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師竹把封印打發出去傳消息之後,眼皮子便一直在跳。


    帳篷裏頭擠了不少人,但此時卻一片鴉雀無聲。


    封恆品級低,按規矩隻能分到一大一小兩個帳篷,小帳篷放了物資,還有做小廝睡覺之用。大帳篷則是一分為二,丘嬤嬤和螺獅夜裏便在外頭擠著。


    眼看著天漸漸黑了下來,外頭似乎有騷亂發生,餘下的兩個小廝也不敢隨便迴去。


    此時宋師竹的目光在帳裏的人身上看了一眼。這些人好懸沒當場打個哆嗦。宋師竹看著他們這樣,想了想便把心裏的念頭壓下,也不敢再派人出去。


    丘嬤嬤原先還以為跟主子出來圍獵是樁好差事,沒想到一來就遇到這種情況。


    她心裏叫了一聲苦,怕宋師竹會把他們派出去找相公,便壯著膽子道:“太太,老爺大小也是個官,皇帝老爺不會放著他不管的。”


    宋師竹沒有說話,隻有遇事才能發現自家跟那些有底蘊人家的區別。封家的下人裏外活計是一把好手,外頭情況一緊張,就連嘴皮子賊溜的丘嬤嬤都被嚇住了。


    螺獅看了一下貪生怕死的丘嬤嬤,也沒有出聲。宋師竹害怕京城會出事,除了讓親眷都出京躲禍外,還把兩個有功夫的嬤嬤全都留在趙氏和喜姐兒身邊,不然這會兒手上也不會沒有人用。


    所幸沒過一會兒,被她派出去的小廝封印便迴來了。


    封印迴來時簡直享受到萬眾矚目的待遇。他一路上擔驚受怕,一進安全的地方便腿軟了下來。


    宋師竹顧不得讓人把他扶起來,先是問出自己最關心的問題:“老爺沒事吧?”


    得到肯定的答複之後,宋師竹心便放下一半了。


    老天保佑!


    要不是此時情況不對,宋師竹真想把隨身攜帶的神牌拿出來拜一拜。


    放下最沉重的心理包袱之後,她才有空問起其他事。


    封印迴憶起鐵箭牢牢紮在不遠處的小樹身上的那一幕,聲音還是有些哆嗦,他捂著胸口道:“封平那小子不知道哪兒去了,我找不到他,跟侍衛交涉了幾句,那些人兇得很,我差點就被綁起來了。”


    他當時真叫一個著急,宋師竹吩咐事情時神態異常緊張,封印一路上心裏也像揣了塊石頭一般:“幸好老爺正好出來看到我,隻是我才說了一句,就有人朝老爺放冷箭,老爺身手敏捷躲了一迴,居然還有第二箭——”


    宋師竹被他這一停頓,心髒差點就從喉嚨口跳出來了。螺獅罵道:“你別賣關子了,太太正擔心著呢。”


    封印看出來了,趕緊道:“沒事,李騰將軍及時出現了。他就這麽把手上的劍一扔——”封印做了個動作,“那個放冷箭的混蛋就被挑出來了。”


    被壓在地上的侍衛還處在意外狀態,似乎沒想都自己輕而易舉就暴露了,就連東西被扯下來也沒有任何動作,一瞬間之後滿臉都是灰白之色。


    宋師竹不放心,又問道:“老爺沒受傷吧?”


    封印表情略有遲疑,眼看著宋師竹的神色緊張起來,在一旁聽到了不少細節的螺獅趕緊安慰她道:“不是說兇手被抓住了嗎,應該沒事了吧?”


    宋師竹深深吸了一口氣,眉毛豎起來道:“快說!”


    “應當是沒事的……”封印也不確定。他努力想了想,營帳周圍都被侍衛圍住了,場上還有不少官員三三兩兩聚著,當時別的地方也發生了騷亂,封恆連個眼神都沒給他,就過去了。


    但之後還發生了一輪攻擊。


    “還有三個大臣也被人放了冷箭。”封印的神色有些小得意又想做謹慎狀,他小聲道:“我在那邊遇到了永昌侯家的下人,他探聽出來之後跟我分享了消息。”


    “永昌侯?”宋師竹重複了一遍,有些不可思議。


    封印聽著她的問話,便點點頭:“那個隨從說是葉侯看到我在旁邊傻愣愣地站著,怕我什麽都不知道迴來挨罵,才把事情告訴我。”說完又道,“不過我知道他肯定是看在咱們家老爺的份上,想要跟老爺賣個好。”


    宋師竹想了想道:“咱們家和葉侯爺平日沒有任何交往,還真是奇怪了……”她想不明白沒,就繼續問下去,之後從封印零零散散的講述中,宋師竹大概概括了一下後續發展。


    當時約莫是營帳前後左右四個門都圍住,又有李騰下令搜身,兇手躲不過去想要突圍是一定的。隻是沒想到李騰早有準備,沒給那些人逃竄的時間,一下子就把混亂壓住了。


    聽到李騰早有成算,封恆受傷的幾率應該不會很高。宋師竹多少有些鬆口氣,又轉而問道:“場上受傷的大人多不多?”


    封印搖搖頭,他當時離得遠,耳朵卻一直豎著,裏頭的慘叫聲極為零散,更多的卻像是被驚嚇住一般。


    宋師竹聽完這些,讓螺獅盯著點外頭,臣帳那邊發生了這種事情,待會大營這般肯定要戒嚴的,又讓帳裏的下人都一塊下去歇息,連丘嬤嬤也一塊攆下去。


    宋師竹裝著看不到丘嬤嬤亦步亦趨的討好目光,螺獅帳裏隻有自己和宋師竹兩人,便道:“我去起個爐,咱們煮點壓驚茶備著老爺迴來可以喝。”


    這是宋師竹早在家裏就備好的,就是預著這一刻,隻是沒想到這麽快就用上了。


    藥香在帳內彌漫著。


    宋師竹在帳裏頭踱步。


    她總覺得有些不大對勁,首先是封恆出事的時間,那些人若是真的要他死,怎麽會選在傍晚這個時間點。


    這個時辰外頭人員紛亂,侍衛也不少,逃跑藏匿都不方便。


    炭火燃燒時發出劈啪的聲響,宋師竹端著茶坐在椅子上徐徐思考著。


    他們這位皇上,平日雖然愛微服出巡,但往年許是受製於人,並不愛出京冒險,在京中龜縮了三四年,這還是他登基以來第一迴出行。


    若是這一迴真的死了大臣,林場證實了危險性,皇帝肯定是要打道迴京的。


    而背後的人鬧了這麽一通,不可能單純想著打皇帝的臉。


    但目的是什麽,宋師竹也有些想不通。按說要是有人想要對皇帝動手,不應該這樣打草驚蛇才是。


    要是隻是為了逼皇帝迴京,也很奇怪。迴京路既能有所布置,那選在眾人出京時出手不是更好嗎。


    宋師竹總覺得這件事給她的感覺,就是背後之人先前沒有想好,直到皇帝到達獵場才下定決心。不過這個想法也太兒戲了一些。


    此時突然有人在外頭說話,宋師竹的思緒便被打斷了,正想讓螺獅去看,便聽到丘嬤嬤熱情招唿的聲音,她想了想,便沒動彈。


    螺獅豎著耳朵聽了一會兒,之後便低聲道:“是永昌侯府、虎威伯府、威遠伯府、征西伯府還有幾家子爵府,永昌侯府的下人是過來跟太太問好的,其他幾家,則是聽說咱們家有下人從臣帳那邊迴來了,打發了人過來問問消息。”


