勤政殿內。


    景帝盤腿坐在榻上, 麵前擺著個棋盤, 上麵黑白兩子縱橫交錯。


    見到盛南晴和康美人一前一後進來,他的視線卻全然放在盛南晴身上,“你來了。”


    盛南晴端起笑朝他行禮, 景帝虛扶她一把, 溫聲道, “來, 坐著。”


    “是。”盛南晴低應了一聲, 雖然景帝麵色淡淡的, 但她能感覺到他周身低沉陰鬱的氣場。


    康美人就像個透明人一般,跪在地上瑟瑟發抖, 她有一肚子的話想說, 但此刻的恐慌與不安讓她一個字都不敢說。


    有宮女捧上茶水,景帝修長的指尖摩挲了兩下杯壁, 這才將目光落在康美人身上, “康氏, 你可知朕為何將你押來勤政殿嗎?”


    康美人顫巍巍道,“嬪妾, 嬪妾……不知……”


    她這話音剛落,就見景帝拿起茶盞直直朝著她身上砸了過去。


    “啪——”的一聲, 四分五裂的青瓷片散落。


    “陛下,陛下饒命……”康美人麵色雪白的求饒道,她的背被砸的很痛,那滾燙的茶水更是將她身上澆濕一片, 如今她的模樣真是狼狽極了。


    盛南晴也被景帝這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她努力控製著自己的情緒,讓自己平靜一些。


    景帝麵無表情的喚了聲“長福”,長福公公立即會意,托著個小盒子走到康美人身邊,“康美人,這是陛下賜你的。”


    康美人一怔,眼神木木的盯著那個黑漆漆的小盒子,緩緩接過。


    景帝道,“打開看看。”


    康美人咽了下口水,輕輕地打開那個盒子。


    下一秒,她驚恐的“啊”了一聲,手中的盒子也猛地拋開,她拚了命的往後退,顯然嚇得不輕。


    那盒子裏的東西也滾落出來。


    一根發白帶血的手指。


    盛南晴乍一看到這玩意的時候,也不由得皺緊了眉頭。


    她微微偏過頭,挪開視線,景帝忽的按住了她的手,輕輕地拍了拍,像是安慰一般。


    盛南晴抬頭對上他那雙平靜無波的黑眸,隻覺得心髒抽了抽,皇帝就是皇帝,夠狠夠冷血,還好自己沒有得罪他……


    康美人那邊已經嚇得丟了魂,到底是閨閣裏養出的嬌小姐,哪裏見過這麽血腥的場麵,一張小臉白紙一般,驚懼無措的盯著景帝,“陛下……”


    景帝緩緩抬眼,道,“這是你表兄常峻的手指,他可什麽都招了,你還準備抵賴到何時?或者朕也取了你一根手指。”


    一聽到表兄的名字,康美人癱軟在地上,喉嚨裏發啞,“嬪妾,嬪妾……”


    景帝也不急,隻平靜的盯著她。


    那冰冷凜冽的目光,簡直讓人心頭生寒,感受到滿滿的絕望滋味。


    康美人最終沒能扛過景帝的審視,崩潰的哭了出來,“陛下,是嬪妾糊塗,良順儀晚膳裏的紅花,是嬪妾指使人下的……嬪妾一時間昏了頭,嫉妒良順儀有孕,嫉妒盛貴嬪受寵,就求娘家表兄幫忙,讓他綁了王金貴一家……陛下,嬪妾知道錯了,嬪妾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饒了嬪妾這一迴吧!”


    地上的女人哭的上氣不接下氣,盛南晴卻覺得遍體生寒。


    在昨天,她還以為一切都是良順儀的自導自演,假裝有孕,再借機流產陷害自己。


    但現在,良順儀有可能並不知道假孕這迴事,而下紅花的卻是與良順儀交好的康美人,昨天她還義正言辭的替良順儀抱不平呢。


    嘖,還真是諷刺。


    景帝側眸,見盛南晴眉頭緊蹙的模樣,輕聲道,“晴晴,她冤枉你,你打算如何處置?”


