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趙沒再勸栓子,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性格脾氣,也有自己宿命和歸途。或許,像栓子這樣不顧一切和鬼子拚命的人,反倒會更長壽。老趙走了,給栓子留下一句話:“大隊長和政委都是老兵,打過很多仗,聽他們的沒錯。”


    栓子肯定聽,從年齡和兵齡上來說,從李智和老孟身上學習的東西還很多很多,就指揮與被指揮關係來說,不聽那叫違抗命令。所以他欣然接受到炊事班燒火,隻是心裏有些不舒服。當然,聽了老趙一番話,栓子能理解李智和老孟意思。


    但他還是想不通,覺得自己沒錯,不讓我魯莽,不讓我打興隆據點,不讓我給兄弟們報仇,那就別讓我當連長。


    有時聽從指揮、服從命令和理不理解、想不想的通沒有關係,不理解也要執行命令,想不通也要完成任務。


    而且,栓子不會太過魯莽,為了給犧牲兄弟報仇而犧牲更多兄弟,這樣糊塗事不能幹,頂多他衝在頭裏,先犧牲自己。


    但栓子並不知道,這正是李智和老孟最為擔心的。在他倆心裏,栓子一個人就頂得上一個排,甚至一個連。


    菜窩窩蒸好了,老趙領著戰士拾到饃筐裏,用小棉被蓋著,接著又蒸了一鍋。戰士過來接替栓子燒火,栓子就躺在草棚幹草上,和衣而臥,迷迷糊糊睡著了。


    十二點剛過,北麵傳來隱約槍聲。栓子一個激靈爬起來,雙手握槍。他本想一直睡下去,直到天亮,但聽覺神經立即刺激著腦子,讓他從夢中醒來。他也立即反應過來,自己在李莊,距離興隆據點十裏路。而深更半夜,鬼子二狗子也不敢輕易進山騷擾,尤其特務連炸平興隆據點之後。


    但栓子睡不著了,緊緊腰帶,抱著槍,來到北麵村頭,舉目向北觀望。曳光閃閃,讓栓子急的抓耳撓腮,恨不得現在就飛奔過去,參加戰鬥。可是,雖然有槍,但他現在已不是戰鬥員,而且正在為違反紀律接受處罰,這個時候就老實點吧。


    很快,更亮的光閃起,隨後隆隆爆炸聲傳來,在山裏來迴激蕩。看來有連隊得手了,並且炸了炮樓,栓子又開始了興奮,心裏為一營和二營喊著加油,趕緊幹掉那些狗日的!


    越著急,越興奮,但不知是一營還是二營,越不給力,子彈曳光和手榴彈爆炸時的光,仍在像螢火蟲一般一閃一閃。哪個連隊,這麽笨,連單個炮樓都這麽費勁!栓子不由生氣了,又恨不得衝過去,幫著打。


    如果特務連攻打炮樓,毫不客氣地說,有兩樣法寶,一是栓子手裏的槍,再有就是張佑德的手榴彈。栓子的槍能打進射擊孔,張佑德能保證手榴彈在射擊孔附近爆炸。即便打不傷炸不著敵人,也能把它們嚇一跳,本能地進行規避。就這個檔口,就能讓速度快的戰士迅速衝到炮樓下麵,讓敵人享受炸藥包的震顫。


    可他非常清楚,莫說他不能參加戰鬥,整個特務連也處於阻敵增援,眼睜睜看著一營、二營攻擊炮樓。


    又過了好一會,終於看到亮光閃起,接著又聽到爆炸聲。隨後子彈曳光沒有了,北麵隻有汽車燈的亮光。看來得手了,栓子這才發現自己的手一直緊緊地握著槍,手心裏已全是汗。


    不能打仗的滋味真不好受,栓子決定了,明天就去找李智做深刻檢討,隻要通過檢討,哪怕讓他當排長、班長,甚至是戰士,都行,都願意。


    三個小時後,除在外警戒的三營,一營、二營、特務連和警衛排、通信排都迴到了李莊。二營在東麵山坡宿營,一營在西麵山坡休息。大司務招唿一營抬菜窩窩,猛子拒絕了:“少吃一頓餓不死!”直接帶著隊伍走了。


    栓子就在旁邊。一營戰士耷拉著腦袋,即便在夜裏,也能看出臉上沮喪。無須多問,一營肯定沒打好。果真,待一營走後,趙鵬舉過來找栓子,低聲說了戰況。


    六座炮樓,六個連,四個連隊進攻順利,二連和四連打的不順利。尤其二連,先偷偷封鎖線的戰士被二狗子發現,兩挺機槍輪番掃射,前出的一個班全部犧牲。後續再攻,仍遭到機槍攔阻射擊,打了二十多分鍾,犧牲兩個班,仍沒攻下炮樓。