    宋師竹神色訝異:“……怎麽都過來了?”交際圈子不同,她平日跟這些人都沒什麽交情,也不明白為什麽都圍上來了。而且不是還有個永昌侯府知道真相嗎。


    打心裏說,宋師竹也不想跟他們扯上聯係,不說封恆是文臣,不好和勳貴交往過密,隻他前頭說過這些勳貴身上不大妥當,宋師竹就不想惹麻煩了。


    螺獅見著她的神色,知道她不想見人,便掀開帳篷門布出去了,迴來便道:“這些人脾氣還不小。”


    宋師竹道:“公伯侯府家的下人平日高高在上慣了,你不願意通傳,他們當然不習慣了。”


    她心疼自家丫鬟受到的委屈,沒想到螺獅卻從腰間拿出一個厚實的荷包,道:“這是威遠伯府家的嬤嬤給我的,那人好像是真著急。”說完這一句,螺獅也沒有往下說。威遠伯府有什麽能求到自家的事,肯定是有什麽事想讓宋師竹傳話給皇後。


    可宋師竹這兩年在交際場上就像木頭樁子一般,極為恪守原則,但凡有人托她在禦前說些什麽,她都是裝聽不懂。


    螺獅素來知道宋師竹的心思,這點上還把得住。


    宋師竹心裏大概是知道是什麽事情,她覺得現在整個營帳裏頭略有些門路的人家,也應該心中有數才是。


    這屆威遠伯真的是池魚之災。


    威遠伯夫人哄睡了自己的一雙兒女,看到嬤嬤無功而返之後,臉上便冒著涔涔冷汗。


    她懷裏的一雙兒女約莫四歲上下,但卻十分懂事,一直沒有動彈。


    她想,難怪這一迴寧大夫人不願跟著出來,許是她已經預料到了會有這種事情發生。


    嬤嬤看著她這般,心都快揪起來了,她道:“太後娘娘一向明察秋毫,不會中那些人的奸計。”


    威遠伯夫人自嘲笑了笑:“就算如此,也是我的不是,待那婆子太好了,讓她有機會釀出禍事。”


    一想到那個寧大夫人,威遠伯夫人就恨不得把她敲髓吸骨。


    別人不知道,她是有感覺的。這任威遠伯本來該降等成為子爵才是,隻是大駙馬和章太後積怨甚深,太後想要惡心寧氏主枝,也想用她相公,所以才會讓伯府平等襲爵。


    這一年來,日子就跟做夢一樣,其他勳貴家的女眷在太後麵前都討不著好,就隻有她每迴進宮都能受到接見。她不在乎什麽伯府實權,先前他們也從來沒有,隻要能借上一點光,把日子過得好點就夠了。


    就是懷抱著這樣小小的願望,他們盡力不跟寧大夫人起衝突。寧大夫人畢竟是族裏長輩,也是曾經的威遠伯府主人,威遠伯夫人甚至把伯府裏最大的院子都讓給她,就連寧大夫人想要用公庫給在公主陵前的大駙馬打點,相公也一直勸她忍讓。


    可她忍了這麽久,卻沒想到會認出這樣的結果。太後會不會覺得這是威遠伯府指使的,就算不是,那倆個侍衛是先前大駙馬身邊的心腹,同是姓寧,威遠伯府的爵位也會不保了吧。


    威遠伯夫人抑製不住的胡思亂想,滿腹都是慘淡的心事。


    ………………


    林場那邊發生了大事,禦帳周圍一時間都是風聲鶴唳。隨行護軍臉上的神色異常警惕,幾乎在營帳內部走動的人身上都要被人用眼神上上下下刮一迴。


    新任太監總喬大福匆匆進了帳篷,拜倒在章太後和高玉珩,低聲說了幾句話。高玉珩拿著茶碗的手頓時一頓,問道:“連發弩箭查出是哪一家的嗎?”


    連發弩造價甚高,且手藝稀罕,滿天下隻有工部記錄在案的幾個匠人才有能力製造,這些年每一把出現時都有備案。但凡事都有例外。


    幾家當年跟著太祖開國的勳貴,家裏便有不少私藏。


    喬大福:“李將軍說還在審查當中,待會一有口供便會呈上。”


    “封修撰,聞學士和兩位尚書沒受傷吧?”


    “李將軍去得及時,隻兵部池尚書被鐵箭刮傷掌背,其他人都是安好。”


    高玉珩想了想,吩咐喬太監讓太醫過去看看,又讓他把隨行的朝中大員都叫過來,心裏則是歎了一聲天意不可違。


    李騰最近的安排他看在眼裏,臣帳周圍所有勳貴家族出身的侍衛全都調走了,那邊三步一崗,五步一哨,無論明麵暗裏都有布置,就差在頂上蓋一口鍋。但還是出現意外了。


    這就說明注定這一迴要有一場大動靜。


    高玉珩的心裏準備已然不少,這會兒也沒有絲毫驚慌。


    章太後看著他的模樣,就知道他已經下定決心了。為娘的總是護犢的,可要是崽子太刁頓,專門往險處跑,任是神仙這氣也免不了。


    高玉珩給章太後道了一杯茶,道:“幸得母後特地過來傳遞消息,那四人都得過來給母後磕頭才是。”


    章太後瞟他一眼,把一碗茶全都喝下去,才道:“臣帳那邊發生的事如你所想。你那個計劃該提上日程了吧?”


    高玉珩琢磨了一下親娘話裏的陰鬱,道:“……那些人終於行動了,朕總不能束手就擒。”


    “你這膽子還真大!”章太後忍不住道。要是皇帝還小,她早就把他的耳朵揪一迴。


    兒子身邊的封修撰上一迴便說中了旱災之事,這迴封恆剛說圍獵自個會有險事發生,章太後立刻就想勸皇帝取消這迴秋獮。


    那些人想對皇帝的心腹臣子動手,沒有道理會放過正主才是。


    可孩子翅膀硬了,有別的想法,章太後為此半個多月都氣得心髒生疼,還是不放心跟著過來了清河林場。


    高玉珩攤手道,“那些人選中了這個時機,朕也是將計就計罷了。”他登基至今還是第一迴出京,那些人生怕他以後就龜縮在皇宮中,這才迫不及待地想要下手了。


    見太後臉上還是不虞,他又低聲歎氣道:“臥榻之外豈容他人鼾睡,朕也是沒辦法。”


    大慶朝的軍權集中在五軍都督府手上,天子親軍二十六衛隸屬京營編製,每三年由各地駐軍調度輪換,多數武官都是世襲。


    前幾年內閣勢大時,勳貴被壓了一籌,他當時滿心渴望著滿朝勳貴會與他聯手抗擊內閣。但之前發生的事情及其打臉,他這個皇帝,文臣不愛武將不疼,勳貴就這麽放著大好機會袖手旁觀。


    之前不知道原因,上迴審問了幾個閣老之後,他才知道其中水深。吳王當年準備齊全,這群人基本上都有把柄在他手上,有些人家,就連虎符也被吳王算計在手。


    而這樣的家族,在親衛軍裏為數不少。所以這一迴封恆一說圍獵時會有事故,他便覺得少不了那些勳貴家族為虎作倀。再加上李騰探到來迴路上有不少異常動靜,他若不做準備,早晚得被人一鍋端了。


    章太後見著兒子這般的神色也是心疼,她唿出一口氣道:“威遠伯真是沒用,哀家給了他兩年時間探查誰跟叛王世子有聯係,他還能被人當成棄子拋出來。”


    “咱們誰都沒想到寧大駙馬爺都去給皇姐守陵了,寧氏內部還有那麽多人對他忠心。”他想了一迴方才的事,也覺得封夫人真是神了。


    新威遠伯是他母後一手捧起來的,要不是宋師竹提醒,誰都沒想到會是寧家出現變故。


    被兒子看笑話,章太後雖然也惱,但也終於下定決心。


    圍獵遇到這種事肯定進行不下去,明日一早皇帝便會返京。從清河獵場迴京有五日的路程,過來林場時的路線是按照先帝時的常例;但迴京時,卻是一條機密路線。


    章太後一直惱的就是這一點。


    叛王餘孽藏得太深,錦衣衛那邊幾年都沒查出點什麽,想讓對方上鉤,就得設下圈套讓他們去鑽。高玉珩想要玩一出真假皇帝的戲碼,真皇帝穿過林場直接迴京,假皇帝則按照先前的路線迂迴前進。


