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妃看著謝南書的姿勢動作,驚得瞪大了雙眼。


    難道這個謝玉蕘會武功?


    可據她的調查,這個謝玉蕘分明就是一個在謝府很沒有地位,處處受排擠,吃不飽穿不暖的受氣包。


    德妃眼中閃著陰晴不定的光,可她也隻是猶豫了那麽片刻,就橫下心來。


    “取她項上人頭者,賞千金,賜千戶侯!”


    德妃話音一落,層層圍住謝南書的侍衛們眼睛齊齊一亮。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當兵的,誰人不想往上爬!


    隻是取一個女子的人頭,就能實現升官發財的美夢,這遠比所有的捷徑都更加快捷!


    於是,最裏層的侍衛動了,他們一步一步向謝南書逼近,有的已經高高揚起了手中的鋼刀。


    刀光一閃,晃得謝南書微微眯起眼睛,偏過頭去。


    揚起鋼刀的侍衛一心想著搶先,大步向謝南書衝去,手起刀落,直接劈向謝南書。


    謝南書聽著刀刃的破空聲,一個半蹲錯步,堪堪與鋼刀擦身而過。


    在轉身的同時,他的手快速一動。


    兩人分開之時,侍衛低頭舉著鋼刀僵在原地,一動不動。而謝南書卻已自這名侍衛身後空隙鑽出,滑出去一段距離站定。


    眾人仔細看向那名侍衛,就見他的咽喉外,同樣現出一條口子,但因這侍衛低垂著頭,壓迫著傷口,鮮血隻輕微滲出一些。


    德妃看過來時,那名侍衛已經站不住了,“撲通”一聲仰躺在地,喉間血柱噴起一兩尺高,周圍侍衛瞬間閃開,生怕那血濺到自己身上。


    謝南書冷眼笑著,挑釁地望向德妃。


    德妃的心瞬間就提到了嗓子眼兒——這謝玉蕘竟真的會武!


    德妃高聲尖叫,聲音幾近劈叉:“都還傻站著幹什麽?還不給本宮剁了這個小賤人!”


    眾位侍衛再不敢小瞧了眼前這位謝側妃,全都打起十二分精神。


    他們互相遞個眼色,一齊持刀向謝南書砍來。


    他們是想用人海戰術,取了謝南書的小命。


    謝南書此時的武功高於屋內眾侍衛,可畢竟雙拳難敵四手。


    他孤身一人,顧了前麵,顧不了後麵,後背一時不防,被砍了兩刀。


    鮮血瞬間染紅了他的後背,將本就破損了的月白色紗裙染得更加髒汙。


    謝南書沒有叫出聲,而是死死咬著牙關繼續奮戰。


    他不想死在這正陽宮!


    他要活著走出這裏!


    侍衛的屍體越來越多,橫七豎八地躺滿了大殿地麵。


    德妃沒有想到,謝玉蕘明明是孤軍作戰,而這滿殿的侍衛竟然半天都沒能將她拿下。


    德妃罵了聲“廢物”,起身帶著丫鬟嬤嬤就要往殿外走。


    謝南書豈會讓她就這麽輕易走掉!


    擒賊先擒王,這個兵法謝南書還是懂的。


    這滿屋的侍衛,雖然謝南書殺了不少,可架不住殿外源源不斷地向裏補充,根本殺不完。


    照這樣下去,謝南書知道自己總有力竭之時,到了那時,他的命也就活到頭了。


    所以謝南書方才一邊廝殺,一邊在尋找著機會接近德妃。


    見德妃起身之際,謝南書一個縱身起跳,直接踩著麵前衝上來的侍衛頭頂,一躍跳到德妃身前。


    德妃還沒反應過來,隻是本能向後退了一步,就被謝南書提著領子,扭轉朝前抱在了懷裏。


    冰涼的金釵直接就抵上了德妃的咽喉。


    “德妃娘娘,”謝南書微微彎腰,將嘴湊在德妃耳畔,用著婉轉清麗的女音說道,“你恐怕做夢也想不到,有一天,你會落到我的手裏。”


    德妃渾身顫抖,嘴唇抖動個不停:“謝、謝玉蕘,你要是敢傷本宮一根汗毛,你、你就等著人頭落地,謝府滿門抄斬吧!”


    謝南書笑了:“我如今都人頭不保了,我還管謝府作什麽?不過我並不怕,畢竟有你德妃的人頭作陪,就算是下了地府,我也不會孤單。”


    德妃嚇得臉色白一陣黃一陣,一點血色都沒有。


    “謝玉蕘,你隻要放了本宮,本宮保證留你一命,今日之事,本宮絕不追究。”德妃拚命勸說著,“隻要你放了本宮,咱、咱們就當今天這事從未發生過,你還當你的瑾王側妃,好不好?好不好?”


