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蘇曼菲的第一眼,張克楚就想起昨夜在戰火中那驚鴻一瞥,雖然彼時夜色朦朧硝煙彌漫,並沒有看清楚對方的長相,他卻相信當時那個在城頭的女子,正是眼前的蘇曼菲。


    “怎麽,張將軍有什麽為難之處麽?”蘇曼菲微微笑著問道,她長相甚美,卻不顯得嬌弱,反倒有一股颯爽英氣,隻是此時笑的很溫和,不過仔細看去,卻能發現她眼底那一絲淡淡的憂愁。


    張克楚的確有些為難。


    蘇曼菲剛才向他提出,要買幾支燧發槍。她是見識過燧發槍的威力,這才不管不顧的直接求上門來。


    “莫非張將軍對本姑娘的身份有疑問?”蘇曼菲見張克楚遲遲不肯答應,皺了皺眉,略帶疑惑地問道。


    “倒不是因為這個。”張克楚擺手說道。蘇曼菲的身份,步軍營留守的那位隊官剛才已經偷偷的告訴他了。


    蘇曼菲是大宋水軍司南鎮守軍副指揮使蘇望秦的女兒,來蕉嶺島探望表姨媽,卻不想土人會來攻城,她自幼是在軍中長大,身邊常帶著侍衛,所以領著表姨媽家裏的莊丁一起協助守城,見識到克敵軍那與眾不同的火槍,心中便留意了,到後來河岸圍殺殘餘土人時,她還專門到近前觀看,見燧發槍裝藥快捷,發射方便,更是好奇。


    待打聽到張克楚等人在步軍營內休整,蘇曼菲便帶著侍衛前來,想重金買幾支燧發槍迴去。


    大宋水軍司下有南北兩個鎮守軍,另有一個直屬京畿的神武水軍,算是大宋水軍的三大主力,達蘭經略府的水軍司,便是直屬於南鎮守軍管轄的。


    “那將軍到底因為什麽難處?可否給小女子解說一二?”蘇曼菲一心要得到燧發槍,於是追問起來。


    張克楚還能因為什麽?不過是想著燧發槍算是自己比別人多出來的那麽一點點優勢而已,若是給了出去,估計不用多久就會有大量的燧發槍出現,到那時自己還有什麽優勢可言?


    不過,這樣會不會太小氣了?張克楚內心有些猶豫。他知道無論怎麽防範,燧發槍終究會被別人得到,甚至另外有人研製出來也未可知,隻是時間長短問題罷了,但是早一點和晚一點,對他來說卻又不同。


    “蘇姑娘,其實這些火槍,也是我們機緣巧合才得來的。”郭玉郎見張克楚為難,隻好對蘇曼菲說道:“自西洋人手裏買了一批,眼下損壞的也多,自己還不太夠用,不如這樣,等下次再買到了,我們自會送過來,如何?”


    張克楚聽了,卻是眼前一亮,不過看到蘇曼菲笑吟吟地望過來,便收了笑,正色說道:“是啊,本軍經此一戰,損壞了不少火槍,還請蘇姑娘見諒。”


    蘇曼菲見他如此說,便有些失望,不過張克楚接下來的話,讓她的神情頓時又好了起來。


    “不過這些火槍如何製造,本軍請了些匠人,倒也能仿製出來,這把手銃,便是如此,蘇姑娘若是不嫌棄,本官就送與姑娘了。”張克楚說著,從腰帶處拔出手銃,遞了過去。


    蘇曼菲接在手中,見這把手銃比往常所見的要短小許多,看著就精致,菲利普那家夥本來就是鍾表匠,喜歡雕刻點花紋什麽的,在把手和槍身上,也是做了些花紋裝飾,顯得非常精美。


    “真的送給我?”蘇曼菲緊緊握著手銃,有些不相信地問道。


    張克楚見她雙眼閃亮閃亮的,心裏歎了口氣,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迴頭讓菲利普再弄把更好的。他點了點頭說道:“當然,姑娘要是不喜歡,那就算了。”說著,伸出手來。


    蘇曼菲歪了歪頭,輕笑道:“送出去的東西,還能往迴要麽?”


    “哈哈,開個玩笑罷了。”張克楚笑道:“姑娘覺得,這燧發槍與火繩槍相比,哪個更好些?”


    “這個叫燧發槍麽?”蘇曼菲想了想說道:“當然是燧發槍更好。”她不明白張克楚為何這麽問,若是不比火繩槍好,她幹嗎又巴巴地跑來重金求購?隻是他方才不是說不肯賣的,現下怎麽會白白的送把手銃給自己,莫非……?想到這裏,再看到張克楚那熱切的眼神,心裏便很不自在,好在她性格爽朗,並沒有發作出來。


    不過到底是女兒家,臉上漸漸便有些紅了。


    “若是我大宋水軍,每個兄弟都用這種火槍,那戰力又會如何?”張克楚見蘇曼菲臉紅,心裏納悶,這說著火槍呢,她臉紅什麽?