    他不僅想看看有多少武勳會在路上動手,而且還想假死把幾年前逃跑的吳王幼子騙出來。隻要確定皇帝駕崩,那些人肯定會抓緊時機進京登基。


    假死什麽的,實在太挑戰章太後的心裏承受能力了,都說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皇帝卻如此冒失,拿自己的身家性命開玩笑,章太後一想到這裏,真是氣不打一處來。


    ……………………


    禦帳裏頭母子氣氛冷凝,臣帳這邊也沒好上多少。文臣素來講究一個氣節風骨,李騰唯恐場上還有危險藏匿,下令搜身,立刻就捅了馬蜂窩,場上不少人對著他都是怒目而視。


    總歸眾人都知道一些輕重緩急,才沒有鬧出來。


    封恆倒是十分配合,被搜完身之後就出來了,李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皇上那邊應該知道消息了,還有點時間,你要不要先迴帳換身衣裳?”


    皇帝對封恆看重日甚,李騰也是給他賣個方便。


    想到皇上由此那個消息展開的種種謀劃和心眼,李騰心裏也是壓力甚大。


    封恆看了一下身上的獵裝,先前的那套宋師竹先前覺得不吉利燒掉了,現在的這套是新作的,上頭的繡紋顏色完全大變樣,可惜方才為了躲閃冷箭,身上蹭到木柵欄上,染上了點點汙跡。想著宋師竹在帳篷裏許是擔心,也應下了。


    迴帳篷時,他一眼就看到宋師竹驚喜的目光,臉上不禁露出一抹笑容,剛才在外頭不覺得,一進來他才有種劫後餘生之感。


    陪著封恆迴來的侍衛看著他們的模樣,將心比心也能明白兩人的心情,便和氣道:“李將軍吩咐了,說是皇上若是找封大人,他會讓人過來通知的。”


    宋師竹謝了他一迴,讓螺獅給他拿了點賞錢,才忙不迭地陪在封恆前後。


    封恆換完一身衣裳之後便握住她的手,溫柔道:“沒事了。”這幾日越臨近林場,宋師竹越睡不安穩,封恆看在眼裏,可多少安慰都不管用,到現在終於看到妻子恢複過來了。


    宋師竹確實直到這會兒看到封恆手腳齊全,沒傷沒痛的,滿心的忐忑才全都消散。


    封恆親了她一口,見外頭還沒有動靜,便把妻子摟在懷裏,跟她說了一下方才發生的事。


    宋師竹雖然已經在封印那裏聽過一迴,可聽封恆的講述,還是覺得驚險不已。


    封恆則是想著當時的場景,當時封印叫他防患姓寧的侍衛,他久違的又有一種毛發直豎之感,殺招就在那麽一瞬間,他多次經曆,也算是經驗豐富。


    宋師竹抿唇道:“什麽經驗豐富!”這種經驗誰都不想要好不好。


    封恆被她一瞪,心頭一陣逗樂。


    宋師竹想了想,又道:“你不是說會一直把封平帶在身邊嗎?”


    封恆無奈道:“臣帳這邊守衛過於森嚴,小廝也不能隨便走動,隻得待在圈好的地方。”就算處處謹慎,也難說沒有意外。這件事便是他沒有想到的。


    宋師竹也想到這裏,緊緊抱住他的腰,感受著從封恆身上傳來的陣陣體溫,才歎了一聲。


    兩人摟了一會兒,封恆想了想,便把皇帝的謀劃在她耳邊說了一遍。


    先前宋師竹狀態不好,他說了她也是左耳進右耳出,現在則不然,後頭的計劃才是重點。


    按照規劃,明日應該就要拔營歸京了,雖然他會留下來保護太後和皇後,可讓宋師竹有個心理準備也是好的。


    時間卡得極準,他說完之後,侍衛也在外頭喊話,封恆親了妻子一口,腳步格外痛快就出去了。


    半響,螺獅在外頭聽著裏頭沒動靜,便悄聲進來了,卻發現宋師竹居然沒把壓驚茶給封恆喝了。宋師竹被她一提醒,才想起來這件事。


    螺獅摸了一下藥碗,看到藥已經不燙了,便把舀好的中藥又倒迴去。


    才把瓷蓋合上,聽到宋師竹突然長長歎出了一聲氣。她好奇道:“不是沒事了嗎?”


    宋師竹默默不語,覺得心情沉甸甸的。


    皇上胃口還真大,一口氣就想把武勳和叛王都收拾了。


    宋師竹想著方才封恆言辭間的順暢,心裏隱隱懷疑皇帝的這個想法裏也有自家相公的推波助瀾。


    要真是這樣,章太後知道了,肯定沒有他的好果子吃。


    ………………


    說曹操,曹操到。才想到章太後,章太後那邊便有人找過來了。


    一個穿著棗紅宮裝略眼熟的宮女站在麵前,舉止極為客氣:“傍晚時外頭發生了些事情,太後娘娘和皇後娘娘怕待會還有危險發生,讓奴婢過來接夫人到大帳裏去。大帳那邊守衛森嚴,眾人彼此也有個照應。”


    宋師竹正想說話,眼前的宮女就一幅有秘密的模樣,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宋師竹聽完之後,臉上真是一陣古怪。


    宮女見此,還安慰她:“封夫人不要有壓力,太後娘娘一時心急,就想讓多些人幫忙觀察一下有沒有不對勁的人。”


    宋師竹立刻點了點頭,看得宮女突然覺得自己的話是不是讓封夫人誤解了。


    此時已經是一更天。


    宋師竹所在的帳篷離得最遠,做了一刻鍾的路,宋師竹才看到前頭的燈籠。她每看見一個燈籠,便在心裏數了一個數,想知道章太後究竟找了多少人過去。


    數到第二十三的時候,半路上居然遇到威遠伯夫人。


    這位夫人臉白似雪,帶著一雙眼帶惺忪神色驚恐的兒女,身邊卻還簇擁著四個孔武有力的宮嬤嬤,在兩側虎視眈眈地看著。


    從帳篷裏出來的女眷一看到她,就跟見了鬼一般不敢上前。


    宋師竹看著這等陣仗,心情想著威遠伯一家是被連累的,章太後不至於看不出來。不過她也沒出聲。


    章太後的內帳中,已經聚集了不少女眷,都是三品以上的夫人太太。


    見到宋師竹行禮時,也隻是眉眼抬了抬,鎮定得都讓宋師竹懷疑宮女說的話會不會是她自作主張。


    李家的樊氏和韓氏一見到她,就露出一個笑容。隻是宋師竹看了一眼,場上眾人都是按品級分坐兩邊,她便自覺地站在末尾。


    其實按封恆的品級,她是不應該出現在這種場合的。但也沒人出聲糾正。


    過了一會兒,有個宮女從內帳出來,說皇後被嚇倒了,請她到內帳說話。


    太後便出聲道:“皇後也是年輕,一聽到今日見了血,就被嚇住了。”又溫聲對宋師竹道,“你和皇後要好,進去看看她吧。”