    謝南書嗬嗬笑出聲來,噴在德妃耳朵上的唿吸,讓德妃不寒而栗。


    “我們本來就是井水不犯河水,是你非要置我於死地。”謝南書收緊了繞在德妃頸間的胳膊,頓時勒得德妃喘不上氣來,“現在你求饒作什麽?你方才的跋扈頸兒呢?哪兒去了?”


    德妃被勒得直翻白眼,根本說不出話來。


    謝南書趁德妃此時渾身無力,拖著她就往大殿正門方向慢慢退去。


    由於德妃成為了人質,侍衛一時投鼠忌器,再不敢貿然上前。


    謝南書挾持著德妃,一步一步,眼看著退到門口,再後退一步,就出了正殿。


    突然,謝南書胳膊一疼,還沒等他反應過來怎麽迴事,他懷中的德妃就被人拽了出去。


    謝南書雙臂又疼又麻,竟然一時提不起勁兒來。


    他火速轉身,就看到身著一身明黃色龍袍的奉文帝,正站在殿外負手而立,冷眼瞧著他。


    而德妃,此時已經站在了奉文帝身後,由兩個嬤嬤攙扶著。


    德妃掌心用力捂著自己的咽喉,濕漉漉的雙眼,正狠狠地瞪著謝南書。


    德妃身後,站了兩排禦龍衛,威風凜凜。


    謝南書一時不知奉文帝作何猜想與判斷。


    但不論奉文帝是怎麽想的,他挾持德妃總是事實,這是以下犯上,應是滅門大罪。


    謝南書邁步出了殿門,走下台階,在石板路麵跪下。


    “臣妾謝玉蕘,叩見陛下。”


    謝南書伏身磕頭後,並未起身,而是就以五體投地的姿勢跪伏在奉文帝麵前。


    奉文帝卻並未質問任何一人,而是轉過身去,廣袖一甩:“帶走。”


    兩個會武的太監立即上前,一左一右拖著謝南書的雙臂,將謝南書提起來,押著走了。


    奉文帝冷冷瞥了德妃一眼:“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朕當年怎麽會瞎了眼,竟然覺得你與霖若相像?”


    說完,奉文帝就大步離去,隻剩下德妃低垂著頭,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甲深深地刺入掌心。


    謝南書被扔進了天牢。


    奉文帝站在牢欄外,冷眼瞧著謝南書,話卻是對身邊禦龍衛首領呂厚說的:“封鎖天牢,任何人不得進出。”


    呂厚領命,帶人退出去了。


    一時間,天牢內就隻剩下奉文帝與謝南書隔欄相望。


    謝南書默不作聲,就那樣靜靜地望著奉文帝的雙眼。


    奉文帝忽然輕笑了一聲:“謝南書,朕本來沒想這麽早就抓你來此的。”


    謝南書神情一怔。


    奉文帝竟然早就知道他不是謝玉蕘。


    “想知道朕是如何知曉你的身份的麽?”奉文帝往前邁了一小步,透過鐵欄杆的空隙,認真端詳著謝南書的神情,“是朕的夜行司追蹤叛徒之時,無意之間發現了謝玉蕘出現在塞外,朕這才推斷出,穆雲崢娶進王府的謝側妃,應該是你謝南書假扮的。”


    “但朕並不想揭穿你,因為朕還不想砍了謝府上百人的腦袋。”奉文帝目光灼灼,“而且,朕也想要看一看,穆雲崢發現你是謝南書時,會作何反應,朕猜想,屆時穆雲崢的表情一定有趣極了。”


    “可是朕沒有想到,穆雲崢竟然沒有反應,反而直接把你收了。”奉文帝微微皺起眉頭,“朕百思不得其解,為何穆雲崢會替你隱瞞下來,你們同為男子,他竟然毫不嫌棄。”


    奉文帝頓了頓,問道:“謝南書,你有思考過這是為什麽嗎?”


    謝南書垂下目光。


    他當然想過。


    但他想不出答案,於是他一直認為,應該是在兩人相處過程中,穆雲崢漸漸對自己動了心。


    可現在聽到奉文帝這樣問,謝南書就明白了,這其中一定有著他不知道的內情。


    見謝南書垂首不語,奉文帝也並未動氣,反而耐心十足地繼續說了下去。


    “謝南書,朕現在親口告訴你,這一切,都是穆雲崢設計好的。”


    奉文帝微微抬起頭,目光落在上空虛無的地方:“朕這個兒子啊,異常聰慧,如果不是他的身份不行,其實朕是真的願意把這大奉江山,交到他的手中。朕相信,他一定會是個好皇帝。”


