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追離家三年, 無論平日如何,每到除夕前總會迴到劉家村阮家。


    第一年初迴的時候他還隻是個無名小卒, 第二年再迴來的時候已經軍功赫赫,躥升成了青途府兵馬押監。


    這職位往小了說州、府、軍、監、縣皆有, 也並非一人身兼要職, 另有其他幾位同僚共處。可往大了說, 那些人行兵打仗, 白衣出身最後得了官職入了仕途的也不過寥寥。


    陸追的功勳背後有著數不清的傷痕, 甚至數次以命相拚。他與旁人不同,雖是閔丘的學生,但閔丘卻對他格外苛責, 要求甚嚴。


    旁人一分努力一分勇魄,他便要拿出十分的克製和十分的孤勇。


    他知道閔丘在提防什麽, 又或許因為秦逸的關係。睡著的時候要被那滿是瘋癲的自己唿喚,醒來了之後還要隱忍克製那份暗湧的殺意。


    隻因為有那樣的一個人言笑晏晏的站在遠處。


    對自己狠心, 卻隻為了能讓她開心。


    第二年陸追再迴來的時候已經是行營兵馬都監,已是閔丘的副帥。這職位向來由節度使亦或左神武將軍差充,如今秋行山各州軍情緊張, 便由閔丘一手提拔。


    原本閔丘的人選並非是陸追,隻是此時的陸追早已經不是初出茅廬隻一昧知道守己的他了, 由押監時和在閔丘身邊積累的人脈此刻便有了用處。


    陸追並非是靠閔丘之勢,而是反其道而行之。


    諸人皆知到了興兵之時便是閔丘一手獨大的時刻,但凡國不亡,便止不住的想要遏製其勢, 平衡各方勢力,亦或從中牟取利益。


    陸追便利用了這點,讓他人誤以為他是可以埋在閔丘處的一根釘子,對他大起提拔之意,這都監之職乃是皇上親口禦令做不得假。


    其實說到底,若是閔丘一開始對陸追公平些,也不會給陸追能讓他人相信的把柄。


    陸追一方麵在軍中拔高聲望,一方麵卻有著京城各方的勢力試探,他也借此插手其中,甚至了解了許多秦逸方麵的情況。


    這第二年他再迴劉家村便驚動了地方官員,紛紛跑到劉家村,卻吃了閉門羹,便和那些求瓷的人一同蹲在阮家門口——陸追好不容易迴來一趟,時日有限,哪裏能讓這些人耽擱了和阮瀾在一起的時間。家中也沒什麽人整頓東西,難不成請他們進來,還要讓阮瀾給他們做飯?


    門口蹲著的兩方一交流,結果發現這阮家就是之前造白瓷的阮家,如今又出了許多花樣瓷器,絲毫不比之前的白瓷差,甚至在造意方麵更勝一籌。


    雖各地的貢官都歸京城的內務府統管,但也都是些會拍馬屁的,眼看著皇上親諭的武將和阮家有這層表親關係,便又打起了通過阮家拍這位年紀輕輕前途不可限量的新貴武將馬屁的主意。


    但各地交貢的物件是有定量的,若是此處多了便是要從他們自己口袋裏套銀子,那都是些已經吃進嘴裏的,怎麽舍得再拿出來,這便動了念頭——既然之前阮家瓷的份額給了齊家,如今再從齊家這兒拿迴來不就成了?


    原本齊楓銘當日想要從阮家手裏搶過這份額,便是買通了貢官從中作梗,給阮家白瓷按了個“有芒不堪用”且“無分貴賤皆用之”的名頭。


    無分貴賤皆用之是謬論,實則貢品有貢品的規格,民用亦有民用的規格,兩相並不妨礙。


    而何為“有芒不堪用”?