    這兩年來,宋師竹身上都蓋著“紅人”的戳子,在眾人的視線中麵色淡定地過去了。


    但李隨玉一看到她就把她拉到身邊坐著,以她的位置,視線正對著外帳,外麵的人卻看不見她。宋師竹才知道她的用意。


    李隨玉讓人上了茶,接著便低聲道:“母後也是緊張皇上,才想著把你找過來看看誰人不妥。”也沒有解釋章太後究竟想看出什麽不妥。


    宋師竹在許多事情上表現出來的洞察力都讓人心驚,事到臨頭,章太後為了保險,也想倚賴一下她的本領才華。


    不隻是章太後,李隨玉也是打心底讚同這個做法。高玉珩的計劃她也是知道一些的,就是沒想到這麽快就要進行了。


    李隨玉心情紛雜,也沒有心思繼續說話。


    宋師竹常年都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突然被這般重視,心情真是詭異地無以複加。


    她抬眼看著外帳。威遠伯夫人是在她之後進帳的,一進來就跪在地上,太後安撫了她幾句,又讓人把她扶起來,接著又讓宮女上茶。


    好些勳貴家女眷對著那碗茶都是躊躇不定,宋師竹總覺得她們就像怕太後在裏頭下毒。章太後原本還在跟身旁幾個女眷說話,見此,臉上的表情突然有些冷淡。一瞬之後,永昌侯夫人突然端起茶碗,輕輕地啜了一口,這就像個信號一般,又接二連三有人用茶。


    李家是外戚,樊氏喝起茶來也沒有半分猶豫。她就是有些羨慕宋師竹罷了,皇後跟她這般要好,不用在外頭枯坐無聊。


    她歎了一聲,隻覺得今夜的事真是古怪得不得了。臣帳出事,原本便已人心惶惶,太後怕有危險把眾人召集在一塊,但她看那些勳貴太太的表情,卻讓人覺得今夜是一場鴻門宴。


    不是隻是威遠伯府出問題嗎?


    這些人擔心個什麽勁?


    樊氏心中一動,突然出現一個猜測。


    屋外一堆人頭,硬是出現一幅寂然無聲的場麵。


    直到月上當空,禦帳那邊來了人,氣氛才被打破了。


    過來傳話的太監心理素質極好,沐浴在眾人的目光,三言兩語便把皇上的決定說了。


    威遠伯夫人聽到那三人身後有叛王的身影,威遠伯被皇帝奪了爵位、又被看守起來之後,終於忍不住了,泣淚橫流,在太後麵前高唿冤枉。


    章太後歎了一聲,揮了一下手,片刻之後便有兩個宮嬤嬤上來,把她和兩個受驚過度的孩子押了下去。


    她的目光在眾人身上巡視了一圈,道:“今日之事實在破壞出行的心情……要是對皇家不滿之處,明說便好,總不至於弄成這樣。”


    章太後的語氣不輕不重,“……皇上這幾年的作風,你們也都看到了,哀家敢說一句,他所作所為都是為天下著想唯,唯才是舉,做事也是公正寬厚。身為臣屬,有這樣的皇帝在上,是一件幸事。有爵之家更是如此,爵位代代相傳,若頂上之人不夠公正,誰都說不清將來會如何。不要等到事不可為之時再後悔,也要想想身後的兒女才是。”


    這段話像是訓示,也像警告,眾人的動作極為一致,都是起身領訓,宋師竹見李隨玉沒跪,想了想沒有動彈。


    帳中噤若寒蟬,樊氏心裏有所猜測,在幾家掌兵的勳貴女眷臉上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但這些年都是一臉溫和的表情,她一所無獲。


    太後看著這般,也沒有再訓話的意思,便讓人迴了自家帳篷。


    樊氏走在最後,有心想找小姑子打聽發生了什麽事,但裏頭宋師竹還沒出來,她想了想便也跟著離開。


    永昌侯夫人心裏從沒有這般不自在過,尤其是太後提及兒女之事,她總覺得是不是某種示意。


    迴到葉家的帳篷之後,永昌侯已經迴來了。他歎了一口氣,道:“威遠伯已經被收押起來了。大駙馬還真是有決斷。”


    葉夫人咬了咬牙,寧大駙馬那是被逼到絕路,隻要皇上太後在世一日,他便不能從公主陵迴來,所以才會孤擲一注。


    可他們葉家不一樣。她道:“……侯爺做出決定了?”


    永昌侯苦笑一聲:“那邊催得太緊了。皇上幾年才出京一迴,那些人不想賭下一迴的時機。剛才在場上就有人趁亂往我手上塞了張紙。我看別的幾家也是差不多。”


    他把紙遞到葉夫人麵前,葉夫人瞪著那信紙,半響才接過來,上頭毫不意外寫了許多葉家以往的髒汙事。


    當年永昌侯年輕時貪汙了一大筆軍費,當時造成了西北那邊衛所嘩變,要不是吳王幫忙把那些想要越級舉報的兵士都殺了,一家子即時便要不保。


    永昌侯道:“皇上確實是個銳意進取的明君,可咱們家卻不能跟在他身後。”這也是永昌侯不得不聽人命令的原因,就算他想要投靠皇帝,這種事情皇帝不可能既往不咎。京裏如永昌侯這般被人拿住把柄的武勳有好幾個,永昌侯也是直到到了圍場,才終於下定決心。


    若是沒有把柄在人手上,他不會這般被動。


    葉夫人聽著他的語氣,顯然是已經做出決定了,心裏突然浮現一陣不甘的絕望。章太後是有前科的人,先前為了讓恩科能夠順利改革,章太後把反對派家裏中的女眷都叫進宮長談了兩個日夜,這一迴焉知不會這麽辦。


    要是章太後真的找借口把她留下來,那無論吳王世子那邊事或不成,她都說不能活命的。


    想著威遠伯夫人還有她那一雙兒女,永昌侯夫人隻慶幸這迴沒把自己的孩子都帶出來。她喃喃道:“阿怡和阿平不知道出京沒有?”


    永昌侯道:“你放心,我放在他們身邊放的都是積年的心腹,會好好照顧他們的。我以後會讓阿平襲爵,也會給阿怡備一份京城無人能比的好嫁妝。”


    永昌侯許諾了一堆,可葉夫人的心就跟夜色一般,充滿黑色的苦澀。


    封恆從禦前迴來後,便看到宋師竹正守著茶爐在思考些什麽。他這一日夜極度疲累,看到宋師竹見到他之後臉上乍然出現的梨渦,也放鬆下來。


    宋師竹看自家相公累成這樣,便讓人把準備好的熱水抬上來。


    兩人洗漱後躺下,宋師竹才把今夜的事情說了一遍。


    章太後今夜這般的大陣仗,居然都是圍繞她展開的。宋師竹一想起來就覺得壓力山大,不過她今夜也不是完全沒有作為,極為慎重地說了兩個名字出來,都是她覺得有些問題的。


    宋師竹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太後是人精中的人精,她也沒有賣弄智商的意思,隻是從微表情的角度說了幾句分析。


    章太後聽完之後,也沒有說些什麽,隻是賞了她一些東西便讓她迴去了。


    那些賞賜宋師竹還沒來得及去看,但那小箱子抱在懷裏極重,感覺像是金飾。


    聽著宋師竹事無巨細地說了一遍,封恆笑道:“太後娘娘原本一直不讚同皇上的計劃,可臨到頭來,也是一直在幫忙。。”


    宋師竹道:“太後是當娘的,當然疼兒子。”


    今日真是心力交瘁。從早上的擔心,到傍晚的提心吊膽,還有夜裏的考驗……幸好封恆能夠化險為夷,也算是最大的好事。


    想著這一日的經曆,宋師竹閉上眼睛就想睡覺。


    封恆還以為妻子會繼續發表意見,沒想到宋師竹就像放下了重擔一般,搞得他忍不住好奇問道:“你就不擔心會出事嗎?”


