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家的感覺是不錯的。


    同妻兒安睡,與嫂嫂、伯兄、侄兒一家團聚飲宴,都讓吳廣在長達八個月征程中積累的疲憊感減輕。


    不過迴到邯鄲後需要他處理的事情並不少。


    對唐國來說,現在最重要的是兩件事。


    第一件是即將開始的春耕,第二則是招募精兵。


    春耕是大事,甚至可以說是國之命脈,對國力的影響是最直接的。


    有糧才有兵,有糧才能打仗,這是一切的基礎。


    “吾等已派工師和農官前往諸郡縣,命各地田部推廣曲轅犁和大王所言之漚肥法,邯鄲巨鹿兩郡已有許多縣邑開始實施。按現在的速度河內、河東兩郡今年應該能夠推行。至於燕代、上黨、太原等地,因時間、距離和人手問題,上半年春耕是來不及了。”


    大司農羅雲在殿中匯報新型農業技術的推廣。


    吳廣道:“足夠了,今歲先在一部分地區試行,若是效果不錯,其他地方明年自會跟進。”


    時間緊迫下能在趙地、河內、河東加上關中那邊推行已經足夠了。


    當然這些新技術前期的推廣需要官府強製進行,否則一些“守舊派”定然會站出來進行抵製,這對整個國家的發展不利。


    這方麵又得感謝秦國遺留下來的製度體係。


    中央有大司農(治粟內史)主管農政,往下各級皆有專司農事的官吏,特別是基層除了“鄉部”外,還設置了一套平行的機構,田部。


    田部中有都田嗇夫,田嗇夫、田部佐、田典等官吏,負責縣鄉裏農田水利之事,整套田部製度完整成熟。吳廣隻需沿用此製度,就能讓他在中央關於農業的指示,通過層層田吏,傳達到最基層的裏閭。


    礙於時代原因,中間命令的執行或許會出現一些問題,但對大方向的影響不大。且曲轅犁提高生產效率,漚肥法增加糧食產量,隻要有一部分地區能夠推行成功,到秋收時糧食產量大增後,其他地方的農夫都會爭相效仿學習。


    沒有人會和增收糧食的技術過不去。


    “春耕之事牽涉到大量青壯男子,大王若要選募精兵,在春耕後施行比較好。”


    右丞相呂青在羅雲稟報完農業情況後,又提到了募兵之事。


    吳廣先點了點頭,又提出了另一個解決辦法:“燕趙多慷慨,有許多人不事生產,可前期招募五千人,待春耕後大舉招募便是。此番募兵兩萬餘,加上關中所募之兵卒,寡人欲重建虎賁軍萬人,並再設羽林、龍驤、飛熊三軍。”


    “大王,何為羽林?”


    “為國羽翼,如林之盛,故名羽林,此軍當為寡人之親衛禁軍。”


    吳廣聲音有力,當眾定下了四軍之名號。


    之前關中募兵兩萬人,吳廣迴歸帶走了一萬人。


    留守關中的萬人將被立為飛熊軍。


    被吳廣帶到河北的萬餘秦人則會和河北招募的兩萬人一同,分屬於羽林、龍驤、虎賁三軍。


    至於具體的招募和分屬事宜,吳廣將其交給了專業人士。


    “後續三軍招募和分營練兵之事,暫由左將軍、韓將軍、伍將軍負責。”


    趙人司馬卬、燕人韓廣、楚人伍徐。


    三個不同出身的將軍,代表了唐國內部的三支勢力。


    至於關中所募的秦卒,因司馬卬在關中負責訓練他們的緣故,秦人對其多有親近感,司馬卬在某種程度上也將代表軍中秦人的利益。


    “末將司馬卬遵大王令。”


    “末將伍徐遵大王令。”


    “末將韓廣遵大王令。”


