多數和周憐相關。


    一直在推波助瀾的周憐怎麽稱得上是無辜、


    “殺……”


    狂發豪邁的聲音從拓跋璿的咽喉深處蹦出。


    宛若平地驚雷。


    她率眾直奔周憐而去。


    瘴氣可控。


    十萬永壽軍吞並了雷霆恢複人形。


    各方天地,俱有安穩之跡。


    “殺!殺!”


    喊殺聲衝天。


    先前都是被動的戰士們,這一迴,化守為攻,攜萬千殺意以破竹之勢衝向了周憐的機械軍隊。


    幹涸的血海旁,一望無際的大地狂奔踐踏出黃沙滾滾。


    冷銀色的雕塑還在其中。


    是陸佳人、陸瑗姐妹的雕塑。


    四方殺意震天。


    士氣高漲。


    楚月步履平緩,行走在黃昏之下。


    一角黃昏。


    一點微光。


    卻是蒼生的希冀。


    世人的未來憧憬。


    她仰頭看去。


    黃昏合該溫暖微弱的光,卻因為太久不曾直麵日月,反而覺得刺目了。


    她虛眯起赤金火瞳看過去,凝視半晌,逆著風雪綻出了笑顏。


    “黃昏已經降臨,黎明還會遠嗎?”


    暗紅色的微光,照耀在她的發上,如瓷器的釉澤。


    她的笑容愈發濃鬱粲然。


    應著風的低吟,輕響蒼穹,於這雷霆滔滔的神怒偽天,掀起了一絲微微漣漪。


    “是啊,黃昏降臨,黎明還會遠嗎?”


    玄寒軍蘇將軍衝在機械軍隊的前鋒,聞聲,壯誌如牛,血液似沸,分明到了鬱鬱不得誌的中年,卻好似迴到了青蔥歲月不管不顧拔劍就要往前衝,認為自己靠著一腔孤勇誌氣就能為生民立命,為天地立心!


    “小月啊小月。”


    周憐發出了沙啞的機械之聲。


    “你總是這樣,出人意料。”


    “你總能逢兇化吉。”


    “這次的博弈,我曆經千辛萬苦的布局,卻隻是和你不相上下。”


    “………”


    楚月站在黃昏的光,看向在了陰影之中的周憐。


    黑暗吞噬周憐。


    他像是忘川河邊苦等道侶的可憐人。


    近看才知是了個黑心腸的。


    楚月麵色鎮定,不動如山,平和地注視著周憐。


    周憐說道:“黃昏有光,天下影道,唯我周憐當之無愧是第一。你和這世上的人,當局者迷,竟以此為讚歌,妄圖敲響戰鼓,憧憬勝利。但你可知,黃昏的光,普照世人之上,隻會讓世人的影子愈發強烈,助我之力?”


    “周憐,你真的,很可憐。”


    楚月戲謔地看著他:“世人都在往前看,時間亦在朝前流逝,唯獨你往後看,往後走。你認為你是雖千萬人吾往矣的孤獨英雄,殊不知,你隻是個黑了心腸的可憐人,是略有算計的螻蟻。”


    正是楚月這等高高在上的冷漠傲氣,讓周憐近乎病態扭曲。


    他不可憐。


    他為夙願,為理想,為了尋找真理。


    他才不要做可憐之人。


    他要滿載而歸,捧著花迴到舊時光的小屋。


    踩著晨曦的光,滿身風雪,打開記憶裏的門。


    屋子裏,永遠有人在等他。


    是任由他身體被割裂血肉送去獻祭都不肯忘掉的舊時愛人。


    “這天底下,還有比你可憐的人嗎?”


    楚月譏諷問道:“你活在影子裏布局殺戮,你所謂的理想和夙願都隻是泡影,世上唯獨改變不了的是時間。”


    當年,夜墨寒獻祭神脈而救活了她,不曾讓時間逆轉。


    隻是讓她有契機運造化得以新生。


    時間流逝。


    九萬年才得以相逢。


    周憐猛地一愣,眼神裏,難得出現了慌張。


    是了。


    這個陣法,並不是絕對的。


    逆轉時間,迴到過去的節點,聽起來太荒唐了。


    但,這個世道的文明,蘊藏著無所不能的奧義。


    在那藍色的古國而言,實在是可笑。


    可在這個時代,有什麽是不可能發生的呢?


