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城的時候,張克楚心情很沉重,麵上便帶出了幾分。曾大牛等人樂嗬嗬的,各自爭誇自己的戰功,什麽射殺了多少土人,抓了幾個土王等等,都沒注意到張克楚的異樣。


    之所以心情沉重,也不是因為別的,隻是見到城外那些累累疊疊的土人屍體,張克楚覺得自己對於形勢的估計還是不足,這才短短三四個月,土人便能糾集起兩三千人來打縣城,不說別的,若是這些人奔著飛崖島去,即便是克敵軍在,又有炮台營寨,就能打包票確保飛崖島不失?


    況且在消滅最後那一夥土人的時候,張克楚清清楚楚的看到土人也用上了火槍。雖說這些火槍最後收繳上來,看著頗雜,但張克楚看著火槍,卻想的不止這些。


    即便這些火槍是土人從各種渠道弄來的,但瞧著土人使用的時候,也還有些章法,要不是菲利普改裝燧發槍時將槍膛也做了改動,使得燧發槍的射程比火繩槍要遠了許多,這一仗下來,克敵軍還不知道要折損多少兄弟。


    這個變化,別人雖然也瞧出來了,卻沒有張克楚想的遠,左右不過以為土人打過幾仗,便是照貓畫虎也能學著用了,張克楚卻知道,若是沒有真懂得的,怕也不能調教出土人使用火槍的那種程度。


    一念及此,張克楚心中便生出些許恐懼,他眯了眯眼,微微抬頭望向陰鬱昏暗的天空。他的恐懼,不止是土人有了火槍,會用火槍,而是這點點滴滴的事情,讓他覺得自己麵對的,是看不透,摸不清的未知。


    人大多如此,對於已知的東西哪怕再怎麽害怕,都還有個可以抗爭或者逃避的念頭,可是對於未知,除了深深的恐懼還能生出什麽別的心思?


    這大宋,到底是個怎樣的大宋,這世道,又到底是個怎樣的世道,在張克楚此時看來,竟然如此模糊。他不過是個臨時軍事組織的主官,這百八十人的力量,該怎麽麵對這越來越險惡的局勢?


    那麽自己但著這份恐懼,隻是因為看不清而已。


    其實張克楚原本對於這個本來不該存在的大宋,是抱著幾分好奇的。若是按著他的認知,南宋小朝廷早已消失,又怎會飄零到呂宋,成了眼下這個讓人看不透說不明的大宋?


    就在張克楚皺著眉頭心裏好一番思量的時候,迎麵過來一隊人,當先的是個年約五十的小老頭,雖說身量不高,人也精瘦精瘦的,兩隻眼睛卻很有神,迎過來之後自稱是蕉嶺縣知縣葉希超,雖是文官,說話行事卻也幹練,見克敵軍這邊以張克楚為首,倒也不欺張克楚年少,感激一番之後,便引著往縣衙而來。


    雖然抓的土人俘虜不多,卻也不好都押到戰船上,所以都帶到了城裏,一路上有不少頑童相跟著起哄,不過看那些在街上巡邏的青壯,倒是頗有些紀律,有些人還帶著輕傷。


    克敵軍裏受傷的兄弟,輕傷的不說,傷勢重的也都是這些城裏出來的青壯抬迴了城,陸陸續續的安置到縣衙裏。


    縣衙在南城,看著寬敞,卻也架不住人多。不過葉希超迴來之後,三言兩語便將一應事體安排妥當,那些原本聚在縣衙裏的人都領了差事分頭去了,這邊葉希超和縣裏的步軍營守備將王敦、主簿劉思彌陪張克楚等人在二堂說話。至於隊官以下的兄弟,自有人招待吃食並引去休息。


    說的,也不是官場上那些虛頭八腦的東西。


    “要說土人這次來攻本縣,實在透著蹊蹺。”劉思彌三十多歲,思量片刻之後說道:“本縣雖說有些出產,並有幾個轉運大倉,這兵備上卻是不缺的。唯有一點讓人納悶。”他微側過臉看了看王敦,見對方也望了過來,目光中似乎帶著些鼓勵,便接著說道:“本縣兵備,除了步軍營之外,還有個水軍營,卻恰恰於三日前調往達蘭經略府……”


    王敦也接著說道:“按說水軍營的調派,咱步軍營向來是沒資格插嘴的,但眼下這個局麵,偏偏說調就調了,連個守營的戰船都沒有留。”


    葉希超咳嗽了一聲,抬眼看看張克楚,問道:“貴軍是路過本縣,還是?”