    讓她處置?


    盛南晴還沒迴神,就見康美人拖著膝蓋過來,跪在她的麵前一個勁兒的磕頭求饒。


    “盛貴嬪,求求你饒了我,是我瞎了心,是我昏了頭,我知道錯了,我真的知道錯了,求求你原諒我這一迴,幫我跟陛下求求情吧,日後我再不敢做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再也不敢了……”


    她磕的很用力,每一下撞地都有響聲,那光潔的額頭很快就血淋淋一片,有血跡沿著她的眉骨往下流,發髻也淩亂了。


    不可否認,康美人這個樣子的確很慘。


    但她之前做的事情,也的確卑劣。


    “陛下,按照宮規處置吧。”盛南晴閉了閉眼睛,如果昨日自己沒有自證清白,今天的自己絕對會比康美人更慘。人應該有憐憫之心,但也要看用在哪裏。至少此時此刻,應該收起心中的憐憫。


    “嗯。”景帝見她臉色也不好,隻當她是被嚇到了,朝著長福公公揮了揮手,“康氏器量狹隘,心性歹毒,謀害宮妃,罪不容赦,今貶為庶人,杖責五十。”


    長福公公應了聲,忙帶著兩個小太監一起將康氏拖了出去。


    “陛下,陛下,求求你饒過嬪妾吧——”康氏淒厲的哀求著。


    誰都知道杖責五十意味著什麽,就算僥幸不死,下半輩子也廢了。


    作為曾經挨了三十棍就換了靈魂的盛南晴自然更清楚這點,景帝這是要了康氏的命呐。


    屋外傳來康氏的哀叫聲,一開始還是求饒,後來就成了咒罵,咒罵的主要對象自然是盛南晴。


    不過罵也沒罵多久,就沒了聲,應該是被抹布堵了嘴。


    盛南晴垂著眼眸,靜靜的聽著外麵的板子聲和自己清晰的心跳聲。


    景帝還握著她的手,輕聲問,“晴晴,你的手很涼。”


    “這天氣是有點冷。”盛南晴扯了扯嘴角,笑的有點生硬。


    “被嚇到了?”景帝問。


    “……是,是有點,第一次見這陣仗。”盛南晴訕訕道,心想:又不是每個人都像你們這種封建主義滋養出來怪物一樣,殺人不眨眼的。


    “別怕。”景帝捏了捏她的手指。


    盛南晴:啊啊啊,你別捏我手指,我害怕!!


    景帝似是讀懂她的小眼神,斜覷了小太監一眼,那小太監立馬收拾起地上的狼藉來。


    地麵上收拾幹淨沒多久,長福公公就走了進來,“陛下,人沒氣了。”


    人沒氣了。


    簡簡單單四個字,一條如花似玉的人命沒了。


    “處理掉吧。”景帝略一頷首,又對宮女道,“茶涼了,換兩杯熱的來。”


    新茶奉上,盛南晴簡單喝了兩口。


    景帝似是看出她興致不高,溫聲道,“你無需自責,今日之事,都是她咎由自取。”


    “是。”盛南晴輕輕應了一聲。


    景帝端詳著她片刻,忽然出聲道,“你是不是早就知道蘇氏(良順儀)這胎不對勁?”


    盛南晴眼皮一跳,沉默片刻,頷首道,“是。”


    “嗯……難怪你昨天那麽淡定。”景帝意味深長道。


    “嬪妾冊封當日,有個宮女來嬪妾宮中告密,說是蘇氏蓄謀要害嬪妾。嬪妾心中正惶恐不安,就聽聞蘇氏有孕之事。第二日,那告密的宮女又暴斃而亡……嬪妾這才防備起來。”盛南晴垂眸解釋著,“嬪妾覺得她的胎來的太過及時,就多關注了點。至於她是否真懷孕,嬪妾也是昨日聽到虞奉禦的話才確定下來……”


