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揚現在喜怒不形於色的功夫已經練到了七成火候,根本看不出他的情緒,司光榮便壯了膽說:“真的,我認為您最有當局長的資格,您雖然到公安局的時間短一些,可是一直在司法戰線從事領導工作,學的又是法律專業,年輕有為,如果您當了局長,”說到這兒,司光榮嘿嘿一笑半真半假地說:“您當了局長,我不就也有機會了嘛。”


    莊揚:“你就說你自己想升官,別拿我說事兒,你以為我當了局長你就能當副局長嗎?天真。另外我給你糾正一個小錯誤,不想當元帥的士兵就不是好士兵是拿破侖說的,不是毛主席說的。這句話純粹是胡說八道,如果哪支軍隊的士兵整天光想著當元帥,這支軍隊肯定屢戰屢敗。你知道為什麽嗎?就是因為死了就不能當元帥了,士兵要想當元帥首先不能死,你說這樣的士兵到了戰場上還能舍生忘死衝鋒陷陣嗎?這種話純粹是拿破侖那種人說的風涼話,別當真。也許拿破侖根本就沒說過這句話,是別人胡編出來的。”


    司光榮不好意思地笑笑,順竿往上爬:“要不怎麽您能當局長,我隻能當處長呢?就是因為您比我的水平高嘛。不過我覺得不管這句話是誰說的,還是有道理的。關鍵看怎麽理解,如果理解成一個人應該有遠大的誌向,有強烈的進取心,那還是有正麵意義的。”


    莊揚難得地露了一個笑模樣:“你倒還真有點想法啊!”


    司光榮說:“現在誰心裏沒有想法?我就不相信莊局您心裏真的一點兒想法都沒有。”


    莊揚說:“老司啊,我們共事也有幾年了,你對我也應該有所了解,如果放在幾年前,我可能還會爭取一下,現在,你別在我身上寄托什麽希望了,你難道不知道市人大已經把老莊封殺了嗎?”


    司光榮說:“不就是庭長沒當成嗎?全市人民都知道。那算什麽,您現在不照樣是正處級副局長嗎?怎麽了?人大那幫人有什麽辦法?再說了,您往深裏想想,如果您自己就是人大主任,或者您根本就管著人大主任,還用得著受這個窩囊氣嗎?還是您的官小分量輕,人家才敢那麽刷您。再說了,如果您當上了局長,不就等於扇了人大的曾聰明一個大嘴巴子,他幹幹挨了還沒法還手,這才叫高明。”


    莊揚拆開他送來的中華煙抽出一支扔給他說:“沒看出來,你老司還是個富有想象力的人啊,人大不同意,你說我這個局長怎麽才能當上?”


    司光榮說:“事在人為啊,起碼你要努力,不努力沒人把餡兒餅往你嘴邊送。”


    莊揚冷冷地看著司光榮:“努力?你給我說說,怎麽努力?”


    司光榮湊近莊揚神秘兮兮地說:“找人啊,您沒聽現在人家都說,又跑又送,提拔重用,光跑不送,原地不動,不跑不送,留你沒用。”


    莊揚嗬嗬冷笑,問他:“你跑過送過?”


    司光榮涎皮涎臉地說:“當著莊局這樣的真人我不敢說假話,範局那把克虜伯獵槍就是我送的。”


    莊揚罵道:“你老司真行,把範局送到天堂去了。”


    司光榮做無辜狀,捶胸頓足地說:“我的老天爺啊,莊局您可不敢這麽說,您這麽說我怎麽擔當得起啊?讓別人知道了,還說是我害死了範局。讓我說啊,啥都是命,這就叫富貴在天,生死有命啊!”


    莊揚說:“既然你說都是命,那我就認命了,何必勞心費神地爭什麽局長呢?”


    司光榮有些著急了:“千萬別輕易認命啊,有一首歌您會唱的,我記得上一次陪省廳的劉處長到歌廳您唱過,其中有一句最適用您了:三分命注定,七分靠打拚,這是什麽歌來著,對了,愛拚才能贏,現在就是您拚的時候了。”


    莊揚故意問他:“拚?我跟誰拚?跟市人大拚?我能拚得過嗎?你這是看我死得還不徹底,讓我再重新死一迴啊!”


    司光榮胸有成竹地說:“這話莊局還真就說錯了,我可不會給您送獵槍,您也不好那個道道,我送您一張競爭局長的入場券。您聽我的,市人大的曾聰明還就聰明不起來。”


    他說話的口氣和神態讓莊揚暗暗吃驚,想起了那句老話: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鬥量,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說不準這家夥還真有什麽能拿得住曾聰明的絕活,不起眼的私處突然鑽出來一棵能夠結果的大樹呢。


    其實,這種活教材就在身邊擺著,銀州市翟副市長的司機,看上去毫不起眼,按點上班給領導開車,按點下班迴家,夏天別的司機在領導下班前早早就把車發動著打開空調生怕領導出汗,他卻從來都是等領導上車以後才發動車開空調,就這一點沒做到位就讓翟副市長夏天多出不少汗。翟副市長嫌他死板,不會來事兒,向辦公室提出要換一個司機,辦公室還沒找到合適的替換人選,翟副市長就讓人家給抽調到西北山區扶貧去了。後來才知道,這個司機的叔父竟然是省委組織部的常務副部長,這個司機過去是給省委主管幹部人事的副書記開車的,從省城調到他們市開車,就是為了就近照顧副部長的老母親,他的老奶奶。


    翟副市長後悔莫及,專門跑去找這位司機溝通交流思想,人家隻說了一句話:我老老實實做人你都不容,我還給你留了一條繼續做官的路,比你寬容多了。


    這個帶有一點傳奇色彩的故事在銀州的官場上傳誦一時,嚇得那些領導紛紛開始調查自己司機的來路和社會背景,很長一段時間領導們對司機都格外客氣,誰也不敢隨隨便便對司機頤指氣使。風遺塵整理校對。


    想到這件事情,莊揚不能不對眼前這位給前任局長送過昂貴的克虜伯雙筒獵槍、號稱“私處”的司光榮另眼相看了。他試探著問:“看樣子你老司還挺有門道啊。”


    司光榮故作謙虛,實則不無幾分炫耀地說:“我有什麽門道啊?不過,如今在官場上混,走仕途的人,有幾個沒有幾條路子?”