    三將上前,大聲領命。


    這三人的名字,引起了群臣中一人的注意。


    叔孫通眉頭緊皺,雙目打量著韓廣。


    之前一個被他忽視的問題,湧上心頭。


    上下禮儀,有些東西得注意啊。


    而在處理完春耕和募兵之事後,陳餘又站出來,提到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大王昔日與燕民約法三章,使得萬民歸心,燕地速定。然則今過年餘,燕地法製不行,多有亂事,四處皆有人行欺詐詭謀,民眾多生怨言,常有燕民受欺辱之後上告官府請求判罰,然秦法既廢,官府亦無法可依,致使犯罪猖獗,地方不穩。故有不少燕民上書,請求大王再行法製,此事請大王慮之。”


    陳餘為九卿之一的廷尉,掌管唐國法律之事,這大半年來做事勤懇,河北之地的安穩離不開他的貢獻,他現在說的確實是一個很重要的問題。


    而且是吳廣在施行約法三章前就已經料到的問題。


    約法三章,是一種收攏人心的臨時手段。


    吳廣借助此招速取燕地,得到數百萬燕人的擁護,有了一個相對穩定的後方,可以應對秦軍的攻勢,這手段的效果非常好,但同樣副作用也很大。


    偌大的地域,數百萬的民眾,不可能僅靠“殺人者死,傷人及盜抵罪”進行治理,這簡單的三條法律還不足以維持一個穩定的社會。


    人都是有私欲,有私心的,為此犯罪再正常不過。


    嚴刑重罰下,尚且會有人冒險去犯罪得利,更不要說約法三章留下的大漏洞。


    殺人、傷人及盜抵罪。


    除三者外有很多犯罪不在其中,比如欺詐勒索,威脅辱罵,還有通奸,教唆之類,總之施行約法三章後的燕地治安有些不太妙。


    犯罪橫行,讓許多燕人忍受不了,很多人在遭受欺辱後前往官府請求公道,結果法律已廢,就連官府也對“三章”之外的犯罪行為無能為力。


    這讓許多人感到絕望,渴望能像趙地一樣施行在秦法上修改刪減後的唐律。


    吳廣想了想,問道:“廷尉以為上求官府者是黔首庶民多,還是地方豪族多?”


    陳餘一怔,道:“欲恢複法製者,多是黔首庶民,地方豪族並無多少請求。”


    左丞相舒欣出言道:“燕地豪族勢力頗大,無法律約束下,多對黔首威逼利誘,兼並田地財產,借此牟利者甚眾。大王若欲在燕地重行法製,彼輩定然反對。”


    吳廣聞言冷笑。


    這是當然的事情,沒有了嚴格的法律管理,地方上比的就是誰的勢力大。


    有法在,沒權沒勢的黔首被豪族鄉霸所欺,好歹還有一個伸冤的地方。


    現在法律盡廢,那些豪族鄉霸有一萬種方法繞開“約法三章”將小民收拾的妥妥帖帖,各種威逼利誘,兼並土地,那是混的風生水起。


    沒了法律,底層的人連伸冤叫苦的渠道都沒有,隻會過得更慘。


    底層黔首想要恢複法律,保障自己的權宜。


    吳廣為首的唐國中央也想恢複法律,以穩定地方情況。


    中間的那些地方豪強可就不願了,他們屬於是約法三章的受益者。一旦吳廣違反諾言收迴約法三章,勢必會引起當地豪強的不滿,甚至還會散播對吳廣不利的謠言。


    現在關中新定,吳廣同樣是靠著約法三章收攏人心,並不宜在此時違背諾言強製在燕地推行法製,這樣很容易損毀吳廣的名聲。


    唐國還有大敵當前,在戰爭可能爆發的情況下,行事要穩妥一些的好。


    略一思索,吳廣將目光轉向殿中一人身上。


    “燕地黔首苦無法製,而豪強大族不願,中間或是有些誤會,此事當由文宣將軍前去開導。”


    阿牛笑道:“大王放心,臣必讓燕地諸豪族明白無法製之苦,讓他們皆乞求大王在燕地推行我唐國之法。”


    “嗯。”


    吳廣點頭,如果燕地的事情處理的妥當,日後還可成為在關中重行推行法製的一個榜樣和依據。


    說起來約法三章當時爽,事後就成了爛攤子一堆,得費盡心思去處理。


    不過這是沒有辦法的事情,就以燕地來說,要是當時吳廣不這樣做,燕地諸城絕不會輕易向他這個外來的楚人投降,可能還會推出由當地燕人領導的勢力來與吳廣對抗。到時候王離大軍一至,吳廣卻不能整合燕趙,那就太容易完蛋了,故而約法三章是當時最好的手段,不得不為之。


