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久以前,有個無名道士給無涯看過手相。


    相說有劫,星墜銀河。


    悅然於世,道途多舛。


    人心難測,命犯桃花。


    未若浮光,始亂終棄。


    多情不待,終不可及。


    癡情不苦,萬裏有一。


    嬋月當時隱約聽無涯提起過這些,雖然她並不明白,但是十多年前,她第一眼見到無涯,就喜歡上了他。


    樹城學藝的時光,安靜而漫長。在嬋月眼裏,無涯是一個懶散風流的人。他喜歡很多漂亮女孩子,而自己隻是其中一個。


    隨著慢慢地了解,嬋月才發現,原來無涯一直活在某個矛盾之中。


    於是某一天,嬋月在紙上寫下了這樣的話。


    一個不懂得珍惜自己,沒有學會維護自身完整性的人,是不懂得愛的。


    他不自愛,每天撕毀自己與自己的約定,於是每天都處於自我遺棄之中。


    所以他頹廢,所以他自憐,所以他支離破碎。


    他有憤怒,有才華,有敏感,有激情,但是沒有愛。因為他缺乏承諾的能力。


    承諾的不但是別人的更是自己的。


    當他一次又一次破壞自我承諾時,他就失去了任何堅持的可能。


    因為他每天都在自我否定,每天都處於自我意識的斷裂中。


    他不可能自信,也不可能真正擁有陽光的心情。


    所以他每一次都言猶在耳,杯酒文溫。


    發誓時一次比一次痛苦,一次比一次堅決果斷,也一次比一次更富有喜劇色彩,一次比一次更像個笑話。


    沒有人希望自己頹廢,這是一個基本事實。


    正如同沒有人願意主動選擇苦難一樣。


    如果選擇了承受苦難,那隻是因為他要逃離另一種更大的苦難。


    所以他那種徹骨的坦誠,來源於他內心最真誠的,卻最刻骨銘心的虛偽。


    十年多前的無涯,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一邊花花世界,一邊逃避現實。


    後來無涯看到嬋月寫的這些,也並沒有任何解釋。


    在樹城幾年之後,大家學有小成,於是各自行走於江湖。


    若不是傾城之亂,嬋月以為,可能這輩子都不會再見到無涯。


    也正是因為傾城之亂,七年來又未曾再見。


    嬋月知道,無涯這一次又選擇了承受苦難。


    月有時晴有時闕,就像人生充滿了悲歡離合。


    人若有情,管他年月無情。


    多年之後,嬋月早已不是那個懵懂的姑娘,無涯也不再是那個輕狂的少年了。


    還好大家,沒有相忘於江湖。


    雖然最美好的迴憶,早已隨著蟬鳴,消失在了那年七月的夏天。


    再迴首,往事如煙隨風散。


    再相逢,有你微笑已足夠。


    就如這一句,大家別來無恙,我們別來無恙。


    酒逢知己千杯少。開心的日子怎能沒有酒?


    胖爺對青龍白虎兩兄弟大喊道:“快去拿酒,快起拿酒,恭迎我們的無涯大俠平安歸來!”胖爺邊說邊走上前去想要拍無涯的肩膀,仿佛一肚子的話都湧向了嘴邊,說起來卻語無倫次,“你個臭小子!他娘的……好幾年了吧,感覺幾百年了都……”


    無涯正要說話,突然一個聲音傳來,打破了這份愉悅。


    “他並不是無涯。”


    胖爺似乎並沒聽見這句話。嬋月卻聽見了。


    她看向說話的人,原來是懷山。


    懷山和毓兒從樓上緩緩走了下來,後麵跟著清風和清陽兄弟倆。


    懷山對無涯說道:“不知閣下為何扮成在下結拜兄弟的樣貌,來此又有何貴幹?”


    無涯皺了皺眉,說道:“懷山,你別開玩笑了,我是無涯啊,幾年不見,你連我都不認得了?”


    懷山笑道:“無涯我當然認得,但你卻不是他。”


    胖爺這會兒才反應過來,擠著眉毛問道,“懷山,你說他不是無涯,你什麽意思。這麽大的活人,難道有假?”


    這時南珍開口說道:“懷山大哥,你不認得哥哥,那你還認得我嗎?我是小南珍啊,七年前在傾城的時候,我們還見過麵說過話的。”


    懷山問道:“那你倒是說說,我們是怎麽見得麵,怎麽說的話?”