    莊揚說:“你還別那麽說,我就沒有路子,別說幾條路子,一條路子都走不通。”


    司光榮說:“那是您莊局不在這方麵動心思,您跟我不同,您是正牌大學生,靠的是真本事,用的是真功夫,走的是正路子,像我這種人,要本事沒什麽本事,用幹部考核的幾項標準一卡,啥也不是,隻好光腳過河,能蹚的水就得蹚啊。實話實說,莊局,如果這一次您真的不努力一下,不但我要替你惋惜,我敢肯定的是,將來您要後悔後半輩子。”


    莊揚問他:“你說了半天說得也挺熱鬧,我看不出我即便想當局長,又有多大的可能性。”


    司光榮伸出右手的食指和大拇指:“八成把握。”


    莊揚吃驚地問:“憑什麽?”


    司光榮:“憑我啊。”


    莊揚:“你是市委書記還是市長?就算你是市委書記或者市長,人大也能把你的人選卡住。還是那句話,人大曾主任絕對不會讓我過關的。”


    司光榮看到莊揚已經蠢蠢欲動,便索性給他送上了一顆定心丸:“那不一定,我給您老人家透個底吧,您說省人大主任能不能管得住市人大主任?曾聰明敢不敢不聽省委組織部部長的話?”


    莊揚大驚:“你跟他們有關係?”


    司光榮故作謙虛:“關係倒是有,不過也就是能說上話的關係而已,真正能有多大作用我也沒有百分之百的把握。”


    莊揚半信半疑地打趣:“吹牛吧?如果你真的有那麽野的路子,還用得著給範局送獵槍?反倒是範局應該給你送獵槍差不多。”


    司光榮不好意思了:“莊局,求求您別再提送獵槍的事好不?這件事情過去隻有我和範局兩個人知道,範局死了就隻有我一個人知道,也怪我見了您就覺得親,啥話都留不住,告訴您了您就別再拿這件事情逗我了,傳出去人家要說是因為我送了獵槍才把範局害死了,雖然不能把我怎麽樣,可是豬尿泡打人,傷不著臭味難當啊!”


    莊揚來了興致,起身把司光榮拉到了沙發上,給他沏了杯茶,然後自己也坐到了沙發上,說:“好了,我不提那件事了,你真不經逗,範局的死跟你送獵槍根本就沒有關係,你不送獵槍他也有槍,會水的魚浪打死,常走夜路遲早碰鬼,他出事是遲早的。好了,你還是說吧,到底你跟上麵是怎麽迴事兒?”


    司光榮說:“人跟人除了血緣關係是天生的,別的關係全靠自己去建立,現在的時髦話叫經營。其實,人這一輩子就是經營兩個字,經營好了,就像做生意賺大錢,不會經營,就隻能受窮受苦。老天爺造了蜘蛛,可是網卻得蜘蛛自己去織,如果哪隻蜘蛛覺得自己既然是蜘蛛,天生就會擁有那麽一張網,它就大錯特錯,剩下的路隻有一條——死。莊局您說對不對?”


    莊揚若有所思,深深點頭:“這話說得很有哲理,過去沒看出來,老司還是很有思想的啊。”


    司光榮受到鼓勵,話說得更順暢了:“我跟省委組織部劉副部長還有省人大張主任沒有任何天生的親戚關係,關係都是逐步建立起來的。他們那些大領導沒有生活在真空裏,上下左右有親朋好友,也都有每個人的喜怒哀樂、七情六欲,要想接近他們,跟他們交朋友,稍微用點心思也沒什麽困難。別的我就不多說了,就說說我跟省人大張主任的交情,您說像我這樣一個基層小警察能跟人家沾什麽邊?其實我也沒想跟他有什麽交情,可是緣分到了想躲都躲不掉。張主任有一個從小在一起長大的鄰居,把他叫張哥,跟他關係挺好,這個鄰居跟我老婆又是同學,我跟我老婆的這個同學又挺好,有一次我們一起到省城玩,晚上唱歌,他那天也是玩得高興了,跟我吹牛,說是他能一個電話把省人大張主任請出來唱歌。我根本不相信,他就跟我打賭,誰輸了誰埋單。結果人家一個電話過去,張主任還真的來了。我一看心想這可是了不得的關係,扔下挨宰的擔心,敞開了花銷,上了外國酒,叫了小姐陪唱,那天晚上大家玩得高興,這不就認識了嗎?”