    畢竟皇帝是明日就要開始冒險了。


    宋師竹想了想,道:“說驚險應該也是驚險的,但確實沒感覺出來有危險。”


    封恆突然能理解皇帝最近為什麽一直問他有沒有別的感覺,他聽完妻子的這句話,突然有冰雪融化之感。


    在緊要關頭能有一個心理安慰,確實挺好的。


    ——


    翌日,一大早的動靜便極大,外頭侍衛們全都披掛著盔甲,不停巡邏。


    皇帝決定拔營迴京,無論是心懷鬼胎的,還是真的為皇帝著想的,都鬆了一口氣。


    可後頭章太後借口請眾女眷泡溫泉,硬是把行程中的夫人太太都請出來時,營帳內部的氣氛便不怎麽好了。


    不知何時起,營帳內還飄起點點細雨,宋師竹突然想到一句詩詞,“凝雲壓晚陽,入戶勁風涼。”


    許是為了趕路,章太後出行的儀仗並不鋪張,皇帝給章太後留下了兩千人馬和幾個心腹,讓他們有事商量著辦。封恆此時就在前頭一輛負責總指揮的馬車裏坐著。


    宋師竹一大早就被請入皇後的車駕。可她看著李隨玉眉眼間的憂心忡忡,還是沒有隨便出聲,隻是安慰般,默默拍了拍她的手。


    方才眾人在營門前集結出發,宋師竹突然覺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她天生體質特殊周遭有人突然間有強烈的情緒波動,便容易陷入進去。可是這種感覺已經很久都沒出現過了。那種要上斷頭台一般的情緒,她想起來心裏還是覺得壓抑沉鬱。


    李隨玉迴過神來便對著宋師竹笑了笑。此時她不僅擔心皇帝,還擔心自己的一對龍子鳳女。


    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這一迴皇帝借口皇子皇女太小,不好吹風,沒把他們帶到林場,但宮裏的龍鳳胎早就換了人。隨著昨日營帳之事,李隨玉也有些擔心起來,她安慰自己,一對兒女又沒見過多少人,藏起來也容易,應當不會有問題。


    宋師竹看她手執黑棋不住發呆,便道:“娘娘要是擔心皇上,不如我起個卦看看。”


    她確實覺得皇帝這一迴應是有驚無險,但也能理解李隨玉的心情。前頭她擔心封恆時,那叫一個煎熬,簡直是提心吊膽。


    李隨玉立刻點點頭,宋師竹卦象之準,她也是見識過的。


    宋師竹便讓螺獅去她的行李中翻出一幅龜殼,卜了三迴,然後便道:“是上中卦,兵兇戰危,但師出有名,一定能化兇為吉。”


    李隨玉立刻精神不少,她想了想,又隱晦道:“一對孩兒在宮裏也不知道怎麽樣了,宋姐姐不如也幫我卜一卦。”


    宋師竹把五帝錢在龜殼裏搖起來,接著便拋在桌上,道:“有些奇怪,險在內,動在外,靜極而動,萬象更新。”她想了想,道,“娘娘要是擔心小皇子小公主,不如派人把他們接過來,卦象顯示在他們在外頭會更順暢一些。”


    李隨玉已然放鬆下來,她擺手道:“不用了。”怕宋師竹懷疑,又補充道,“有老祖宗時時進宮看顧著,他們不會有事的。”


    宋師竹見她喜逐顏開,也是笑了笑。她並不願意過多接觸這些軍國大事,知道得越多就越難受,這些事沒有她置喙的空間,宋師竹也不願意多去操心。


    ………………


    溫泉山莊風景精致柔和,尤其秋日時,別有一番賞心悅目。


    但有心思泡溫泉的人卻不多。


    宋師竹經了昨日出發時的心情,不大願意跟人湊合。靠著李隨玉的私人關係,溫泉山莊的大太監很慷慨地分了她一處泉水。雖然池子不大,隻能泡泡澡遊不起來,但宋師竹也是高興。


    魏姨母被宋師竹邀請過來,一進來便道:“這一迴真是托了外甥媳婦的福。”


    宋師竹跟皇後娘娘的關係可真好。否則也不能有這種優待,好些高員家的女眷,都沒能住進來。


    不過武勳家的女眷卻是個例外。


    到溫泉山莊的行程中氣氛有些沉悶。魏姨母也能理解眾人的心情。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來,營帳那邊出了重案,這迴一個不甚便容易惹上大麻煩。章太後明顯就是不放心皇上的安全,所以才把勳貴家女眷帶在身邊做人質。但就算如此,也沒有人敢借口不宜泡溫泉不去。


    魏姨母倒不擔心太後會對她做些什麽,她兒子是錦衣衛,立場天然是皇家這邊的,她當然也是。她隻憂慮魏琛的安全。兒子這一年一直神出鬼沒的,而這一迴從進了清河林場之後,魏姨母就連一麵都沒見過他,隻知道他肯定是跟在皇上身邊,其他什麽都不知道。


    這種異常,再加上眾人臉上的強顏歡笑,她直到這會兒才鬆了一口氣。


    許是溫泉水的作用,她歎氣道:“琛哥兒的差使向來危險,可武職是世襲的,當年魏家祖宗不知道拚了多少血汗才得迴來……”


    宋師竹聽出了魏姨母話裏的矛盾,其實若是沒有先前內閣那樁事,錦衣衛在大慶朝還算是一份不錯的工作,但皇帝那一迴太激進了,朝中多少高官被拉過去受罪,現在外頭錦衣衛的名聲確實不大好聽。


    魏姨母發泄了幾句,心情也鬆快了。溫泉本身就有舒緩作用,兩人穿著一身長衣長褲,泡了小兩刻鍾,兩人的皮子便有些皺起來了。


    宋師竹還不想迴屋,索性穿戴好了衣裳在山莊裏逛著。


    皇家的溫泉山莊坐落在清河山上,這座山是皇家領地,地勢高於周圍,易守難攻,宋師竹聽封恆說過,山間還布置有重重機關,這也是皇上放心把母親和妻子放在這裏的原因。


    現在不過初秋,山景依舊清翠,而皇家的亭台樓閣及其精致,鑲嵌其中極為寫意。宋師竹在小徑上逛了一圈,也覺得身心都安靜下來了。


    隻是她沒想到還會看到永昌侯夫人。


    永昌侯葉夫人臉上的表情跟前夜在太後帳篷裏時,真是一個天一個地。


    宋師竹注意她是從太後那邊的方向而來,便想避開。說起來。永昌侯家也是她交給太後的名單之一……有些事情摻合進去太麻煩,宋師竹也不願意惹上事情、


    隻是小路隻有一條,這時避開確實刻意了些。宋師竹和身邊的魏姨母對了個眼神,便無奈地上前行了個禮。


    按照正常的社交規則,不熟的人行禮之後便能各走各路,彼此分開。隻是葉夫人卻仍舊走在他們身邊,眼角的紅腫肉眼可見。


    宋師竹心裏無奈,就連魏姨母也有種泰山壓頂的心情,葉夫人這般作態,想也知道肯定在太後那邊受了氣。


    彼此道不同不相為謀,他們也不好說些什麽。


    葉夫人在女眷場合曆練已久,一看便知道眼前兩人的心思。若是旁人,她許不會跟上來。


    但封家和魏家不同。這兩家隻是小門小戶,平日做事低調素不得罪人,就連此時對著她也有種戰戰兢兢之感。


    她方才在太後那邊著實受到了驚嚇,此時也願意跟一些一眼便能見到底的人一塊待著,若是一個人。她怕自己就要胡思亂想了。


    她在太後那邊見到一雙兒女時,立刻就說不出話來了。章太後隻是讓她過目一眼,接著便讓宮女把人待下去。威脅之意極為明顯。


    而之後卻直接問她,京城的那些武將中,還有誰勾結了吳王世子。


    當時聽到這句話,葉夫人立刻就額上冒汗。


    她是見識過章太後的強勢的,太後方才說的話還在耳邊縈繞著:


    “婦人這一輩子,多是為了丈夫兒女和家族活著,但這三者中又有輕重,生兒育女之後,便是孩子最重。這點哀家和你沒有什麽區別。”


    “你的丈夫和娘家,現在都在外頭。這一戰吳王若勝,哀家必要讓你們為皇兒陪葬。永昌侯許是會因為感激和愧疚記你一時,但以後必定會另有妻兒享受他的榮光,你的娘家沒了你和孩子的紐帶,以後和侯府也會漸漸疏遠,你何必為他們犧牲自己和兒女?”