    便是說白瓷反光耀眼,用起來光芒太盛。


    如今齊楓銘給的銀子仍是給了,但比起日後穩固的地位和源源不斷的收入,定然還是應選阮家。


    陸追走了,這群貢官地方官卻拚命地往阮家跑,一個個誇下海口打包票,想要讓阮家再做貢瓷,阮鈞受寵若驚,但如今阮窯全靠阮瀾一人的,便又去問阮瀾的想法。


    阮瀾幾乎毫無猶豫的就拒絕了。


    她好好的一年燒幾個瓷件兒就能過活的很滋潤,為什麽要去趕工燒貢品?鹹魚不需要有事業心。


    阮鈞雖覺得可惜,但經曆一番變故之後想得也開了,如今家中隻需要事事如意人人平安便好。再者,將這些活計交給阮瀾一個小姑娘打理,他也總是不放心,還是應當先找個願意入贅又勤勞誠懇的男子最好。既能照顧阮瀾,又能將阮家瓷發揚光大。


    這一年得知阮家的境況後,阮家的門檻險些被踩斷。


    那些原本將阮瀾克宅四處傳揚說的有鼻子有眼的那些,此時又臉一翻跑迴來給她說親。


    今天我曾經在你家做過短工,我家有個侄子;明天我和你爹以前擦肩而過過,險些成了你後娘,我有個外甥;後天……


    後天劉初三就杵在阮家門口,一副誰都別想進來的模樣,還帶著人專門到阮家門口,村裏小混混大集合,把那些滿嘴跑火車的大嬸們都嚇得半死。


    劉大嬸也帶著自己的親朋好友投入了戰局,變著法子勸人快走吧,阮家那個當官兒了的遠方親戚可不是好惹的,老早就把這阮瀾當成自己媳婦了!


    不小心聽見這一段的阮瀾:???雖然謝謝你們幫我解決問題,但是你們這樣隨便編阿追的事情,他可能會不高興哦。


    還有那些阿諛奉承的,想法子讓阮家搬迴大輿鎮,比之前阮宅更好更大的房子都找好了。但是阮瀾覺得劉家村挺好的,比起人不生地不熟的大輿鎮要好多了。更何況如今在劉家村就這麽煩了,要是到了大輿鎮豈不是門口都要站滿了人?


    不不不,鹹魚覺得現在每天躺在院子裏看看日出日落感受四季風光的日子很滋潤,一點都不想被卷進奇怪的七大姨八大嬸的世界當中。


    阮鈞之前還想著阮瀾的婚事如何如何,如今被這突如其來的陣仗嚇了一跳。他心裏知道這些人當中許多是因為陸追的緣故,便不得不打起幾萬分的精神,生怕被卷進官場的洪流糾葛當中。


    但在這其中,唯一讓他覺得另眼相待的便是秦逸。


    秦逸也甚少迴劉家村,但經由科舉入仕,加上他有著前世的記憶,在官場上拿捏打量便熟門熟路起來,短短時間在濟州、淮州兩處治洪,又提防了一年的端午汛,功勞加身,短短兩年便躥升到了三司使的位置,隻需再臨門一躍,便可觸摸到遊朝根本的財計。


    但風頭正勁的秦逸,卻來到了阮家,對阮鈞再次求娶阮瀾,直言兩家早有婚約,君子不可毀諾。另自己與阮瀾青梅竹馬,日後也定會好好對待阮瀾。


    秦逸原本也是劉家村的,和外麵那些人不同,劉初三幾個也不好攔。加上這些年秦逸身上帶著官威,便隻好偷偷摸摸給陸追寫信去。


    阮鈞如今早已經認定自己女兒心裏有打算,她不是無法獨自生存的小丫頭,便將阮瀾叫來問詢對秦逸的看法,其實也隻是想試探阮瀾和陸追之間的關係與感情。


    阮瀾一聽想到了秦氏,嚇得渾身一哆嗦,連連搖頭,給阮鈞寫道:“秦逸雖然誠心,但他畢竟是朝廷官,自己隻想好好燒瓷,不想去和那些官夫人們在一處交際。”她還怕自己說的不夠可憐,又加上:“何況自己還是個啞巴,到時必不好受,還是迴絕了吧。”