    莊揚有點不相信:“省人大張主任真的會跟你一起泡小姐?我懷疑。”


    司光榮說:“當然人家不會幹那種事情,也不能叫泡小姐,不過有了小姐陪著唱歌跳舞,沒有什麽官場上的應酬味道,完全是朋友之間的私人聚會,放得開,身心鬆弛,即便摟摟抱抱有點小越軌也都是逢場作戲而已,誰也不會笑話誰。那一次我埋單,連給小姐的小費,一晚上花了五千多。就是這五千多讓我跟張主任算是認識了,認識了,就不能放鬆,要臉皮厚點,經常走動,禮尚往來,感情不斷加深才行,其中的具體情節我就不多說了。說來也好笑,現在我跟張主任的關係反而比他跟那個老鄰居的關係近了。建立這些關係也不一定就是要求人家辦什麽事,心裏就把他當成單純的朋友,千萬別老想著今天讓人家幫忙辦這個事,明天讓人家幫忙辦那個事,太急著利用人家就隻能煮出夾生飯來,這就像燉肉熬老湯,燉得越久味道越濃,關係到了那一步,萬一有什麽事兒,求人家辦,人家才會盡力幫忙。”


    莊揚問:“你提拔處長難道是張主任幫了忙?”


    司光榮正色否認:“不是,那絕對不是,這種小事情用不著他出麵,別的人出麵打個招唿,我再給範局送一把獵槍就搞定了。”


    莊揚問他:“看來你為了能讓我當局長,準備動用你的戰略儲備了。”


    司光榮說:“莊局,明人麵前不說暗話,隻要您有這個需求,我一定全力以赴,這不是關鍵時候還有什麽是關鍵時候。”


    莊揚沉思了片刻,問他:“你這麽費心賣力,就是為了當副局長?”


    司光榮說:“對您來說不過就是一個副局長而已,對我來說可是一條通天大路啊。莊局,您想想,如果我在公安局能當上副局長,那可就是正縣團級,調到別的局,或者幹脆下到哪個縣區,那就是百分之百的一把手啊!”


    司光榮說這話的時候,眼神是那種極端的渴望,表情是那種極端的認真,話語是那種極端的誠懇。莊揚被感動了,更準確地說是被蠱惑了,忍不住躍躍欲試,對司光榮說:“那我們就試試?你說,需要我做什麽?”


    司光榮說:“唯一需要您做的就是跟我到省城跑一趟,認識幾個人。其他的什麽也不用您做。”


    莊揚又問:“你剛才說又跑又送才能提拔重用,認識人是不是得準備點東西?”


    司光榮說:“東西是需要準備,您不用管,我準備,您準備了也對不上口味,人家也不敢收。我知道他們好什麽,我給他們送他們也敢收。”


    莊揚嘿嘿一笑說:“是啊,這方麵你是比我老到,那你就準備吧,需要花錢可別悶著,盡管說話。多了沒有,十萬八萬沒問題。”


    司光榮說:“莊局您說這話可就太見外了,這不是幫您辦事,是幫我自己辦事,您隻要跟著我去一趟省城就行,別的事情您一概別管。”


    莊揚還是有點半信半疑:“你真有那麽大的把握?可別偷雞不成反倒蝕了一把米。”


    司光榮說:“這種事情誰也不敢說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可是誰也不能不去做,該蝕的米就得蝕,還有一句話您怎麽忘了?舍不得孩子套不來狼。就算是最後沒弄成,我們的人情不是還在那裏放著嗎?這一迴不成,下一迴就有基礎了。隻要您上去了別把我扔下就行。”


    莊揚終於認可了他的道理:“你說這叫什麽話?怎麽可能?我上去了你跟著上這是順理成章的事,也用不著我花多大力氣,我推薦,你自己又有關係撐著,把握比我更大。”


    司光榮開始亢奮,好像已經當上了正縣級副局長,拍了莊揚大腿一把說:“好,就這樣說定了,明後天莊局跟我跑一趟省城,我也不再耽誤您的時間了,我現在就去做些準備工作。”說著起身告辭。


    莊揚好奇地問:“你要準備什麽?”


    司光榮神秘地一笑:“到時候您就知道了,現在嘛,保密。”說完興衝衝地跑了,出了門想起來莊揚還給他提成了一條中華煙,又跑迴來拿走了。


    莊揚在沙發上怔怔地坐著,覺得大腦熱哄哄的活像剛剛從蒸鍋裏撈出來,他實在沒有想到,不起眼的司光榮居然會有那麽足的上進心,那麽衝的關係戶,如此充足的活動能力,如此精明的經營頭腦。他苦笑一聲,自言自語地說了一句:“唉,真是時勢造英雄,關係出幹部啊!”


    公安局局長的任命問題成了市委書記吳修治最近一段時間最為關注的事情,他希望盡快解決這個問題。公安局局長的人選日益緊迫,如果再拖而不決,很可能會影響到公安局的正常工作。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也促使他不得不催促組織部盡快完成後備幹部考核程序。


    前幾天省公安廳廳長來電話問他,銀州市公安局局長什麽時候能任命下來:“吳書記啊,如果你實在沒有合適的人,我們從省廳給你們選一個最好的幹部輸送過去怎麽樣?現有的人隨你挑也行。”


    省廳廳長的提議讓吳修治心裏很不愉快,也很緊張,任何一個地方的首長都希望能從自己的視野出幹部,知根知底,用起來得心應手。對空降來的幹部都有一種本能的距離感,真的要形成和諧的工作關係,沒有一年半載的時間煮不熟、燉不爛。所以吳修治也擔心拖得久了省公安廳真的捅咕省委從省公安廳直接給他們派一個公安局局長下來。當然,即便上麵要從外麵派人下來,也得征求銀州市領導班子的意見,可是說到底那也不過就是個征求意見的程序,如果上級定了,銀州市還得服從。