    “萬一她是真的有孕呢?”景帝漫不經心的把玩著一枚玉棋子,似笑非笑的問。


    “那嬪妾隻能賭一把,看陛下對嬪妾有幾分信任。”盛南晴平靜道。


    景帝看著麵前這雙清澈明亮的眼眸,她麵色坦然,無憂又無懼。但仔細看,眼底深處還是有幾分不安。


    “你信朕嗎?”他的身子朝前傾去,兩人的距離迅速拉近。


    眼前這張放大的俊顏,讓盛南晴下意識的想往後退,但男人似乎看出她的小心思,直接按住了她的後腦勺。


    盛南晴:……媽的。


    盛南晴,“嬪妾自然是信陛下的。”


    景帝看著她那諂媚的笑容,哼笑了一聲,手捏了捏她的臉,“小騙子。”


    他鬆開了她,盛南晴小心翼翼的打量著他的神情,見他並沒生氣,這才鬆口氣。


    看來這狗男人還是挺有自知之明,知道他自己是不可信的。


    陪著景帝批了會兒奏折,盛南晴就迴去了。


    隻是在迴去的路上,她轉了個彎,順便去了趟冷月軒。


    當然,她不是去手下敗將麵前炫耀什麽,而是想弄清楚心中的疑問——


    “假孕這迴事,你到底知不知情?”


    盛南晴看著坐在冷炕上形容憔悴的蘇氏,不過一夜沒見,蘇氏驟然老了十幾歲一般,鬢邊仿佛還有幾縷白發。


    原來一夜白頭,是真的。


    麵對盛南晴的問題,蘇氏緩緩地抬起頭,表情木然,“我的孩子怎麽會是假的……怎麽會呢……我明明能感覺到他在我肚子裏……”


    盛南晴默然,“看樣子你並不知情。”


    蘇氏道,“知不知情,重要嗎?如今你害的我落到這副下場,你可得意了吧?”


    “我害你?”盛南晴擰起眉頭,冷聲道,“你有沒有搞錯?到底是誰害誰?我跟你無冤無仇的,你卻暗地裏把我推向刺客的劍。然後又殺了英兒,用流產來碰瓷我,這些不都是你幹出的事?”


    蘇氏一怔,顯然有點底氣不足。


    深深地唿吸了好幾下,才倔強喊道,“我推你,你不是沒死麽,還加封了貴嬪!”


    盛南晴怒極反笑,“照你這意思,我還得感謝你推我了?”


    “你別這麽一副正義凜然的樣子,這後宮誰的手是幹淨的呢?就你,你以為你很清白嗎?你還不是嫉妒我有孕,下紅花害我!”蘇氏麵露鄙夷道。


    “哦對了,說起紅花。你應該沒猜到吧,你晚膳中的紅花,是康氏下的。”盛南晴冷聲道。


    “什麽?!”蘇氏神色驟變,搖著頭道,“不,不,她怎麽敢……賤人,康妱兒這個賤人!”


    盛南晴靜靜地看著她神色變化,淡淡道,“你也不用這麽生氣。陛下剛才已經下令將她杖斃了。”


    蘇氏愣怔片刻,旋即眼角泛紅,癲狂大笑著,“哈哈哈哈,好,死得好,那個賤人活該!”


    笑著笑著,那笑聲越發的詭異,像是烏鴉在叫。


    過了一會兒,她抬頭看向盛南晴,冰冷道,“看來陛下對你真是寵愛,康妱兒冤枉你,他就殺了她,替你出氣。”


    “寵愛……”


    盛南晴哼笑一聲,輕輕撫摸著手腕上的鎏金水波紋鐲子,斂了神色,沉聲再問,“這後宮新寵層出不窮,前有莊貴嬪、後有蕭容華,淑妃娘娘也是一直寵愛不衰,怎麽說你也是入宮多年的老人了,應該早明白帝王的風流。若是康氏害我,我還能理解,畢竟她才入宮一年,看得少,心性不穩,想往上爬,人之常情。但你,我一直想不明白,你為何要害我?”