    阮瀾把陸追一開始摔碎的那筆擱遞了出去,隻說是早年自己隨身帶著,結果外麵下雨忘在外麵,被雷劈碎了。


    阮瀾本就是隨口亂說,想著反正你們都喜歡搞這些玄學,那我也跟著湊熱鬧。誰知道阮鈞那麽相信阮瀾,當了真,隻覺得這是天意,便將秦逸迴絕了。


    知道這事兒的秦氏覺得這是落自家兒子的顏麵,便衝到阮家門口,破口大罵起來,說當日阮家上趕著想要將女兒嫁來秦家,這才搬來劉家村,如今給臉不要臉,仗著自己家裏有人當了武官就擺起了官威。刀劍無眼,還不知道前麵那人能撐多久,能不能撐到今年除夕迴來呢!


    她話音未落,裏麵一盆涮肉的水就潑了出來。黏答答腥糊糊的,還有那被撇下來的肥肉絲兒掛在頭發上。


    水潑出來的時候秦氏還張著嘴,還喝下去了不少。


    阮瀾在大門裏拍了拍手——潑水這個環節真的是到什麽時候都少不了,專治刁蠻惡婦。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阮家風光了,齊家便低落了。


    尤其是那些貢官要削減齊家黑瓷的貢量,反而要給阮家巴巴的端過去,這便讓齊家愈發緊張了。說到底,他們都是普通的商販工匠,並沒有什麽背景。


    齊家族裏的人這又拿著這事兒去尋齊楓銘,逼他交出家主之位,齊楓銘原本就是毒辣之人,被逼得緊了便心生一條毒計。


    阮婁此刻已經被逼的走投無路,想著要將阮鈺賣了,連價都談好了,隻待過兩日人家來拿人。


    他沒有心,阮鈺是早就知道了的,便連夜跑到秦逸返鄉所在的大輿鎮驛館跪下求他救救自己。在她心裏,秦逸當年那麽善良,不求一絲迴報便救了自己,甚至之後一直允許自己呆在府中直至老死,如今也不會見死不救。


    可阮鈺不知道的是,那樣的秦逸是在她記憶裏一再美化之後的,何況那時的秦逸帶著對阮瀾的喜愛和愧疚,兩者相互在一起才讓她得了好處,如今既然和阮瀾沒有關係,加上知道阮家兩兄弟不和,便對阮鈺不屑一顧。


    這麽一般阮鈺也知曉了緣故,她生怕因為阮瀾不嫁秦家自己日後無依無靠,便咬牙設計一出,蹭進了秦逸的房裏,想著生米煮成熟飯,即便當不了正妻日後也有所寄托。


    阮婁見阮鈺跑了,一頭罵卻不知道如何是好,最後隻得厚著臉皮又去找齊楓銘求助。


    他去的正是時候,齊楓銘便少一個幫手做事。


    齊楓銘給了阮婁一副藥,讓阮婁以阮家兄弟的名義交給藥館送藥的差事,說是自己與大哥關係不善多年,但見大哥身子不適侄女日夜勞累多有掛心,如今自己一家要遠離家鄉,有一幅滋補之物不敢拿去給阮鈞家,隻好托差事代交叮囑他們每三日煮服。隻是切莫提自己名姓,否則他們定是不要的。


    阮婁想也不多想,即刻便去做了。他給了那差事些銀子,差事便喜的接了下來,將這副藥同阮鈞定期煮服的藥材一起包了。


    又是大半年去了,因著秋行山戰況愈發吃緊,陸追約摸著於除夕迴不來了,便找了秋風蕭瑟的一日趕了迴來,看看阮瀾的境況。


    作者有話要說: 下一章!下一章有重點內容!!!走過路過不要錯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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