    處理完這件大事,吳廣又與重臣商量了一些其他事項,便散朝離去。


    諸將臣僚各有公務,也都紛紛迴官署做事。


    此次朝會上被吳廣點過名的韓廣,腳步頗有些輕快。


    “前將軍守河東,後將軍鎮關中,右將軍駐紮於河內,這邯鄲之地就剩左將軍一個大將了。自司馬將軍以下,屬我韓廣能力強,今日大王讓我同司馬將軍主招募兵卒,便是有重用之意,說不得日後能讓我領一支精兵。”


    “飛熊在於關中。羽林軍為大王禁衛,其主將地位定然很高,不知我有沒有機會?若是羽林不行,那還有虎賁和龍驤二軍。我是龍驤好呢?還是虎賁好?唉呀,都是好名字啊。”


    韓廣遐想連篇。


    結果剛出殿門,便被一人叫住。


    “韓將軍請留步。”


    韓廣腳步一頓,迴首看去,見是個中年儒生。


    唐國博士叔孫通。


    韓廣知道此人常跟在唐王身側以備詢問,還主持著唐國曆法、禮儀等等重事,是個能和大王說得上話的人物。


    他不敢怠慢,拱手道:“叔孫先生,不知叫廣何事?”


    聽到這自稱,叔孫通眉頭皺的更深了。


    “鄙人有要事與韓將軍相商,事關韓將軍仕途前程,還請韓將軍移步。”


    “我的仕途前程?”


    韓廣一怔,見叔孫通往前走去,他忙跟上。


    二人走到一處角落,叔孫通才頓足而立,對韓廣嚴肅道:“將軍可知避諱之事?”


    “避諱?”


    韓廣先是愣了下,接著理解明白了叔孫通話裏的意思,臉色驟然一變。


    為尊者諱,為親者諱,為賢者諱。


    這是很久之前就有的規矩。


    不過先秦之時,避諱之事上較為寬鬆,很少有人在意。


    隻是到了秦時,越發嚴格起來。


    比如自秦莊襄王(子楚)後,秦國官方文件中,在對楚的稱唿基本都使用荊字代替。


    秦始皇帝時,更是改正月為端月。


    這就是為了避君王之諱。


    叔孫通嚴肅道:“上下尊卑,禮儀有別。今大王名廣,廣者,大也,眾也。實乃君王之上佳名諱。”


    “然韓將軍亦名為廣,可知此名已犯了禮儀之忌。今日大王寬仁,不在意此事,甚至還重用將軍。可是大王不在意,將軍為大王之臣,豈能不在意?通為將軍計,此事還望將軍思之。”


    韓廣頭冒冷汗。


    叔孫通說的很對。


    唐王寬仁,不在意避諱的事情,但他韓廣不能不在意。


    大王名廣。


    你韓廣一個臣子怎麽也能叫廣?


    這非常沒有規矩。


    這天下隻能有一個叫廣的人!


    而且大王隻是現在不在意,日後要是突然在意起此事,那他韓廣可就倒黴了。


    “叔孫通此來,說不定也是大王的暗示,這事可不能怠慢。”


    韓廣甚至還聯想到唐王在朝會讓他去招募兵卒,稱得上重用,下朝後叔孫通又馬上來告訴他避諱之事,這兩者之間說不定就有聯係。


    想到此處,他越發驚惶。


    “此事確實是我的疏忽,先生所言甚是,我當改名以避君王之名諱。此事多謝先生提醒。”


    韓廣向著叔孫通拜謝。


    叔孫通微笑點頭,對韓廣的覺悟還是很滿意的。


    隻是韓廣謝完起身時,眼中滿是迷茫。


    “我不能叫廣了,那要將名字改做什麽呢。”


    “廣者,大也,眾也,寬闊也。”


    “韓大?韓寬?韓眾?韓闊?”


    避諱之事來得突然,讓韓廣自己也有些不知所措。


    他陷入深深的糾結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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