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娶個媳婦了不起啊,你等著瞧,我用不上多久也會成親,定然娶一個比嫂夫人還好的女子!”


    黎戎已經自顧自閉上了眼睛:“聽你這話,就曉得你這夫人怕是還遠著呢。”


    “嘿,什麽意思你?”馳蘅不滿:“我感覺你今兒個似乎精氣神極好的樣子?”


    黎戎轉過頭去:“睡覺。”


    而後馳蘅絮絮叨叨了些什麽,黎戎已經不知道了。


    這一夜他睡得格外的沉,恍若墜入無盡深淵。


    夢裏,他看見幼年的馳蘅倒掛在槐樹上,丟了酒壇子給他們兩個:“快快快,被抓了我們三個都沒好果子吃。”


    他還看見了常山,他戰甲滑落血珠,舉著殘破的旌旗對著他遙遙的喊:“將軍,幸不辱命,屬下活著迴來了!”


    看見鐵騎踏碎山河,驍勇兒郎馬革裹屍,廝殺聲,號角聲,哭喊聲,逐漸化成血霧,拽著人沉淪,窒息...


    “阿戎...阿戎...”


    他聽見自己的名字,在硝煙裏,瞧見阿姐笑容淺淺的望著他,手上捧著熱騰騰的湯麵。


    他拚命奔過去,可阿姐被人整個吞噬掉,身後露出來的臉,是蕭遠山那一張冷漠的臉。


    父親胸膛紮著長槍:“阿戎,活下去...不管如何,活下去。”


    平兒...小二...寶珠...


    染血的平安結,焚毀的婚書,蒙塵的赤炎戰弓...


    失控般墜落無盡的深淵...


    忽然,一隻細嫩的握住他的手臂。


    猛然間,一個溫潤軟糯的唇吻了過來,帶著清新的梨子香氣...


    她說,為何而生,為何而死?


    恍惚間,一點星光照了進來...


    黎戎猛地深吸口氣,冷汗中驚醒。


    晨光暖洋洋的自雕花窗格外頭照進來,手邊兒是一碗溫好的梨子汁水,他怔怔望著晨光,久久方才吐了一口氣。


    馳蘅頂著個黑圓圈拉開窗簾子,迴頭瞧見黎戎,頓時一臉怨念,不住打了個哈欠:“這一晚上,你鬼叫個什麽?叫都叫不醒?”


    黎戎瞧他一眼:“什麽時候了?”


    “方才寅時三刻,還早呢,你若困再睡一會兒。我已經囑咐陳樹和孫文他們下去幫著做飯去了。”


    黎戎一愣:“阿暖醒了?”


    馳蘅搖頭:“沒,灶上是嫂夫人買迴來的那個小丫頭在做飯呢。桌子上是孩子今兒個特意給你的醒酒的梨汁,抓緊喝了。”


    黎戎點頭,隨即便是起身來疊被子。


    馳蘅瞧了他一眼:“喂,你和嫂夫人昨兒個幹什麽去了?”


    黎戎:“......”


    馳蘅關他表情,篤定道:“不對勁兒,很不對勁兒!”


    黎戎彼時已經疊好了被子,端著梨子水一飲而盡,隻道:“啥時候動身?”


    馳蘅一時間氣的直磨牙:“你就巴不得我抓緊走是不?好歹也得讓我好生告個別啊。今兒個可是年初一!就算是去嶽家拜訪,那也得初二才出門吧?”


    黎戎撇了他一眼:“頭迴知道,你還有這般知禮數的時候?抓緊,如今路也通了,年也過了,初五之前最好趕迴京去,晚了怕生變。”


    說罷,轉身出門,利落的打水洗臉去了,獨留馳蘅一個人氣的跳腳。


    陳樹樂滋滋起來的時候,正好瞧見他那一臉怨念的主子,露出的大牙頓時收了迴去。小心翼翼的叫了一聲:


    “主子...”


    馳蘅猛地眯著眼睛看他:“你說,他是不是忒不是人了?”


    陳樹緊張的咽了口口水,忙著點頭:“主子說的對!”


    馳蘅:“他是不是很惡劣?”


    “主子說的對!”


    “他是不是奴役我?”


    “主子您說的對?”


    “難不成我該他黎戎的啊?”


    “主子您說的對!”


    這話一落,馳蘅眯起眼睛看向陳樹:“你說啥?”


    陳樹快哭了:“主子,那個...奴才要不還是去幫您瞧瞧飯菜好了沒?”


    “不用!”馳蘅氣的直磨牙,隻是,恍惚間覺得不對勁兒,忽而啞然:“等等,他怎的這般有精神,昨兒個還和我聊了好一會兒,今兒個竟然還睡到這個時辰...”


    下一秒,猛地出了門來,去看黎戎,卻見他正拿著刀對鏡刮麵呢,他一把揪住陳樹的小辮子:“你有沒有覺得,你家將軍今日不一樣?”


    陳數眨著眼睛看過去,“...沒有...吧?”


    陳樹細細看去,一如往常啊,鐵血無情的冷酷模樣,就是刮麵,表情仍舊紋絲不動,一想到他冬日夜裏一桶一桶往身上澆冷水,他尚且打了個寒顫,還著實瘮人的緊。


    “你是傻的嗎?”


    陳樹再次瞪著眼睛看過去,看了半天,仍舊一臉困惑:“主子,您到底是何意啊?”


    馳蘅對著他屁股就是一腳:“蠢東西,說了也是白說。”


    瞧著黎戎這德行,該是真的無大礙了,隻是身上的毒怕真不能耽擱,也的確是時候該迴京了。


    “早膳好了。阿蘅,你先下樓吃飯,我去看看阿暖。”


    黎戎收拾妥當,此時自樓下上來,手上端著個托盤,和馳蘅說了話,轉身進了薑暖之的房門。


    馳蘅撇嘴,嘀咕了一句:“還說什麽不連累人家,這一早的也不知誰巴巴的貼過去,又是拿吃的又是端水的,倒沒瞧出來,他倒是和妥帖的。”


    一迴頭,瞧見陳樹還傻傻的瞧,頓時一巴掌拍在他腦袋上:“看什麽看,抓緊走。”


    臥室裏,薑暖之睡得昏昏沉沉的,恍惚之間聽到聲響,方才揉了揉痛得不行的腦袋,迷迷糊糊睜開了眼睛。


    入目便是黎戎那一張放大了的俊臉,她頓時嚇了一跳。


    “你你你...你怎麽在這兒?”


    “阿暖都忘了?”黎戎手撐在床上,視線淡淡的落在她已然消腫的唇上輾轉,眸色深深。


    薑暖之吞了口口水,揉了下腦袋,好些記憶恍惚之間閃了過來,她下意識地撫上了自己的嘴唇,直接將腦袋埋在了被子裏頭。


    “嗬...”


    恍惚間,聽到了一聲悶笑,被子被扯開。


    黎戎蹲身:“昨日你飲酒頗多,胃可有不適?平兒特意煮了瘦肉粥,稍稍喝一些可好?”


    這般說著,徑直拿著勺子盛了一口,遞到她嘴邊。


    薑暖之真想一巴掌拍死自己算了,不就是親了一下,躲個毛啊,她竟然還將自己蒙被子裏,這像話嗎?啊?


    兀自深吸口氣:“我我我...我自己吃!”


    重重地咳嗽了一聲,立馬將碗接了過來。


    一口喝下去,卻是猛地嗆咳出聲來。


    黎戎皺眉拿了個帕子給她,順路幫著她擦咳出來的粥:“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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