    因而,周憐遍訪強者,走遍了河流山川,寂寥做酒飲入喉,一年年過去,他始終不忘記自己的初衷,最終才到了《彼岸》。


    經過他的仔細甄別勘察,又細細算來,全力以赴,也才八成的可能性。


    剩下的兩成是未知。


    “你真以為你能迴到過去?”


    “你真以為你可以為自己懺悔?”


    “所謂的懺悔,就是跪在萬萬人的屍骨如山之上,向神明祈禱降下好運。”


    “你配嗎?”


    楚月字字珠璣。


    聽在周憐的耳中,卷起了萬分的痛苦。


    他的機械骷髏身體,每個角落和拐彎的部位,都鑲嵌著大大小小的齒輪。


    過於刺激激動的他,導致渾身的骨頭、四肢都像是掉了齒輪般,角度詭怪奇特的晃蕩。


    “吵死了,吵死了!”


    “給本座閉嘴!!!”


    沙啞之聲,重複著機械的對話。


    怒不可遏的周憐,眼睛放射出血紅色的光。


    他的身體,朝楚月暴掠而去。


    神怒天地!


    虛偽法相!


    機械神通。


    時代造就真諦的神!


    周憐沒有血肉的身體被雷霆電光填滿。


    從天而降的他以最快速度到了楚月的跟前。


    右手的機械之爪化作了長劍。


    這一劍斬向了楚月的天靈蓋。


    周憐的力量過於強悍,他已經是神怒雷霆的化身,和這陣法同在。


    楚月一動不動,依舊站在黃昏的微光,睜大了眼眸,死死地盯著周憐看。


    黃昏的出現,反而讓周憐更強。


    隻要世上還有影子,就能讓周憐飽餐一頓。


    周憐將影道和機械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是個很好的機械師。


    對他來說,修行文明以及氣力的合並,就算再過於排異,也不過是差個合適的齒輪。


    而他,為了力量的重疊,就是鑲嵌齒輪的那個人。


    “大帥!”


    “武侯,小心。”


    “小師妹。”


    “月月。”


    “………”


    許流星等人擔心地看了過來,瞳眸驟然一縮。


    楚月卻是一動不動,仔仔細細且十分冷靜地觀察著周憐出招和身法的軌跡。


    周憐的機械臂劍,鋒芒畢露,撕裂長空間破風聲陣陣而起,獵獵作響。


    銳氣熾盛的劍即將斬破楚月的天靈蓋。


    霎時!


    羽界主、藍老先生、大炎城主、臨淵城武霜降、骨武殿主,同時出現在了楚月的身旁。


    齊齊出手的眾人,共同攔下了這一劍。


    霎時,古武七位戰將,猶如七星利落而出,將周憐圍剿,形成了二次包圍。


    七道戰將沉澱多年的心火比刀劍還要鋒芒,相連成古武之陣,猶如難以展開的牢籠。


    兵器和兵器、陣法的相撞,朝四方激烈蕩出一陣陣的光圈風暴。


    周憐的骷髏眼部,驀地看向了楚月。


    “你是,故意的?”


    雖是反問,語氣卻是十分的篤定。


    以身入局,眉揚自信。


    生死之間,端起從容。


    根本不怕周憐會殺了她。


    因為她不是孤身一人。


    為的就是引蛇出洞,再來個甕中捉鱉!


    “小月,五叔真是,小看你了。”


    周憐眼底有著極致的癲狂,被激起了幾分戰意。


    “但你,抓不住我的。”


    “沒人,可以抓住影。”


    要不是雲烈那個老東西重傷了他,他隻會比現在更強。


    周憐眼疾手快,化身為一道流光,朝著周薔薇的影子疾馳而去。


    倏地!山搖地動,猶如萬馬奔騰在雲端之中。


    便見永壽軍狂奔到了東方,竟如黑雲壓境,遮住了黃昏的光。


    光散,影消失。


    周憐尚未進入到周薔薇的影子,就已是無路可去。


    他猛然迴頭看去。


    “你錯了。”