    “為何要害你……”蘇氏喃喃的重複了兩遍,像是自己問自己。


    默然許久,她才道,“嫉妒,我嫉妒你。是,莊氏、蕭氏、淑妃她們都得寵,但她們和你不一樣……在你之前,我從未見過陛下這般寵愛一個人……有你在,他的眼中再也看不到旁人。在避暑山莊時,他幾乎夜夜宿在你那裏。在圍場,他親自教你騎馬,何等耐心。見你從馬上摔下來,他是那樣的緊張,茶水濕了衣衫也不覺……”


    盛南晴抿著嘴唇,不置可否。


    蘇氏紅著眼睛,雙手捂住額頭,聲音嘶啞道,“刺客衝向陛下那一刻,你就站在我麵前,那一瞬間,我也不知道怎麽了,滿腦子想著,你去死就好了。”


    她也不知道當時是哪裏來的衝動,鬼使神差的就推了那麽一把,當看到盛南晴倒在血泊裏的時候,她的心中有些害怕,但害怕之餘,也有壓抑不住的興奮和痛快。


    “後來你沒死,還升了貴嬪。我心裏就一直很不安,害怕這事被查出來。”蘇氏頹然道,“我一直派人盯著你宮裏,看到康氏身旁的宮女跑去找你,我就知道事情不妙……我一下子急暈了過去,等我醒來,身邊的人都恭喜我有喜了。我當時就想著,老天爺都在幫我,賜了我一道護身符……有了這個孩子,我就不用怕你了……”


    盛南晴語氣淡漠道,“你怎會想到那護身符,如今卻成了你的送命符。”


    “是啊,我真傻,糊裏糊塗就中了圈套之中,成了別人的棋子。”蘇氏潸然淚下,閉上眼睛道。


    聽到她這話,盛南晴長長的睫毛微微一顫,急急追問道,“你背後之人是誰?那喜樂草,誰給你的?”


    蘇氏看她,語氣帶著幾分涼意,“想知道?”


    盛南晴抿唇,頷首,“是,那個人能布下這麽大一個局,我不得不防。”


    “我憑什麽要告訴你?”蘇氏嗤笑一聲,“我討厭你,也恨她,我隻要看著你們鬥,不論你輸還是她敗,我心裏都痛快!”


    盛南晴嘴角一抽:這個賤賤的態度,真的好欠扁啊!


    她捏住了拳頭,沉聲道,“既然如此,那我們也沒什麽好說的了。”


    起身,轉身正欲離開,背後又響起蘇氏的聲音,“避暑山莊,把大皇子推進湖裏的不是寧采女,是康氏安排的。”


    盛南晴腳步一頓,卻沒有迴頭,“康氏安排,難道你沒同流合汙?”


    蘇氏無言。


    盛南晴,“康氏已死,你也貶入冷宮,餘生你就在這好好懺悔你的罪過吧。”


    這次她是真的離開了。


    蘇氏看著那扇重新關上的門,心中酸楚,眸中蓄滿淚水。


    “陛下,你糊塗,糊塗啊——我待你一片真心,你視之不見。她壓根就不愛你,你卻待她如珠似寶,我不甘心呐——”


    哭聲悲慟,仿若啼血。


    已走到院裏的盛南晴聽到這話,心頭湧上一陣悲哀。


    冷月軒的門合上,雖是禁地,門上卻貼著簇新的春聯,掛著紅彤彤的燈籠,映著門口守衛太監涼薄的臉。


    “主子,時辰不早了,咱們迴吧。”暖玉在一側提醒道。


    “嗯。”盛南晴應道,將懷中的銅沉手摟得緊了些。


    腳踩著皚皚白雪,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這新年還沒過完,宮裏就沒了兩位妃嬪。


    一位被破席一卷,丟去了亂葬崗。


    另一位枯槁如老婦,困死在四四方方的牢籠裏,枯熬殘生。


    作者有話要說: 雙殺任務達成(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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