    “但若皇兒勝了便不一樣,哀家可以承諾放你們一家子一命,包括永昌侯在內。”章太後用一種傲然的語氣道,“就連先前那幾位閣老,哀家都放了,不至於在你這裏毀諾。”


    這些話,確實讓葉夫人心裏糾結。想著永昌侯臨行前的目光,還有自己的一對兒女,葉夫人實在拿不了主意。


    宋師竹不知道葉夫人在煩惱什麽,但兩人聊了幾句,宋師竹才知道葉夫人還是錦繡貨鋪的顧客。


    說實話,宋師竹其實極少到店裏去。有李隨玉的名聲在前,店裏的經營向來順利。若不是封恆的這樁劫難,她現在應該在想著開分店的事。


    葉夫人一心兩用,見宋師竹的神色立刻就不一樣了,想起什麽,笑道:“其實是大郎喜歡時辰鍾。太後娘娘原先賞賜過一個給老太太,大郎和小叔子都喜歡,但東西隻有一個,老太太給了小叔子,大郎便每日都鬧騰,貨鋪每日都限賣,誰來都不給麵子,我上迴便是想過去碰碰運氣,幸好買到了。”


    買到了便好。宋師竹笑,正想說話,又聽葉夫人說了後續:“……但小叔子那個鍾玩壞了,老太太便逼著大郎和小叔子互換,大郎那陣子心情一直不好,我安慰他會再買一個,隻是下迴買到也不知道會是什麽時候。”


    宋師竹:“……”葉夫人話還真是直白,這件事應該是屬於侯府內宅爭鬥了吧。這麽說出來真的沒關係嗎?


    葉夫人卻覺得沒什麽不好說的,無論永昌侯那邊如何,他們這些被留下來的女眷都是一定要承擔章太後的怒火。既然如此,說些什麽都無所謂了。


    宋師竹對別人的情緒一向敏感,她停下來,想了想有些歎氣:“對男人來說,以性命搏前程是常有之事;但婦人則不同,以自己的性命來成就別人的榮耀,雖一時感動了自己,在我看來隻是白白犧牲罷了。”這段話是給一個忠實客戶的勸諫。


    葉夫人若想聽懂,一定能聽得懂,若不想聽懂,再多說也是無用。


    葉夫人半響不出聲。


    魏姨母也沒有說話,彼此在小路盡頭分開,宋師竹也沒有立刻迴屋。最廉價的舒緩心情的方式便是散步,尤其是她現在的心情真的不大好受,這年頭家裏隻要一個犯事,一串都要倒黴。但女人在這上頭真的隻有被牽連的份。


    半個時辰後,宋師竹心裏才好受多了,隻是她迴屋之後,居然看到封恆正指揮著螺獅給他收拾東西,看樣子好像要出發一般。


    封恆似乎也在找她,看到她便把她拉過去低聲說了幾句話。


    宋師竹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太後還真是一招鮮走遍天,威脅利誘玩得賊溜,且在京城時就已經讓人盯著好些勳貴之家了。


    可如葉家這等積年家族,耐心極佳,又有諸多迷惑人的伎倆,太後派出去的人直到昨日才有了反饋,然後太後就抓住了好幾家的馬腳。


    這些人方才都一一被太後找了過去,葉夫人也在其中。


    宋師竹想起剛才神色落寞的葉婦人,公道地說了一句:“女眷不一定知道男人的事。”


    封恆其實也覺得如此,但太後那邊卻極為肯定。事實證明太後是對的。


    “……那些女人真是不可小覷。”


    太後隻想知道有多少人參與了這件事,幾家人做了決定之後,便什麽都說出來了,彼此間互相驗證,一份勾結叛王的人員名單就這麽出來了。


    說到這裏,封恆想起李副將剛才的匯報,說葉夫人是接觸了宋師竹之後才下定決心,也不知道怎麽說,宋師竹的運氣真是極佳,方才太後高興之下,也誇了她兩句。


    若不是葉夫人這邊先動,其他人不知道還要猶豫多久。


    螺獅看到他們在一旁說私密話,悄悄出去了,宋師竹便接手了她的活計,往包袱裏放了幾瓶藥丸,一邊放一邊道:“現在才知道名單,也太晚了吧?”


    “不晚。”封恆道。這就是他們剛才商量出來的。這份名單是一定要給皇帝一份的,但皇帝的那條路線,太後不放心別人知道,唯有封恆親自去辦。


    另外兩份,一份要送到假皇帝那邊的李騰手上,希望還能發揮點用處;最後一份則是讓人快馬入京送到錦衣衛高指揮使手上。


    封恆道:“……錦衣衛一直在京城待命。”那些人打著裏應外合的目的。現在京中有錦衣衛坐鎮,錦衣衛是皇帝手上最能信任的一支人馬,若是正麵對敵肯定做不了,但幹一些私底下的陰謀活計就是他們的老本行。


    宋師竹想起在為兒子擔心的魏姨母,不過也沒出聲擾亂封恆的心神。想最終得到好處,總得付出代價。封恆若是一直呆在溫泉山莊,確實履行了皇帝的命令,但最後能得到的有限。


    隻是她在出發前,心裏總有一點不妥當的感覺。老天爺是真的心疼她,宋師竹趕在封恆出發前打了個盹兒。


    最終跟著他出行的隨從被換了一個。封恆背上背著弓箭,還把之前繳獲的連發弩箭也帶了一把在身上。誰能想到隨從裏也有不妥當的人。


    章太後麵色冷凝地迴顧了一下高玉珩身邊的人馬,這才鬆了一口氣。


    接下來便是盡人事聽天命了。


    從封恆出發那一刻,溫泉山莊的氣氛完全就不一樣了。


    宋師竹也覺得這兩日尤其難熬,整個山莊的溫泉場子都跟空置了一般,無人有心情去泡湯,宋師竹也不好經常過去。


    莊子裏似乎還有一隻人馬攻打過,隻是皇帝既然能把母親和妻子都放在這邊,就不會沒有準備。


    宋師竹一夜醒來之後,隻覺得空氣裏有蔓延著淡淡的血腥味。章太後每日的眉毛都能夾死蒼蠅,李隨玉每日都把她召過去卜卦,宋師竹的龜殼又派上了用場,其實認真說起來,她當初學易經八卦就是為了裝神弄鬼,沒想到還真的屢屢有用處。


    螺獅出去提膳時,迴來還告訴她,山莊裏有不少拿著腰刀的侍衛在巡邏。這等環境下,宋師竹有些慶幸沒把太多下人一塊帶進來,人多嘴雜,鬧出事情就不好了。


    宋師竹也沒有再遇過葉夫人。這幾家人就跟突然消失無蹤一般,也沒人敢出聲打聽。


    直到幾日之後,有斥候在山下拿到一杆寫著“李”字的鮮紅大旗,章太後的臉上當時就露出喜色。


    章太後之後,便屬李隨玉最為高興。當時宋師竹與她正在下棋,她聽到消息之後,一下子就笑得露出牙豁子了,之後還有潸然而下的眼淚。


    宋師竹從來沒見過李隨玉這麽失態的一麵,不過也能理解她的心情。


    ……………………


    終於迴到京城時,宋師竹隻覺得天空一片碧藍。


    李騰背負著迎迴太後和皇後的使命,本來還想著慢點趕路,好讓路程能舒服一些,可太後和李隨玉一個掛念兒子和一雙孫兒,一個則是惦記著夫君和兒女的安全,整整七日的路程,壓縮到第四日下午便迴到京裏了。