    此外,來自不同方麵、形形色色的影響力和近期對這件事情的過度關注甚至赤裸裸的幹預也讓他不勝其擾,昨天晚上他就沒休息好,今天上班眼睛有些紅腫,精神有些委靡。


    昨天晚上已經十點多鍾了,姚開放的嶽父趙銀印打電話追到了他家,說要跟他麵談銀州市的高新技術開發區問題。他一向對老同誌非常尊敬,從來不敢怠慢來自老同誌的意見和建議,因為,這些老同誌用他們創造的曆史獲得了批評和影響後來者的權力,如果誰忽視或者否認這種權力,那他很可能成為政治舞台上的謝幕者。


    吳修治從政這麽多年,當然深諳老同誌那不在舞台上的表演藝術,絕對不敢忽視他們,尤其是不敢忽視趙老爺子這種不甘寂寞的老同誌,因為誰也說不清這種老人家背後到底隱藏著什麽。聽到趙老爺子要當麵指教高新技術開發區的問題,連忙親自趕到銀龍賓館當麵聆聽教誨。他知道,不管對方說的有沒有價值,哪怕是放屁,該聞也得聞,不管他的屁臭不臭,你隻要連連點頭說“好屁好屁”就萬事大吉,關鍵是要有個謙虛謹慎的態度。


    吳修治半夜三更來到銀龍賓館安慰趙老爺子那顆老不死的心,趙老爺子需要的卻不是虛張聲勢的尊敬和假模假式的關懷,他需要的是實實在在的承諾,對他女婿擔任公安局局長職務的承諾。


    趙老爺子沒有在高新技術開發區的問題上過多地繞彎子,簡單地聊了幾句,說了一些如果高新技術開發區搞成了,光是農田補償金就夠每戶農民豐衣足食過半輩子,如果再能進廠當工人,生活一下子就能從溫飽跨越到小康,現在人多地少,推進城鎮化建設,引導農村富餘勞動力開辟新的就業途徑,高新技術開發區是最好的途徑等之類的話。總之對銀州市搞高新技術開發區的宏偉規劃給予了充分的肯定。


    俗話說,千穿萬穿馬屁不穿,吳修治聽了趙老爺子這些話,高興愉快之餘,不由暗暗佩服,心裏讚歎這個老爺子觀念新、思路新,退下來這麽多年了,居然還能與時俱進。他卻不知道,其實這些話都是趙老爺子從市長瞎白話那裏現買現賣的。趙老爺子就著高新技術開發區的題目,在吳修治的臀部恰到好處地拍了又拍之後,便表麵上漫不經心實則頗有心計地告訴吳修治,市長夏伯虎剛剛從他房間離開。


    吳修治隨口說了一句:“噢,夏市長來看看您老人家也是應該的,他是您的老下級嘛。”


    趙老爺子嗬嗬一笑說:“小夏這人啊真不錯,他是來跟我談姚開放的事兒,聽他的意思,這一次想要把姚開放提成正職?”


    吳修治一聽這話心裏就由不得來氣,這才明白趙老爺子深更半夜把他勾引來,就是要說這件事兒,這才是他要說的正事兒,前麵那些高新技術開發區的話都隻不過是個引子。更讓他生氣的是,市長夏伯虎居然喪失政治原則,隨隨便便的就承諾提拔姚開放當公安局局長。吳修治心裏生氣,麵上卻仍然笑嗬嗬的,這是每一個身居高位的人起碼的功夫,他不置可否,哈哈一笑企圖掉轉話頭:“我看老領導的身體還很好嘛,今後多來銀州看看,我們這裏的工作需要老領導的關懷支持啊!”


    趙老爺子卻不隨著他轉換話題,以“拿根狗屎橛給根麻花都不換”的固執精神執著地跟他談論姚開放的提拔問題:“開放這孩子確實不錯,人品好,工作積極肯幹,思想活躍,能夠與時俱進,對公安工作還真有一套他的想法哩。”


    吳修治內心十分不耐煩,可是又不能不應付,便哼哼哈哈地說:“噢,是嗎?等我有時間找他聽聽他的想法,時間不早了,老領導也該休息了。”


    趙老爺子卻說:“休息不著急,我反正現在退下來了,天天休息。我聽小夏的意思,吳書記也很屬意開放,這我就放心了。開放在你跟夏市長的培養下,一定會把銀州市的公安工作搞得更好。”


    吳修治暗說,你老爺子這是逼宮啊,你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說,夏市長已經答應提拔姚開放了,如果姚開放這次提不起來,就是我吳修治的問題嗎?


    吳修治並不了解夏伯虎和趙老爺子談話的情況,但是他了解夏伯虎和趙老爺子的關係,也了解夏伯虎有那麽個愛忽悠、瞎白話的毛病,所以對姚老爺子的說法不能不信。他非常氣惱,也非常為難,因為他沒辦法當麵否認姚老嶽父的說法,更不可能當麵否決對姚開放的提拔要求。當麵反駁一個人自認為合理的要求,尤其是像趙老爺子這種遠遠沒有徹底冷卻的老同誌,是為官的大忌。


    吳修治隻好尷尬地應付著:“好好好,我一定認真考慮老領導和夏市長的意見。今天太晚了,明天我讓秘書長陪您老四處走走看看,對銀州市的工作,老領導要多多批評幫助啊!”說著抬腕看看手表,“哎呀,不知不覺已經快十二點了,我不能再影響老領導休息了,今天您坐了一天車,好好休息一下,明天中午我陪您吃飯。”說完連忙起身,逃跑似的離開了趙老爺子的房間。