    於是南珍把七年前在傾城發生的事又簡單地迴憶了一遍,說道痛處,眾人亦是搖頭歎息。


    懷山看著南珍,皺起眉頭,對南珍說道:“你是南珍姑娘沒錯,我仍記得你,也相信你。但他並不是無涯。我不知你為何要替他隱瞞,但你既然來到這裏,就不用再害怕了。”


    懷山說著看向無涯,他說道:“我昨夜收到一份飛鴿傳書,上麵寫著惜蕾有難,而一直跟著無涯的南珍亦下落不明,無涯為救惜蕾已經返迴了上京。我雖不知此書是誰人所寫,但我寧信其有。”


    無涯看著懷山,輕聲說道:“你寧可相信一份莫名其妙的飛鴿傳書,也不相信你的結拜兄弟?”


    懷山笑道:“你既然這樣說,我更相信自己的判斷了。你若是無涯,便不會對我說這些信不信的話。”


    無涯問道:“那我該怎麽說?”


    懷山說道:“你該說,我和你打個賭,賭自己是不是無涯,贏了的人當老大。”


    無涯笑道:“原來我該這麽說,那不如我們現在打個賭?”


    懷山問道:“你想賭什麽?”


    無涯說道:“不如我們賭一賭,在場的人,誰第一個死,誰最後一個死。”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在一旁的眾人聽得莫名其妙。


    這時酒鬼說道:“是不是無涯,我試試便知!臭小子,接招!”


    酒鬼說著便一掌劈向無涯,炙熱的掌風裏,赤劍的氣息似曾相識。


    “酒鬼師傅住手!”


    嬋月突然一閃,擋在了無涯身前,接住了酒鬼的一掌。


    她感覺到酒鬼其實並沒有使出什麽氣力。


    “你幹什麽!我差點傷到你!”酒鬼怒道。


    “我來試他!”嬋月向酒鬼說道,轉身承天劍已經拔出。


    她看向無涯:“你是不是他?”


    “我該是誰?”無涯反問道。“我不就是無涯麽?”


    承天劍已經直指無涯,再往前一分便會要了無涯的命。


    “迴答我,你是不是他?”嬋月問道。


    隻聽眼前人笑道:“我是誰很重要麽,你們就當我是無涯不就行了?為何要拆穿,你們等的不就是我?”


    他邊說邊看向嬋月,“你的劍沒有絲毫殺氣,殺不了我。但我必須得告訴你一件事,那就是,我最討厭別人用劍指我了,尤其是女人。”


    “嬋月小心!”酒鬼已經來不及喊了。


    因為無涯已經出手。


    他的劍背在身後,手裏無劍,袖子裏卻多出了一把匕首。


    正當嬋月詫異之時,匕首已刺向她的心髒。


    猝不及防!


    “嬋月!”李離迅速跑到嬋月身前抱住了倒下的嬋月,而此時鮮血已經染紅了嬋月的胸口。


    傷人的匕首還在那個人手上,而那個人就在自己眼前。


    喜悅轉瞬間變成怒吼。“無涯你瘋了,她是嬋月啊!”李離大聲罵道。


    無涯卻並不迴答。


    他對懷山說道:“可惜啊,可惜。我還以為你們不會猜到呢!那樣我就可以一個一個輕輕鬆鬆地殺掉你們了,這樣下去可不是辦法啊!萬相的那些人,果然靠不住啊!”


    看來他並沒有把眼前的所有人放在眼裏。


    隻是他口中說的,萬相的那些人?


    萬相?


    懷上想起,uu看書 ww.ukanh 飛鴿傳書上,落款之處,那一張詭異的臉。


    無涯看向眾人,繼續說道:“既然如此,南珍在這裏就沒有活著的價值了,先從她開始吧。”


    鬼影般的步法,連懷山都沒有看清。


    眾目睽睽之下,無涯出現在南珍身前,同樣是那把匕首,同樣的手法,刺穿了南珍心髒。


    好快的步法,好狠的手段。


    南珍倒下的時候,懷山看見她眼裏充滿了淚。


    “好了,解決兩個,然後第三個,該是誰呢?”假無涯看著眾人,緩緩笑道,“還是你們一起上?”


    仿佛眾人在他眼裏,如同待宰的羔羊。


    氣氛驟冷。


    若眼前的人不是無涯,那麽真正的無涯又在哪裏?


    此時此刻,遠在上京。


    鑄劍山莊裏,一個人手持一把似劍非劍似刀非刀的武器,冷冷地看著眼前包圍著他的一群人。


    他對著那群人喊道:“快讓我義妹惜蕾和智勇大師出來見我,他們要是少一根毫毛的話,我讓你們吃不了兜著走。”


    “讓他們出來不難,不過,你能見著他們,他們卻不能見你了,因為這兩個人,一個已經變成了瞎子,一個已經是個死人。”


    那個說話的人,緩緩地從人群中走出。


    “少室山一役之後,各自人生皆不同。隻是天下太小,人生何處不相逢啊。”


    胡龍飛一臉笑意,對著眼前人說道:“久違了,赤劍客無涯。”


    當年在少室山上,那些驕傲的年輕人裏麵,這兩位,此刻終於碰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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