    “可惜啊,他這一輩子,注定與皇位無緣。”奉文帝輕輕歎了口氣,又看向謝南書,“但他的性格,朕很喜歡。隻要是他想要的,無論是什麽東西,他都一定會想盡辦法弄到手中,包括你。”


    “朕雖然不知道他為何鍾情於你,但就因為他鍾情於你,朕才會覺得反常,進而派人調查出了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奉文帝毫不介意謝南書不理他。


    “將你妹妹賜婚穆雲崢,這是穆雲崢默許朕的,也是穆雲崢一直在暗示朕,他可以接受你的妹妹。而謝玉蕘會在朕賜婚後出逃,這更是穆雲崢的手筆,帶你妹妹逃離京城的夫妻二人,都是穆雲崢安排的。”


    “而他這麽做,更是篤定謝長恭會李代桃僵,逼你替妹代嫁。”奉文帝十分篤定地繼續說道,“你可知這是為何?”


    謝南書終於抬起頭,一雙桃花眼中滿是錯愕。


    “因為謝長恭,早就站隊於他,成為了他麾下的一員。”奉文帝滿意地與謝南書對視,“謝氏一族幾代不參與黨爭的族規,早就被謝長恭打破了。”


    “謝南書,你覺得穆雲崢是真心待你麽?”奉文帝嘴角露出譏諷,“他設計的這一切,隻是為了得到你,包括你能成為他的伴讀,應該也是他的手筆。可他做這一切,可有考慮過,你是否願意?”


    謝南書瞳孔微縮,目光不由得抖了抖,藏在袖子底下的手,連同袖子與裙擺都死死攥進掌中。


    “朕這個兒子聰慧過人,你作他伴讀三年,你猜他是否知曉你有科舉入仕,報效朝廷的誌願?”奉文帝嘴唇的譏笑就不曾消過,“可你現在成了他的側妃,無論你日後能否恢複謝南書的身份,都無法更改你曾是他的禁臠這一事實,你與那些南館中的小倌並無不同。”


    謝南書知道,眼前的奉文帝是在挑撥他與穆雲崢的關係,其心可誅。


    可奉文帝說的每一個字,每一句話,都狠狠敲擊在謝南書的心坎上。


    他深深地知道,奉文帝說的字字句句全都沒有錯。


    因為沒有錯,他就連反駁一句都做不到。


    原來心會疼,是真的。


    謝南書無法自控地捂住了自己心髒的位置,感覺它每跳一下,就在抽痛一下。


    就好像有著一隻無形的巨手,死命抓捏著他的心髒,不停地用力再用力,讓他無法抵抗,讓他生生彎下腰去……


    看到謝南書如此反應,奉文帝終於滿意地後退一步,遠離了天牢欄杆。


    可他仍舊不肯放過謝南書,終是在謝南書的心上,又狠狠砸下一錘:“謝南書,你跟過男人,所以這輩子,你都無緣科考了。而造成這一切的人,就是你現在愛著的穆雲崢,謝南書,你開心嗎?”


    奉文帝走了,謝南書卻趴在稻草上,直不起來腰身。


    他感覺自己腦袋突然變得昏沉,整個心跳都異常的快速,他的心髒在狠狠地痛著,痛得他連唿吸都感覺到困難。


    他慢慢趴伏在稻草上,雙眼酸痛難當,根本睜不開。


    不僅他的心在痛,眼在痛,就連他渾身的肌肉,竟然也開始抽痛了起來。


    沒過片刻,謝南書突然趴在稻草旁邊,不停地幹嘔起來。


    可他嘔了半天,卻是什麽也吐不出來。


    原來痛到極致,是這種感覺。


    謝南書趴在稻草堆上,涕泗橫流。


    謝南書之前並不愛男子,所以為了得到他,不惜為他量身打造誆騙計謀,讓他一步一步進到圈套之中,這事穆雲崢做得出來。


    謝南書現在心裏其實無比清楚,穆雲崢對他的情意都是真的,也就是因為穆雲崢對他用情至深,才會導致事情發展成今日這般局麵。


    可謝南書在知道了真相之後,心裏的悲痛卻如山唿海嘯般襲卷而來,壓都壓不住。


    他沒有辦法拿穆雲崢愛著自己來做開解,因為穆雲崢的愛太自私,太霸道,充滿了陰謀算計。


    他謝南書是個活生生的人啊!


    他希望自己不僅是因為被愛而被選擇,他更希望自己被愛的同時,還能夠被尊重,被理解。


    他謝南書不是個物件,穆雲崢即使貴為皇子,即使再愛他,也沒有權力把他如此玩弄於股掌之中!


    謝南書哽咽出聲。


    他不得不承認,奉文帝的攻心之計,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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