    坐到車上,吳修治既生氣又窩囊,讓人半夜三更調出來進行這種極其無聊又無奈的談話,沒有人會高興。吳修治在心裏暗暗罵夏伯虎,真他媽是個大忽悠,瞎白話,喪失原則,亂封官許願,這一迴我倒要看看你這個願怎麽還。欲速則不達,如果姚老嶽父知道吳修治此時此刻內心的感受和想法,他肯定要為自己的迫不及待後悔。


    汽車剛剛駛出銀龍賓館大門,路旁猛然竄出來一個人,手裏拎著一根棍子擋在了汽車前麵。司機嚇壞了,本能地緊急刹車,車緊貼著那人停了下來,汽車前臉頂在了那人的褲襠上。吳修治也嚇了一跳,慌忙問司機:“怎麽迴事兒?”


    司機蒙頭轉向,第一個反應就是搖下車窗探出頭去怒罵:“你找死……”罵了半句話就卡在了嗓子眼裏,攔車的人大名鼎鼎,司機認識,是老紅軍、原來的老副市長跟黨走。


    跟黨走反過來罵司機:“你他媽的小崽子,把老爺爺的雞雞撞廢了你賠得起嗎?渾蛋玩意兒。”


    吳修治也認出了跟老頭,連忙從車上下來:“老領導,深更半夜您躲在這兒幹嗎?嚇死人了。”


    跟黨走二話不說,身手利落地鑽進車裏:“搭個便車。”上車的時候手裏的棍子磕碰到了車門框子,司機心疼得直咧嘴卻不敢吭聲。吳修治好奇地問:“老領導什麽時候拄上拐杖了?身體還行吧?”


    跟黨走說:“什麽拐杖,這是打狗棍,從小吃飯用的家夥,現在不都講究懷舊嗎?我最懷舊的就是打狗棍,從我記事的時候起,手裏就沒離開過打狗棍。”


    吳修治說:“您老爺子也真是,每個月那麽多錢,舍不得打的就問幹休所要車嘛,怎麽,他們服務不到位嗎?等了多久了?”


    跟黨走嗬嗬笑著說:“今天晚上沒等多久,其實我本來想打車來著,出門的時候看到你的車,我還打什麽車?浪費錢。幹休所的車不能要,一要別人都知道我深更半夜出來相親,丟人得很。”


    吳修治哈哈大笑:“您相親?跑到銀龍賓館相親?女方是誰啊?”


    跟黨走:“上當了,上當了,哪裏是相親,是介紹搞破鞋的。我兒子、媳婦說在網上看見一家介紹婚配的,非要給我預約一個,定在銀龍賓館咖啡廳見麵,我眼巴巴等了半晚上,對方帶來一個女人,說來說去是搞什麽一夜情,他媽的,我都這麽老了還搞什麽一夜情?讓我罵跑了。”


    吳修治哈哈大笑,對跟黨走說:“跟老啊,您要找老伴也沒這個找法啊,這樣吧,您的事情我列入議事日程,我負責給您介紹一個老伴兒怎麽樣?”


    跟黨走馬上答應:“書記落伍了,這個找法現在最流行。好啊,書記親自介紹的質量肯定差不了,記住我的條件,年齡一定要比我小二十歲,小得太多了也不行,長得也要漂亮,不漂亮的我不要。”


    吳修治聽了他的條件忍不住又笑了起來,暗道這個老頭兒一輩子就招人喜歡,老了照樣招人喜歡。


    跟黨走是銀州市唯一一個還健在的紅軍級的老幹部,今年已經七十多歲了。年僅十歲的跟黨走在陝北沿街討飯的時候,碰到了紅軍,紅軍看他可憐,就給他了一袋子炒小米,他看這些當兵的和善,又有吃的,就賴上了,人家走到哪兒他就跟到哪兒,弄來弄去不知不覺就成了紅軍隊伍中的一員。正式參加紅軍的時候,人家問他叫什麽,他說自己叫小叫花子,因為從記事起就流浪討飯,別人都這麽稱唿他,他也不知道自己叫什麽。連長說,既然你沒名字,今後就叫跟黨走,永遠跟黨走,吃穿都不愁。他當時一字不識,連長也是個半文盲,根本不知道中國還有一本百家姓,更不知道百家姓裏根本就沒有“跟”這個姓,他就稀裏糊塗地姓起了“跟”。


    剛剛當了一個多月紅軍,紅軍就改成了八路軍,早了這一個月,他就屬於紅軍時期的老幹部,離休待遇也就更高一些。五十年代他到銀州市當了副市長,分管市場供應和工業生產。文化程度低,再加上性格倔強,一直到退休還是副市長。


    吳修治曾經給他當過一段時間秘書,寫了稿子讓他念,他常常要念錯,吳修治就躲在他旁邊提示他。好在這老頭心胸開闊,提示了就當眾改,有一次他把狠狠打擊念成了狼狼打擊,吳修治急得跺腳,提示他狠字上麵沒有那一點,跟黨走迴過頭來對吳修治說:“這個狠字上麵怎麽有那一點啊?”惹得會場哄堂大笑,等大家笑夠了,老爺子才正式解釋:“我再沒文化,還能不知道應該念狠狠打擊嗎?你們大家看看,這狠字上頭多出一點是什麽意思?”現場把稿子反過來讓到會的人看,果然是吳修治在狠字上多寫了一個點,鬧得吳修治非常狼狽。還有一次他把挑釁念成挑畔,吳修治提示他:“是釁不是畔。”老爺子自言自語地說:“我看著長得一樣嘛。”結果又是哄堂大笑。


