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追在阮家共呆了七日。


    閔丘限他三十日內歸來, 他迴劉家村日夜兼程花了十二日,迴去少說也要這個時日, 但他見了阮瀾便總想多留些日子,幫她把東西理完, 一來二去便多呆了一日。


    但若能多看看她的笑顏, 哪怕迴去時再多辛勞些也無妨。


    阮瀾送他去了坐牛車的地方。陸追由此處去往大輿鎮, 需得再換去最近的行兵驛館, 閔丘借了他通行令牌, 到了那處便能騎上快馬,沿著官道直往秋行山去。


    兩人去的路上阮瀾數次欲言又止,直到牛車車夫表示要走了, 阮瀾才著急的拉著陸追去了樹後,小聲說道:“聽說秋行山的石頭顏色很好看, 不知道能不能用來做藥石,你下次迴來帶些給我吧。”


    陸追聞言, 點頭應下了。“我也有件事兒,與你換石頭如何?”


    阮瀾爽快:“說。”


    “等我四年。”他像是在說一件十分重要的事兒。


    阮瀾愣住:“啊?”


    那一夜的大雪已經化去許多,有些結了成堆的碎冰渣, 有些則無聲無息的氤氳進了大地。唿吸之間仍能感覺到幹冽,怕冷的動物們俱都躲藏了起來。


    不遠處人還是熱鬧的, 是這冬日唯一的熱鬧,化作一團團的嗬氣,飄了出去。


    而這裏卻隻有他們兩人,偷得一處空間, 偷得處處空間。


    陸追摸了下她的頭:“先不急著招工,說不準過些年我還要迴來幫你做瓷。”


    阮瀾眨了眨眼,原來要說的是這個。


    想想也是,不是每個去行兵打仗的都能得了什麽好處,大多無非是免了田賦,或者零碎的幾兩銀子。


    她拍胸脯承諾:“放心,地方給你留著。”說完,她又不放心似的湊上去:“再說了,這兒本來也是你家。”


    “那你要幫我看好家。”陸追說道:“別放別人進來。”


    阮瀾聽不出他的言外之意,隻應道:“除非那人會飛簷走壁,不然進不來。”


    陸追:“嗯。”


    即便不會飛簷走壁,隻要會偷心,也進來的。


    陸追上了牛車,靠著木頭板眯起眼睛小憩,方才他看著阮瀾偷偷往自己包裏塞銀子,他便又取了出來,偷偷塞到她的枕下——倘若藏的深了,怕她總也發現不了。


    她隻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看著自己的一點點東西,光是那些放在箱子裏的都懶得打開。


    反正等她發現得時候,自己早已離的遠了,她追也追不上。


    她看到這些銀子時的表情,想來應當是又氣又鬱悶。陸追都能想到她的模樣,嘴角便不由自主地勾了起來。


    她也怕自己不迴來嗎?所以才托說讓他帶些石頭迴來。


    人未至遠,思念先起。


    陸追從袖囊中掏出幾張紙,那是他趁著阮瀾不注意收來的,都是些她寫下的字。看著這些字就像她在身邊一樣,做著生動的表情,用那隻有他能聽得見的聲音說著話。


    陸追打開第一張紙箋,上麵寫著:“劉初三我告訴你!我剛把我家門口的雪掃了,你和你弟弟一來就弄亂了!你自己家門口不能玩嗎?非要跑到別人家門口?你現在就去給我打掃幹淨!”


    陸追:果然相當生動了。


    他沉默的打開第二張紙箋:“勞煩幫我把這個春瓶拿去大輿鎮賣了,我急著用銀子。”


    看來這張紙條是給劉珠的。


    所以那些銀子是如此來的?想來如此著急,定然賣不出好價。


    陸追看到那個春瓶的時候一愣。如果他沒記錯,阮瀾這段時日基本沒怎麽開過窯,家裏的春瓶隻有一個,不就是第一次做出來的那個?


    她之前不是說這個想留作紀念嗎?


    陸追微微斂目,她是為了給自己準備銀子才如此的。心疼的同時竟然也有些開心,哪怕隻是自己的地位比那春瓶稍稍高了一下罷了。


    早知道她為了籌銀子去賣那春瓶,自己便同她說了,秋行山那處不需要什麽銀子,軍餉也有很多。


    隻不過即便說了,她興許仍然會拿去賣掉。


    陸追打開第三張紙箋,紙箋上麵寫著:“勇敢愛,大膽追!”


    陸追思來想去也不知道她這六個字是寫給誰的。


    勇敢愛,大膽追。怕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說出來容易,做起來卻難。


    因這六個字,陸追一路上休息的並不好。他時時想著,若是阮瀾真的貫徹了自己的這六個字,那是不是就代表她對自己一絲意思也無?


    阮瀾迴到自己家,看著空蕩蕩的院子,瞬間又覺得沒力氣了。


    阿追在的時候,她好像動力十足,每天恨不得上躥下跳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一遍,如今人走了,心裏就沒了著落。尤其是阿追前路未卜,說不準能不能安然迴來,自己的心裏就總是不安穩。


    阮瀾往自己床上一躺——???什麽東西這麽硌得慌,誰把石子兒鋪了自己一枕頭?!