    楚月滿麵漠然,半抬起眼簾,幽幽愣愣地看向周憐,咬字清晰地沉聲說:“準確來說,本侯是來,斷你後路的。”


    黃昏的光和影固然會讓周憐變得更強,但隻有周憐實力增強,才能暴露出更大的破綻。


    既是影為殺,那她隻要操縱光就好了。


    謝承道遠在西北,驚詫不止,歎道:“永壽軍不僅是為了阻擋滅地雷霆,以穹頂為戰場,也是為了在戰出日月光後,可以隨時遮住光。”


    東南角,許流星耳邊響起震撼歎聲:“災厄爆發之間,日月無光,天地混沌,大帥焉能考慮得這般周全?”


    在周憐出手的時候,楚月就需要在短時間內摸索他的影道。


    “轟!轟!”


    颯颯風聲響徹天穹。


    黃昏的光再度出現。


    便見永壽軍朝兩側散開。


    從未接受過任何正統訓練的永壽軍,卻是格外的默契。


    瘴人和瘴人彼此之間的信任,是旁人難以理解的。


    光綻,影出現。


    楚月勾唇一笑。


    她瞬閃而出,沒入了羽界主的影子之中。


    影之道,神出鬼沒,行蹤難定。


    配合楚月的瞬步,相輔相成提升了速度和戰時所具備的功能性。


    周憐瞳眸驟縮,就要施展影術的瞬間。


    “轟!”永壽軍低喝出聲,整齊統一地合並成了一個整體。


    黃昏的光再度被遮擋。


    周憐無影可遁。


    但在周憐措手不及時,永壽軍又展出了一縷乍現的黃昏光。


    微光照在周薔薇的身上。


    卻見周憐的身後,周薔薇的影子之中,疾速馳騁出了一道身影。


    低沉沙啞的嗓音隨風而響起:


    “你——”


    “是在找我嗎?”


    楚月戲謔一笑,從周憐的身後,以雷霆右臂匯聚影之道施展出了龍拳。


    龍驁的影子之龍,和瘴氣聚集的黑霧龍,二者合並,虛實融貫,隨即鑽入了周憐的脖頸,從後到前而去。


    “啊啊啊啊啊啊!”


    周憐的喉嚨猶如一把鋸子在不住地顫動著,鋒芒割裂雷霆血肉直搗靈魂深處。


    失去了血肉之身的他,經曆此等折磨,隻會比普通軀殼還要更加的清晰。


    痛苦加劇翻倍讓他猶如放進油鍋裏的野獸發出了哀嚎之聲。


    “你處心積慮,以眾生為棋,謀劃出一局殺戮。”


    “你以虛偽的神怒遮住了日月的光,但天公自有一雙眼睛看你看得真切。”


    “你的罪惡永遠都洗滌不掉了。”


    楚月冷漠殘忍地看著周憐。


    腳下凡人之步,時刻都不曾忘記。


    羽界主、仙人、藍老、七戰將等無數強者在四方天地,皆以周憐為中心,朝周憐施展出強大的風暴。


    隻見千萬道鋒芒,皆朝楚月而去。


    周憐的骷髏眼部,流下了血色的淚痕。


    他閉上眼睛,顫抖的身子曆經恐慌。


    在他快要崩塌的時刻。


    那潔白的裙子,楓葉樹下的少女,抱著幾本古籍,幹幹淨淨朝她迴眸一笑,是不惹塵埃的白壁。


    “啊啊啊!”


    周憐哀嚎,又發出了殘酷的笑聲。


    他一寸寸地扭過頭來,朝著楚月猙獰一笑。


    “小月,你的天賦,和我想象的一樣啊。”


    “你想過嗎?你的影道,會將你埋葬!”


    周憐大笑之聲,心髒處燃起了火焰。


    天空飄灑著他先前獻祭的血。


    隻見他高聲喊道:“以我子嗣,獻祭來路,乞日月而得涅盤,供奉吾陣吾之道!”


    言罷,藏在楚月影子內的褚君醉,發出了痛苦的叫聲。


    女修劍內的祝君好渾身猛地一顫。


    她的孩子沒死!


    沒有夭折。


    是賭道而亡消成影的褚君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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