    跟黨走老爺子經常在這方麵鬧笑話,市府秘書們就編了順口溜來取笑跟黨走:挑畔不挑釁,尷尬是監介,上下不忐忑,坐車(駒)不坐車。跟黨走知道了之後,罵道:“屁事不懂的娃娃,覺得自己認幾個字就了不起了,老子該識字的時候正在為你們扛槍打仗呢,不就是多識了幾個字嗎?覺得很了不起是不是?老子比你們認得更多。”


    從那以後,跟黨走隨身攜帶的物件裏頭就多了一本新華字典,見縫插針地背字典,僅僅用了一年,居然把新華字典背了個滾瓜爛熟,不但講話不再念錯字,動不動還拿出一些生僻字考秘書們,人家迴答不出來,他就彈人家腦門子,還要罵一聲:“笨蛋,連我都不如。”秘書們徹底服了,見了他就躲著走,怕他考試。


    跟黨走六十歲那一年主動寫了離休報告,申請迴家養老。他是吳修治認識的唯一一個自己主動申請迴家養老的老幹部,他也是吳修治內心裏最為敬佩的一個老幹部。


    跟黨走突然想起來,問吳修治:“唉,你一個大書記,深更半夜跑到銀龍賓館幹嗎?是不是也聯係了一夜情什麽的?”


    吳修治大窘,連忙撇清自己:“我的老領導啊,我哪有那份閑情逸致,我是到這兒看望趙老的,就是原來的副省長趙銀印。”


    跟黨走不屑地哼了一聲:“那個老賊跑來幹嗎來了?沒皮沒臉的又來要房子、要地還是要東西?”


    趙銀印在銀州市工作過一段時間,升任副省長以後便把自己當成了銀州市的太上皇,退休前後時不時地跑迴來向銀州市要福利,他除了在省城有房子,在銀州市還硬賴了一套幹休所的好房子,現在姚開放夫妻倆住著,姚開放自己的房子租出去掙錢,這件事情銀州市的老幹部非常有意見,也弄得市委市政府非常被動。


    吳修治正處於對趙老爺子極度的不滿之中,對了跟黨走這樣知心的老領導,忍不住就犯了一次組織原則:“人家這一迴來既不是要地要房子,也不是要東西,人家是要官來了。”


    跟黨走驚愕:“他要官?快到火葬場當燃料了,還要什麽官?你瘋了還是他瘋了?”


    吳修治:“他當然不是給自己要官,他是給他女婿要官,就是那個在公安局當副局長的姚開放。”


    跟黨走:“就那個連爹媽起的名字都扔了的小子?那小子我最看不上,文化革命中叫什麽姚破舊,現在又叫什麽姚開放,這種人臭狗屎一攤,還想當局長?媽媽的,老子現在沒權了,老子要是有權,把他的副局長都抹了,讓他迴家開放去。”


    吳修治歎息了一聲:“唉,老領導啊,您當了那麽多年領導,覺得最為難的是什麽事情?”


    跟黨走想都不想就說:“最為難的就是在大會上念你給我寫的破稿子,你那一手字,真難認。要是現在就好了,有打字機,我也不會念那麽多白字,我在銀州市的名聲都是你給搞壞了。”


    吳修治自己也不能不承認,他的字確實太潦草了,而且潦草得不規範,這是銀州市當時的秘書們公認的。吳修治嘿嘿哂笑:“老領導啊,說到這兒,我真感謝您,您老人家心胸寬廣,與人為善,也就是您,如果換個領導,早就把我這個秘書趕走了。”


    跟黨走嗬嗬冷笑:“你以為我沒趕你走啊?提拔你到市委宣傳部當科長,就是為了讓你離我遠遠的,省得再念你的破稿子。”


    吳修治感動地說:“那還是您老人家寬容,即便是趕我走,也要用提拔這種方式。說到提拔,我擔任領導職務以來啊,覺得最為難的事情就是選拔幹部。現在用人問題真是越來越複雜,提拔幹部花樣越來越多了,公安局範局長一死,在局長的任命問題上,真是一言難盡啊!”


    跟黨走說:“不就是跑官、買官、要官嗎?現在這一套已經是公開的秘密了,怎麽,你收的錢太多沒辦法答對了是嗎?給我分啊,人越老越愛錢,我要找對象,結婚,再成個家,費錢著呢。”


    吳修治知道跟黨走這是在跟他逗樂子,就沒搭茬兒,順著自己思路繼續往下說:“跑官、買官現象確實有,但那僅僅是個別現象,更多的並不是錢的問題,而是人情風、關係網給我們造成的壓力啊!”


    跟黨走說:“什麽人情風、關係網,你不認就什麽風什麽網也沒有了,還是你愛認。馬克思說,無私才能無畏,列寧說,心底無私天地寬,毛主席說,共產黨員要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


    吳修治給他糾正錯誤的老習慣又犯了,忍不住提醒他:“老領導,這些話倒都是名言,您千萬別往革命導師身上套,實在不行就說是您自己說的……”


    跟黨走打斷了他:“不管是誰說的,對的就要按照辦,你患得患失說明你有私心,怪不得別人。看你愁眉苦臉的,是不是趙老賊欺負你,給你施加壓力了?”


    吳修治:“那倒不是,趙書記現在怎麽說也不在位了,人家也就是說說情,關鍵我們領導班子內部,當著您的麵我也不怕,老夏那個人真讓人生氣,他居然答應了趙書記,市長答應了,您讓我這個書記怎麽辦?”