    二連長又氣又急,咬牙出血,這才意識到二連與特務連的差距,還有他和栓子的差距。打仗不僅拚命,更需要頭腦和智慧,不能以為自己能怎樣,就怎樣。


    李智都已經準備放棄,而已經炸塌炮樓的三連從東麵發起了進攻,四名戰士摸到炮樓門口,往裏麵扔了十多枚手榴彈,才攻下炮樓。


    趙鵬舉神情和猛子一樣沮喪:“如果換成咱們連打,肯定傷亡不多,可大隊長就讓咱們在一邊看熱鬧。”


    栓子沒有說話,他大概知道李智和老孟故意而為之。


    “如果還是你當連長就好了。”趙鵬舉又一聲歎息,迴了連隊。


    “你也可以當連長。”栓子衝著趙鵬舉背影說道。


    “快拉倒吧!有你在,我還有主心骨。”趙鵬舉真心不想當連長了,至少不想當特務連長。


    趙鵬舉的確比栓子年長幾歲,但仔細想來,特務連所有戰功和所有榮譽都與栓子有關,戰士們,包括他從冒牌“天地會”帶來的戰士,都是栓子堅定擁護者和支持者。前天幸好有趙大富,張羅著消除了誤會,幾個排長才有聚攏到他身邊。


    所以趙鵬舉知道,現在栓子是特務連的“魂”。沒有了栓子這個魂,特務連將不是特務連。而且,以代理連長身份執行任務時,趙鵬舉也忽然覺得自己沒了魂。


    夜裏,特務連在古路口北側第四個據點外設伏,準備阻擊從南麵趕來的援軍。沒想到,鬼子二狗子似乎被打怕了,竟然不派援兵。趴了大半夜,一槍未發,隻看著一營、二營打的熱鬧。戰士們又開始發牢騷,說特務連哪有過這樣的待遇,竟然真成了預備隊。


    馬義還酸溜溜地說:“預備隊和阻敵增援還是特殊任務,符合咱特務連的叫法。”


    趙鵬舉沒精力和馬義掰扯,指揮連隊潛伏時,他心裏就非常緊張,擔心鬼子二狗子會突然出現在他麵前。以往有栓子在,沒注意,昨天夜裏才明白,小他四歲的栓子竟然成了他的主心骨。


    這非常奇怪。趙鵬舉也單獨執行過任務,而且完成的非常好,栓子忽然不當連長了,自己竟然開始緊張。這些都深深刺激了趙鵬舉。他已經決定,明天就去找李智和老孟,這個代理連長他幹不了,盡快讓栓子迴來。


    小林龜山真好像被打怕了,又六座炮樓被炸平,好比接連挨了耳光,打的嘴角都流血,卻捂著臉,貓在一邊,舔舔嘴角,當做什麽也沒發生。敵人沒有行動,獨立大隊暫時在李莊宿營休整。


    第二天上午十點,大隊召集營連幹部開會,對戰鬥進行總結。


    李智說,之前咱們隻善於偷襲打伏擊,真到了硬碰硬的時候,比如昨天戰鬥,偷襲未果,出現了大量傷亡,營連長們就不知道怎麽打了。這個問題很大,往後攻堅戰、陣地戰會越來越多,不會打,不敢打,會給咱們獨立大隊造成致命打擊。從現在起,各營、各連都要轉變戰鬥觀念,以進可攻、退可守為目標,進行訓練。


    猛子依然耷拉著腦袋,一言不發。他不說話,李智反倒更不客氣:“整天喊自己能打,整天抱怨老子一碗水端不平,整天埋怨老子護短,真打起來,一個連損失兩個班,還打不下一個炮樓!撤銷二連連長職務,到大隊部喂馬三個月,以觀後效。一營長記大過一次,代理營長,下次再打不好,撤銷營長職務!”


    二連長忽地站起來,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我,我服從命令,但想留在連隊當戰士,我要為兄弟們報仇。”


    老孟點頭:“好,有血性,就答應你的請求。”


    坐在角落的趙鵬舉卻猛然抬頭,就是,可以讓栓子迴到連隊,名義上也是戰士,但打起仗來指揮全連。嗯嗯,這個主意不錯,他娘的漢奸汪精衛“曲線救國”,俺們可以來個曲線救連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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