    被宋師竹給了點錢打發在清河山下的村莊寄宿的丘嬤嬤一行人,也是激動得不行。


    好些個進不了皇家山莊的下人都跟他們一般,在農莊住了幾日。這迴的危險,別人不知道,但他們這些時時關注清河山動向能不清楚嗎。


    那幾日山下半夜經常出現騷亂,隔著半裏地都能聽到刀劍相擊中的聲音,不知道是哪家下人大著膽子過去看了一眼,當場就被嚇個半死。


    那幾日丘嬤嬤每日都在祈禱老天保佑,讓家裏的老爺太太平平安安的。


    宋師竹在城門口跪送了鑾駕後,封家的馬車便朝著臨泰胡同的方向前進。沒走兩步,就被人攔下來,是特地過來接她的宋師柏和封惟。


    宋師竹看著跳上來的兩人,嘴角滿是笑意。


    猜出京中會有發生時,封恆與她便悄摸著暗示過二叔家和舅舅家。


    宋家也是經曆過先前京城戒嚴事件的,怕讓人猜出端倪,不敢出京,但總有些防備措施是能提前做好的。


    因著封家除了兩個小子便是長輩幼女,京裏氣氛緊張的那兩日,宋大郎和宋二郎幹脆就住過來了。


    李家離得遠不能時時照看,但李舅舅也送了好幾個孔武有力的小廝過來。


    宋師竹聽著弟弟嘴裏匯報的這一樁樁事情,心裏也是鬆了一口氣。


    宋師柏嘴皮子溜,知道他姐最擔心什麽,一下就把事情給說完了。


    之後封惟才接口道:“二哥今日本來請假想要過來接嫂子的,隻是宮裏突然有事把他叫了過去,二哥這才沒來。他特地讓我跟二嫂說一聲呢。”


    宋師竹點點頭,宋師柏便接著道:“姐你不知道,前幾日京裏真是緊張得不行,捉了好多人,我在外頭走著都喘不過氣來了。”


    “……大堂兄和二堂兄怎麽讓你們出來了?”宋師竹瞪眼道。


    “……姐夫都迴京了,為什麽我不能出來!”宋師柏聲音極大,又大聲道,“大姐你不知道,姐夫迴來時渾身上下都是髒得不行,就像在泥裏滾過一樣。”


    “他受傷了嗎?”宋師竹趕緊問道。


    “好著呢,就是一躺下去就睡了一個日夜,家裏人都擔心得不行。後頭還有太醫到我們家來。”宋師柏還是第一迴見到太醫,他描述了一下那太醫的模樣,“白發蒼蒼,臉上好些褶子,一看就是好大夫。姐夫這迴一定是立功了!”宋師柏言語間十分肯定。


    不然皇上怎麽會把一個經驗豐富派過來。他想了想,像做賊一般,壓低聲音道:“街上好些人都在說,幾年前想要造反的叛王家世子被抓住了。”


    宋師竹也知道這件事,李騰在章太後麵前匯報事情時,宋師竹也在場。皇帝這一迴,幾乎大獲全勝,幾年前逃跑的吳王幼子當場伏誅,錦衣衛當夜也一鼓作氣,限製住不少有異動的武將。


    據說皇帝那邊假死的消息一傳出去,吳王世子就帶著人馬想要進城了,沒想到城門一打開,便是天羅地網。


    他威脅眾人,要把手裏一對皇子皇女都殺光,但皇帝早有準備,他手裏的那對孩子都是假的。


    徐貴太妃當場便被推出來殺雞儆猴了。


    讓皇帝最為震怒的是,他手裏的那些人,居然都是一口南蠻口音。


    宋師竹當時聽到這裏,就想起自己先前做的那個極為瑣碎的夢境。


    果然是有其深意。徐貴太妃一直有些不妥當,太後放任她和進宮的外命婦接觸,也是想看看她會跟誰傳遞消息,那段日子跟她搭過話的人,章太後幾乎都往他們府上派了探子。


    還有和親到南蠻的徐千意。


    宋師竹有些出神,迴過頭來就聽到宋師柏問:“……聽說姐夫這一迴在林場上被人行刺了,是不是真的?”封恆這幾日都是宿衛在宮中,宋師柏沒處打聽事情,好奇心一直積壓到現在。


    宋師竹道:“這事是真的,不過你也別到處說了。”宋師柏和封惟都在京裏私塾念書,裏頭都是一些京籍學生,但跟他這個外地生居然玩得極好。宋師竹一方麵高興於弟弟的交際能力,一方麵也怕這小子口無遮攔。


    宋師柏道:“我又不是大嘴巴!”反正這一迴,他大姐和姐夫應該立了不少功勞,這一點宋師柏心裏是有數的,不然跟在太醫身邊的那個小太監一定不會那麽諂媚。


    宋師竹聽完,就表揚了他一句,封惟和宋師柏畢竟隻是讀書少年,宋師竹也沒指望能從他嘴裏知道多少重要事,又問了幾句家裏眾人的狀態之後,她便掀開一點窗簾子看向外頭。


    前些日子的緊張氣氛仍然能從百姓們臉上的神色觀察出來,街上好些店鋪都還沒開張,不過宋師竹經過西大街時,看到錦繡貨鋪如常開業時,便知道應該是好起來了。


    錦繡貨鋪有李隨玉的份子,這一迴李老太太和李望宗都沒跟著去圍場,有這兩人在,貨鋪也應當不會有什麽事。


    總之看到看到一切都齊齊整整的,宋師竹心裏也是高興。迴到家後才進了二道門,她便看到喜姐兒朝她跑過來,那腿腳利索的,沒白費她給高三娘的束脩費。


    不過才半個月沒見著,宋師竹居然覺得閨女高了一點。


    趙氏跟在她身後從屋裏出來,笑道:“喜姐兒一直說外頭有馬車聲,我還不信,還是小孩子的耳朵靈。”


    宋師竹在閨女臉上親了一口,還是她們母女倆心有靈犀。因著喜姐兒一直粘著她,宋師竹不得不帶著她一塊進屋洗漱換衣裳。


    “娘,我可想你了,想你好久了。”喜姐兒跟前跟後的。


    “娘也想你。”宋師竹換衣裳,從留守的秦嬤嬤嘴裏問話,還有迴答閨女,一心三用毫不打岔。


    秦嬤嬤看到宋師竹,素來嚴肅的臉上也出現一抹笑意,話也多了不少:“……太太不用擔心,有叔老爺和舅老爺幫扶著,隻前幾日家裏的貨鋪關了兩日,之後李家那邊有人過來,說可以開了,叢管事便又出門了。”


    宋師竹點點頭,大手一揮,讓秦嬤嬤給家裏下人發一個月的月銀壓壓驚,之後就把想把她的半裙扯下的閨女抱在手上,去了婆婆那裏。


    趙氏看著兒媳婦,歎了一聲,道:“京城好是好,可不好起來,也真是讓人緊張。”她那兩日雖然沒有出門,可京裏每日發生了什麽事,封惟和宋師柏幾乎都要念叨一迴。


    宋師竹道:“……這兩小子嚇著娘了。”她決定迴頭一定要好好說說這兩人。不知道趙氏容易藏心事嗎。


    趙氏笑:“他們也害怕著呢。”宋家二房固然好,可哪裏好得過親二哥和親大姐。她道,“這迴真要好好謝謝大郎和二郎。要不是他們過來,咱們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都沒個主心骨了。”