    跟黨走哈哈笑了:“就那個瞎白話?可能是忽悠趙老賊呢吧?你是不是聽趙老賊自己說的?”


    吳修治:“是啊,我剛剛從他那出來。”


    跟黨走:“你讓趙老賊忽悠了,八成是他自己拿瞎白話擠對你,反過來他可能又找瞎白話說你吳書記已經答應他提拔姚開放那個小渾蛋了。不管怎麽說,趙老賊太不像話了,這個老東西,臉皮真厚。我可把醜話說到頭裏,別的事情我不管,這一迴我管到底了,如果你們真的提拔了姚開放那個小渾蛋,我就把你們告到中組部去。”


    吳修治知道,跟黨走是個一不做二不休、說到就做到的主兒。他離休已經十多年了,從來沒有找組織上提過任何要求,整天不是打門球就是蹲到大街上跟別的退休老頭下象棋,老伴去世了,市領導到他家裏慰問,他一概不接見,他有他的道理,他說他現在就是老百姓,銀州市老百姓千千萬,老婆死了市領導都去家裏慰問嗎?今天說出這麽重的話,看樣子老人家真的生氣了。吳修治反過來勸他:“老領導啊,看樣子您還是不相信我們啊,難道您認為憑趙老爺子那麽幾句話,市委市政府就真能提拔姚開放當公安局局長嗎?”


    跟黨走氣唿唿地說:“我就是看你們不成器,一個個稀屎軟蛋的,要是我,知道趙老賊來幹嗎,我連理都不理他。你們倒好,高級房間讓他住著,好吃好喝供著讓他給女婿要官,難怪人家半夜三更敢把你市委書記招去,還是你們自己稀屎一攤,撐不起房梁。我睜大眼睛看著,看看你們到底提拔誰,用人不公我這一迴告你們告定了。”


    吳修治讓跟黨走訓得非常舒服,忍不住拍了拍跟黨走瘦骨嶙峋的肩膀頭說:“老領導啊,有您這樣的老領導監督,是我們的福氣啊!”


    跟黨走說:“你不會說我退而不休幹預你們的工作吧?”


    吳修治連忙說:“不會,不會,您監督我們的工作是行使公民的正當權利,起碼您還是公民嘛。”


    這時候車子行駛到了十字路口,往左走是吳修治家,往右走是幹休所,司機問道:“吳書記,先送你還是先送老首長?”


    吳修治說:“這還用問,當然是先送老首長了。”


    跟黨走說:“不對,先送你們吳書記,然後把車借我用用,我還有點事呢。”


    吳修治不知道這麽晚了他還用車幹嗎,又不好追問,追問怕跟黨走誤解他不願意借車,連忙說:“好好好,就聽老領導的,”然後對司機吩咐:“今天晚上你就陪老領導吧,明天早上你不用接我了,我叫車隊另派車來接我。”


    司機就把車直接開到了吳修治家,吳修治下車之後,跟黨走吩咐司機:“迴銀龍賓館。”


    司機疑惑不解地問:“我們不是剛剛從那出來嗎?”


    跟黨走用打狗棍敲敲司機的肩膀頭:“讓你去哪兒就去哪兒,問那麽多幹嗎?”


    司機不敢再多嘴,老老實實把車開到了銀龍賓館,跟黨走又吩咐:“去問問服務台,趙老賊住在哪兒。”


    司機這才明白他要去看望趙銀印,剛才拉著吳修治才從趙銀印那裏出來,也用不著問服務員,直接就把跟黨走拉到了趙銀印住的樓前麵,告訴跟黨走:“他就住在310房間,用不用我送您上去?”


    跟黨走拿了他的打狗棍下了車,吩咐司機:“不用你上去,可是也不準你走,等著我。”


    司機看著跟黨走拎著他的打狗棍雄赳赳氣昂昂地走進了賓館,暗想,這老爺子真逗,到銀龍賓館看望客人還拎一條打狗棍。


    趙銀印老爺子已經躺下了,剛才他打電話把找夏伯虎和吳修治的情況告訴了女兒趙改革和女婿姚開放,女兒女婿感激萬分,要馬上過來道謝,他拒絕了:“別過來,你們誰都別過來,就當不知道我來了,成了,啥也別說,萬一有什麽問題,你們一推六二五,啥也不知道,全都推到我身上,省得影響你們的前途,諒他們也不能把我一個老頭子怎麽樣。”


    他心裏明白,僅僅有了夏伯虎和吳修治的承諾並不能保證如願以償,終究共產黨的幹部管理製度還有著一套嚴密的操作程序,並不是哪一個人能夠壟斷得了的。而且,他這種做法顯然是違反黨紀原則的,萬一有人捅了出去,還真不好放到台麵上理論,說不定還會影響到他女婿的政治前途,所以他要事先和女婿訂好攻守同盟,以防萬一。


    打過電話,他還想衝個熱水澡,可是看看表,已經深夜十二點多了,終究是年過七十的老人家,精力有限,奔波了一天,又勞心費神地跟夏伯虎、吳修治兩個官場老油條周旋了一夜,身心疲憊,於是澡也不洗,鑽進了被窩,按照他的計劃,明天再去找市人大主任曾聰明,拉大旗作虎皮,拿著夏伯虎和吳修治的承諾去要挾曾聰明,還是老辦法,別人都答應了,如果他不答應,他趙銀印就把賬記在他的頭上,這就叫借力使力,這一招屢試不爽。


    就在這個時候,跟黨走用他的打狗棍把他的屋門砸得震天響,趙老爺子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不耐煩地衝外麵發脾氣:“幹什麽?睡了,有事明天再說。”


    外麵的人喊著說:“明天你女婿升官的事就涼菜了,最好今天晚上有啥話就說透徹,明天就來不及了。”


    趙銀印愣了,從床上爬起來問道:“你是誰?”