    蘇曼菲本來對這燧發槍隻是好奇,覺得比火繩槍用起來快捷,射程也要遠一些,所以動了心想買幾支,除了給父親把玩,再就是送給要好的兄弟,最多給自己留一支罷了,壓根沒想到張克楚所說的大宋水軍人手一支,不過她是個聰明伶俐的人,自小又喜歡武事,跟著父兄在水軍司這麽多年耳聞目睹,立即想到了這其中的關鍵。


    “但自然是極好的。”蘇曼菲抬起頭,雙眼越發明亮,她毫不掩飾自己的激動,很幹脆的問道:“能做到嗎?要多久?”


    “多久我卻說不上,但總有一天會做到的。”張克楚笑微微的說道。


    蘇曼菲見張克楚笑的從容,心裏便信了幾分,隻是他這話說的卻有些不夠讓人滿意,不過轉念一想,這燧發槍看著就比火繩槍要複雜許多,又聽說是張克楚請人仿製的,到底不如軍械司製造來得快,也就不好多說了。


    不過她現在得了手銃,心底雀躍,便想去校場試槍,哪裏還坐的住?於是站起身來對張克楚說道:“多謝張隊官相贈,不知貴軍在此停留幾日?若是方便,改日再來拜訪。”


    “左右就是這幾天,姑娘肯來就好。”張克楚起身將她送出門外,見小姑娘急匆匆地去了,微微一笑,再迴到房中,見郭玉郎已經歪著腦袋打起瞌睡,想來他也困的狠了,便不忍心再讓他跟著死熬,叫起來讓他去睡一會。


    “不是還要審問那個哈桑嗎?”郭玉郎雙眼赤紅,打個哈欠說道:“趕緊的,不然我還真熬不住要睡了。”


    張克楚見楊康、曾大牛等人也是如此,便說道:“審俘的事晚點再說,大夥先去休息吧。”他看看服部寺敏,說道:“你也先去,等下審問哈桑的時候,你在一邊聽著。”


    待眾人都走了之後,張克楚胡亂找了點吃的,正打算隨便找個地方歪一會,索菲亞卻找了過來。張克楚見她神色凝重,以為出了什麽事,便顧不上休息,直言問道:“可是有什麽事?”


    索菲亞皺眉說道:“沒什麽,隻是有幾個重傷的士兵沒有救過來。”


    張克楚見她神色不似作偽,心裏便對她更多了幾分好感,到底是醫者父母心,他揉了揉太陽穴,對索菲亞說道:“這也怪不得你,現在這種條件……”他自然明白以現在的醫療手段,隻要是重傷的就很難保命,不過到底是跟著自己一起出生入死的兄弟,這一仗下來陣亡了十多個,現在又聽說死了幾個,就有些難受。


    “是不怪我,不過得怪你。”索菲亞語氣平平,說出來的話卻讓張克楚一下懵了頭,他詫異地看著索菲亞,問道:“怪我?你的意思是我不該打這一仗?”


    “打仗不打仗的,那是你的事。不過你的戰船上,預備的藥材太少了,不但數量少,種類也不足,難道不怪你?”索菲亞嚴肅的質問道。


    張克楚沒想到她說的是這個,當下有些愣怔,不過很快反應過來,自己也覺得有些愧疚:“的確是要怪我,沒考慮周全,連累兄弟們吃苦了。”


    索菲亞擺手說道:“不光是吃苦,這可是關係到性命的事。”


    “索菲亞小姐說的是。”張克楚正色道:“現在需要我做什麽?”


    “現在倒沒什麽。”索菲亞的臉色看著很疲倦,身上穿的那件不倫不類的衣服也沾滿了血跡,不過她始終挺直腰背,從容地說道:“缺少的藥材,能買的我已經讓王管事在城裏買到了,買不到的,希望大人迴到達蘭之後立即補充,分量和種類我會寫個單子給王管事。”


    “王管事……是王胖子吧?”張克楚想了下問道。


    索菲亞皺了皺眉:“難道不是他嗎?”


    “呃,是他。”張克楚有些尷尬地點頭說道。


    待索菲亞走了之後,張克楚坐在椅子上有些愣怔。說實話,對於這個從海盜船上抓來的英格蘭女醫生,他並沒有完全相信她的說辭。


    但是張克楚也沒有被索菲亞冷漠的外表所迷惑,她對於傷者的盡心治療,他都是看在眼裏的,現在她又主動來找自己,提醒藥品不足的事,可見她是很用心的。


    不過索菲亞的這種用心,僅僅是對於傷者的關懷嗎?


    張克楚覺得自己不應該這麽想,但是他又不得不逼迫自己想得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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