    “本軍在海上也有些日子,正是要來貴縣補給淡水食物,沒想到在島外遇到了海盜。”張克楚將與海盜一戰的事大致說了。隻見葉希超點了點頭,說道:“昨夜見到貴軍衝殺土人,想來海盜已為貴軍所敗,沒想到還是大勝。”


    這邊雖說著話,那頭衙門裏的差人、步軍營中的官兵卻不敢耽誤正事,往堂下迴事,張克楚見此,便起身告辭,葉希超站起來拱手說道:“此間事忙,就不留張隊官了,貴軍所需,本縣自當盡力籌辦,不過卻有一事相求,還望張隊官首肯。”


    張克楚見他眉宇之間帶著憂色,便說道:“若是力所能及,必當盡力。”


    “此次海盜與土人來襲,本縣船隻多有損毀,然此間情形又不能不讓經略府知道,通海司那邊還請張隊官援手。”葉希超說的籠統,張克楚便有些不太清楚,所以疑惑地問道:“通海司?”


    王敦在旁邊解釋道:“因通海司職責所在,必須盡快將戰況送往達蘭,所以想請張隊官往達蘭經略府去時,捎上他們的信使。”


    “既如此,那便請信使過來吧。”張克楚見不是什麽大事,便點頭應道,不過葉希超和王敦對視一眼,都麵露難色,倒是劉思彌說道:“這中間還有些不便處,請張隊官勿怪。”


    郭玉郎此時也看出不對來,隻是他卻不好說什麽,皺著眉頭望著堂上這幾位蕉嶺縣的實權人物。


    “有何不便,還請直言。”張克楚既然已經答應捎上信使,現在便不好改口,於是便出言問道。


    劉思彌看看王敦,見他微微頷首,便說道:“除了信使,還有一批囚犯懇請同船押往達蘭。”


    張克楚聽到這個要求,心裏便有些不滿,不過麵上卻沒有絲毫露出,隻是問道:“這些囚犯有多少人?”


    “十六個。”除了人數,劉思彌再不說其他的,張克楚也不好多問,猶豫了一下,說道:“隻是本軍還要在貴縣暫留幾日,不知道他們可等得?”


    “正要勞煩張隊官和眾位兄弟在此坐鎮,免得宵小又來生事,通海司那邊倒也能等得。”葉希超聽到張克楚答應下來,便說道:“貴軍所需物資,本縣現在就派人去籌辦,目下還請張隊官和兄弟們到步軍營休息。”


    王敦親自帶路,引著張克楚等人往步軍營而去。


    這個院子離著縣衙倒也不遠,進去之後張克楚才發現,遠比外麵看上去還要寬敞,中間是個小校場,兩邊廂房眾多,正對著是個歇山頂的大堂,再後麵又是一重內院,這裏麵才是住人的房間。


    王敦吩咐守營的隊官好生招待,因還要追捕逃竄在城外的土人殘餘,隻略坐了片刻,便匆匆離開了。


    “去船上的兄弟迴來了嗎?”張克楚雖然又困又累,但放心不下克敵號,便對楊康問道,因派去聯絡的兄弟是楊康隊中的,所以才會問到他頭上。


    “還沒有,不過我剛才已派人接了索小姐過來。”楊康說道。


    “嗯,是該把她和受傷的兄弟接過來,另外,還有些事眼下就得辦。”張克楚喝了口滾燙的濃茶,胃裏一下熱乎乎的,這才感覺有了些精神。


    “哦?什麽事?”楊康好奇地問道。


    郭玉郎打個哈欠:“我估計,八成是審俘。”


    “是啊,這些土人俘虜,咱們又帶不走……”張克楚眼底閃過一抹厲色,不過語氣卻是平和的緊:“都拉過來,好好審審,也許有什麽意外收獲也說不定。”


    “先帶那個哈桑土王過來。”張克楚迴頭看看站在身後的服部寺敏,嘴角微微一翹,服部寺敏卻似乎在想什麽事,並沒有看到張克楚這略帶探尋的眼神。


    然而哈桑還沒有被帶上來,堂外的兄弟就急匆匆進來,對張克楚說道:“有客人來拜訪。”


    “客人?”張克楚奇怪道:“咱們前腳進來,後腳就有客人來?來的是什麽人?”


    那個傳話的兄弟也是一臉納悶:“是位女公子,帶著幾個侍衛。”


    “請進來吧。”張克楚很好奇,這不速之客還是個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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