    對方高喉嚨大嗓門地迴答:“老子是跟黨走。”


    趙銀印知道這是一個油鹽不進的鬼難纏,不知道深更半夜他來做什麽,不開門是不可能的,隻好無奈地起身穿上衣服,慢騰騰地過去打開了門。


    跟黨走拎著一條棍子,雄赳赳氣昂昂地走了進來,也不等他招唿就一屁股坐到了客廳的寫字台上,趙銀印茫然失措地問他:“老跟頭啊,你來幹什麽?”


    跟黨走一張口先問他:“趙銀印,你是哪一年參加革命的?”


    趙銀印有點膽怯,一看跟黨走那個架勢,他就知道來者不善,善者不來,隻好迴答:“我是1950年,土改的時候參加革命的。”


    跟黨走“呸”了一聲說:“老子雞雞還沒長毛就參加紅軍了,那才叫參加革命。五零年都解放了,共產黨都掌權了,還用得著你參加革命?你那是蹭共產黨的飯來了。你給我說說,今天你到銀州市革什麽命來了?”


    趙銀印是副省級退下來的,跟黨走混到離休也不過就是個副地級幹部,雖然資格比他老,可是在他麵前如此囂張讓趙銀印也不由得生氣,當下拉了臉說:“我到銀州幹什麽來了還要給你老跟頭報告嗎?”


    跟黨走說:“那倒不是,你向我匯報我也不稀罕聽,我就是想知道你這次到銀州幹嗎來了,俗話說好事不背人,背人沒好事,怎麽,不敢跟我老跟頭說嗎?那就肯定沒做好事。”


    趙銀印氣惱,卻也無可奈何,看著盤腿坐到套間辦公桌上的跟黨走和他手裏那根烏油油的打狗棍,也有幾分膽怯,如果真的跟這老東西計較起來,不論動文的還是動武的,自己眼見都占不了上風。想到這裏,語氣就放和緩了:“唉,年紀大了,懷舊啊,銀州也是我工作過的地方,不來看看心裏不踏實啊。”


    跟黨走嘿嘿冷笑:“懷舊?你懷個屁舊,你以為老子不知道?你這個老賊是來為你那個不成器的女婿要官來了,就憑你那個一會兒破舊一會兒開放的活寶女婿,能混著當個副手不操心不勞力就不錯了,當了公安局局長,銀州市老百姓不就倒大黴了嗎?這件事你就死心了吧,我已經給市委、市政府、市人大都打招唿了,如果這一迴你女婿當了公安局局長,我就到中央組織部上訪去。另外,你明天就趕緊滾蛋,別賴在銀龍賓館丟人現眼了,蹭了一輩子共產黨的飯,便宜別占個沒完沒了啊。醜話說到頭裏,明天一大早我就過來看望你,如果你還賴在這兒享受高級待遇為你女婿要官,可別怪我的打狗棍不認人,到時候我敲斷你一根腳骨拐,然後等著你女婿過來抓我。老子向來說一不二,你是了解的,我也不跟你廢話,不識相就等著我明天拿著打狗棍來趕你。”


    趙銀印老爺子讓他連損帶罵帶威脅鬧得目瞪口呆,臉氣得漲成了豬尿脬,渾身直哆嗦,跟黨走卻已經跳下辦公桌拉開屋門走了,趙銀印還半裸著站在地上發呆。


    跟黨走一出門,就看見兩個服務員神色慌張地守在門外,見他出來,膽戰心驚地躲到了一旁,顯然他剛才在走廊裏狂唿亂叫驚動了服務員,服務員剛才一直在門外麵偷聽。


    跟黨走衝服務員擠了個笑臉,滿臉皺紋織成了一張破漁網,盡量和藹可親地對服務員說:“這裏邊住的不是好東西,是來跑官要官的,你們別給他服務。”說完,扛著他的打狗棍昂然離開了。


    趙銀印透過賓館的窗戶,眼睜睜地看著跟黨走鑽進了等在樓下的轎車裏,那是一台黑色的奧迪v6,牌照是多少趙銀印沒記住,但他卻看到了牌照號碼前麵一連串的“0”,由此便可以認定那一定是市委市政府的公車。他套上褲子,跟出門外,問服務員:“剛才樓下等著接人的那台車的號碼是多少?”


    服務員說:“那台車是市委吳書記的,經常過來,我們都認識。”


    趙銀印愣了,他實在想不通跟黨走怎麽會乘坐吳修治的車來尋釁鬧事,難道他受了吳修治的指使?據他對跟黨走的了解,這個老東西可不是誰能隨便指使得了的。不過現在的事情也難說,過去吳修治就是跟黨走的秘書,現在反過來跟黨走伺候吳修治也不是不可能,誰在台上誰風光,這是普遍規律。如果他真的是受了吳修治的調唆指使,那吳修治可就太過分了。


    迴到房間,趙銀印已經決定,不管到底是怎麽迴事兒,明天都得趕緊離開銀州,如果跟黨走真的一大早過來動手打架,他既不是跟黨走的對手,也丟不起那個人,好漢不吃眼前虧,三十六計走為上,等迴到省裏再跟吳修治和跟黨走算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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