    她掀開枕頭一看,不由得長長歎了口氣。除了自己準備的那些銀瓜子,還有多出來的半塊銀錠,想來應該是阿追掙的。


    她顧不得感歎前麵待了這麽久,竟然隻有這些,還不如自己捏個瓷,隻是小心翼翼的把那塊銀錠包起來收好,一麵還對自己說:這並不是對這半塊銀錠另眼相待,隻是給阿追存起來,以後給他娶媳婦用。自己身為家長,自然要給他保管!


    沒錯!就是這樣!


    為自己想好說辭的阮瀾摸了摸腦袋,自己的腦袋頂好像也沒什麽特別好摸的嘛,阿追怎麽就這麽喜歡揉呢?


    …………


    轉眼又是一年,阮瀾這一年說懶不懶,說勤快也沒有半分勤快,統共燒了三次窯。但幸好每次都多做了些許個,賣一個留兩個,吃吃喝喝又是幾個月。


    如今阮家的瓷在外麵也算又出了名,曾經是因為白瓷官窯,如今卻是因為五彩斑斕卻又頗有意境的瓷器件兒們。


    譬如阮瀾捏了個影青釉渦紋梅瓶,通身都是漩渦似的紋飾,明明是個酒瓶子,能裝六七斤酒,卻因為顏色清雅被一眾所謂的讀書人追捧。


    你想,旁人喝酒叫下人端出來的是褐色泥酒壇,倒入各色執壺裏端到席上,風雅場所多少有些煞風景。但是換成這般淡青色的梅瓶就不一樣了,風流盡顯。


    阮瀾做這瓶子之前也是考察了一番,這地方的人更多是信奉道教。道教講究的是“靜為依歸”和“清淨遁世”,要的就是清淨感。


    這時候人的書劄用的也都是淡淡藍灰色的紙箋,給上蒼的禱詞叫“青詞”,可見這種顏色對他們多有吸引力。


    阮瀾想著既然捏都捏了,當然要選個能賣出高價的,加上青瓷原本就是京城那處才產,離著大輿鎮十萬八千裏,這就想法子弄出了這樣的東西。


    這一個梅瓶出去了,除了那些有家底的文人墨客,甚至好些食棧酒樓也想要,借以提高自己的地位規格,便不惜從大輿鎮跑來劉家村,一個一個的蹲到阮家門口。


    這些時日阮鈞身子好了許多,但他也看的出來,阮瀾做的這些東西比他技藝要高多了,這便隻管家裏做飯打掃,其他的都樂得撒手。


    如今這些人來阮家門口,阮鈞就又被阮瀾推了出來。


    阮鈞麵對眾人的阿諛討好,隻說因自己身子不好暫且不能量產,隻是偶爾做兩個能吃飽穿暖便好。


    聽他話裏的意思推拒十分明確,眾人又隻得唉聲歎氣的迴大輿鎮。


    阮鈞也問過阮瀾從何處學的製瓷,他心裏清楚,阮瀾的這些手藝與自己有著許多差別。可阮瀾隻說自己瞎試的,沒想到就成了。


    阮鈞想著阮瀾從小倒也甚少離開自己的視野,即便是想學,也不可能有時間有機會,便信以為真,一邊還感歎阮瀾這手藝大抵是天意。天不亡阮家。


    阮瀾這處風生水起,離著不遠的阮婁便愈發愁了。


    阮鈞家門口是來求瓷的,阮婁家門口卻是來逼還債的。


    阮婁一來不好意思再舔著臉上去和大哥攀親近,希望大哥再分自己一份紅利;二來若是阮鈞指望不上,那些賭債便又像重山一樣的壓的他喘不上氣兒。為了還賭債,他又去銀莊借了高利的銀子,一來二去便愈發還不上了。


    此刻即便是戒賭也毫無用處,阮婁隻想著翻身,思忖來去,覺得能一夜將賭債全都還光的方式便還是賭,便越輸越深。


    如今,他即便是想迴去大輿鎮都迴不去了,那住的宅子早被他置賣了。


    而秦家那處自打上次大年發生那樣的事情,秦楚周來同阮鈞聊過兩次,直言婚約不變,甚至秦逸也與他三番兩頭,君子應當重諾,更何況阮瀾從小與自己青梅竹馬,早就應當娶進秦家。


    可到了這時候,阮鈞卻不肯了,他早已看出秦氏不是省油的燈,阮瀾嫁過去就算是明媒正娶,豈不是要一直在她那兒受氣?


    阮鈞之前擔憂阮瀾日後無所依傍,孤苦伶仃,如今見她製瓷手藝愈發好了,倒也放心了許多。


    銀子總是會花盡的,但手藝卻是跟人一輩子的。


    阮鈞甚至想,若是能找個肯對阮瀾好的,即便是普通人家也無妨。高嫁總有高嫁的好處,但相較之下,他又不需要阮瀾幫自己得什麽好處,他唯一的念想就是阮瀾能夠平平安安的在這世上。


    一開始,阮鈞看著陸追走了之後阮瀾發呆的時間又變多了,也想過若是陸追日後能有所作為,甚至隻要能平安迴來,便做主讓這兩人成親。畢竟對外麵說的是遠房表親,並不礙事。


    但他眼看著一年過去了,阮瀾年紀也不小了,姑娘家定親成親的年紀就那麽短短一瞬,若是耽誤了,總是不好,便又動起了心思。


    作者有話要說: 阿追:勇敢愛,大膽追,是寫給我的嗎?我懂了!


    阮瀾: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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