    宋師竹有些愧疚,其實她這一迴該留下來才是,但她擔心封恆會出事,所以才跟著過去了。


    趙氏也想起兒子的體質了,她想了想,隱晦問道:“這迴是不是——”她沒說完,就看到宋師竹點點頭,立刻就明白了。


    她歎了一聲,隻覺得兒子這要命的劫難真是越來越高級,現在居然都跟皇家扯上關係了。兒子前程一片大好,也不能讓他辭官迴家,趙氏心裏真是萬分糾結。


    宋師竹卻是想起自己前些日子的猜測,她覺得,隻要這個皇朝一日沒有迴複原來的故事線,封恆應當還會這麽危險下去。


    不過凡事也應該有個限度。都說十死一生,隻要把畫冊上的劫難都經曆一遍之後,應該就能過去了。


    這是宋師竹突然而來的領悟,也不好隨便跟趙氏說。


    她跟趙氏說完話之後,便又去隔壁二叔家感謝了一迴馮氏。秋日的日頭短暫,傍晚之時,宋師竹終於見到封恆。


    他穿著一身青色官袍從外頭進來時,家裏已經擺好了兩桌席麵,馮氏和趙氏都說要給宋師竹壓壓驚,宋師竹也沒有拒絕。


    她那幾日在莊子裏確實受到驚嚇了,環境對一個人的影響巨大,尤其宋師竹體質還有些敏感,雖然一直知道會化險為夷,但那過程也實在不好受。


    因著朝廷處理不少人,宋二郎和宋文朔這幾日都被借調到別的衙門,居然跟封恆同步到家的。


    宋師竹才對著宋文朔行完禮,宋二郎便搶先道:“難怪我今日一早起來就聽到喜鵲在叫,竹妹妹可算迴來了。”


    宋師竹的目光雖然一直落在封恆身上,但出聲感謝了二堂兄一迴,她方才已經感謝過宋二郎,兩兄弟的待遇總得一樣才行。


    宋二郎笑眯眯地受了謝,也沒在堂妹夫妻麵前再礙眼。宋文朔也知道一些內情,略略頷首,便到上座去了。


    隻是沒了人在,這也不是說話的場合,兩人眼神交錯了一迴彼此會意之後,直到吃完飯,送客完畢又把閨女打發去睡覺,兩人才有機會坐下來。


    宋師竹一坐到榻上,一身骨頭便都軟了下去。


    她覺得自己真是精神可嘉,趕了幾日路,迴來後還能把家事都問一遍,最後還能把家宴給吃完。


    封恆聽著她的絮叨,嘴角笑意明顯。宋師竹摸了摸他臉,先是親一下,還不夠,抬頭接了個吻之後,才覺得有種終於到家的平靜。


    封恆眉頭舒展,道:“李將軍每日都讓人送消息迴京,我就算著你應該會在今日到家。”但皇上那邊有不少旨意要下發,其中幾家太後承諾過要放他們一家性命的更是屬機密之事。


    宋師竹連忙問道:“柏哥兒說你迴京時全身都是泥濘,是不是在林場遇到危險了?”今日聽到這一句時,她就記在心裏了。


    封恆頓了下,宋師竹的雷達靈敏得緊,眼睛立刻看過來。他摸了摸鼻子,還是把事情說了一遍。


    他快馬加鞭和皇上會合後,趕在叛王偷開城門前便進京了,當時他跟著皇帝一塊並列站在城門上,刀劍無眼:“不知道誰射了一箭過來——”


    宋師竹聽到這裏便深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封恆要是敢以身救駕,她肯定跟他沒完。幸好封恆沒這麽說。


    他有些丟臉道:“我和皇上都是朝兩邊退了幾步,我一時沒留神在城牆上蹭了一身泥。”


    宋師竹這才放鬆下來,她倚到他懷裏,想了想,小聲道:“雖然皇上很重要,但以後要是有同樣的事發生,你別想著用自己的命換別人的。”她和李隨玉雖然要好,但沒好到連自家相公也能舍出去的地步。


    封恆慢慢聽著,心頭出現一陣火熱。


    他的唇貼著她的,宋師竹隻覺得自己差點就要被親暈了。但封恆還是沒有停下來,燭火搖曳中,屋裏溫度漸升,美人榻被壓出了陣陣咿呀聲。


    良久之後,宋師竹隻覺得自己從身到心都像在溫泉水般的柔軟,靠著他光粿的胸膛,她有些可惜道:“這一迴你都沒泡到溫泉。”


    封恆親了她一下,想了想,道:“你要是喜歡,咱們應該能夠買一塊溫泉地。”


    宋師竹頓時抬頭看他。封恆摸了摸她的臉,笑道:“我這一迴應該能升一級,跟你的誥命能相當了。”


    才升一級?


    宋師竹頓時有些失望。封恆解釋道:“先生覺得我升得太快不是好事,我也是這般想的,不過皇上賞罰分明……”


    上迴高玉珩來過封家之後,便一直覺得他家太小,這一迴雖然隻升一級,但皇上卻說會送他一座禦賜府邸,大小和位置他這兩日都去看過了,很是不錯;另有其他的金銀封賞,也應該夠買一個溫泉莊子了。


    宋師竹的鋪子賺錢之後,她便一直在看地。但京城周遭的田地寸土寸金,先前徐家、蘇家和錢家賣地時,她消息又知道得晚,餘下的都是一些殘羹剩菜,她看不上、又怕下迴沒有這等好機會,在他耳邊絮叨了好久。


    封恆一直記在心上。如今能用功勞換得這些賞賜,他也已經很滿意了。這樣自身家中都能得益,他覺得比皇上一口氣給他升兩級更好。


    宋師竹聽封恆細細分析了一會,也覺得自家這迴不僅能升官發財還能得田得房,也是不錯了。


    他們現在住的這處宅子是馮氏贈與的,宋師竹早就有心要還給二叔一家。這迴能得一座宅子,也是一件好事。


    夫妻倆都覺得這樣挺好的,但為著給家裏一個驚喜,就都商量好沒出聲。


    半月之後,皇帝終於把這一攤子事捋明白了,貶斥了八九家勳貴,又褫奪了這些人的爵位,除了那三家太後有過承諾能夠一家子活命的,其他幾家均是涉事勳貴白綾賜死,抄家罷官,女眷罰做賤籍,流三千裏服役。


    之後又是一批封賞聖旨下來,那些為皇帝獻計獻策的,都在頭批名單上。頒旨太監走了之後,宋師竹便把聖旨細細看了一遍,字跡極為眼熟。


    宋師柏湊了過去,也道:“這聖旨的字跡像是姐夫的……?”他語氣有些遲疑,直到封恆點了點頭,又高興地在屋裏踱圈。


    他絮絮叨叨的:“爹要是知道姐夫升官還被賞了宅子,肯定高興。”


    封惟也道:“我要寫封信給大哥說一說這件事才是。”


    趙氏方才也被人扶出來接旨,她笑道:“那你們還不趕緊寫去。”


    她一發話,宋師柏和封惟都一溜煙跑了。


    馮氏坐在屋裏,一早便在等待著侄女上門。


    院子裏的陽光,燦爛地不像秋陽,讓人的心情格外明媚。她已經知道了,寧標陽、寧大駙馬今日便被賜了白綾。


    想起上京這兩年的樁樁件件,馮氏總覺得有種出乎意料的順暢。仇人身亡,高高在上的幫兇也已伏誅,一件件的都如她心中設想的那般實現。


    她以前從來不敢相信有這樣的好事。


    縱使這兩年馮氏一直覺得自己心性平和不少,但聽到寧家家破人亡時,還是覺得有一絲快意。


    她長長唿出一口氣,突然便聽到外頭傳來一大一小的兩個腳步聲,嘴角頓時浮現起一抹笑意。


    她把隔壁的宅子送給侄女時,宋師竹一直覺得太貴重受不起。方才一聽到聖旨內容,馮氏便想起來了,宋師竹幾年前似乎說過,要是能奮鬥到一處禦賜宅邸,就要把房契還迴來。


    這下可是如了她的願了。


    宋師竹一進屋子,便和馮氏了然的目光對上了。她心裏有種被看得清楚明白的恥意,不過還是極為鄭重其事地把裝房契的木匣拿出來。


    因著一直以來都存著完璧歸趙的念頭,宋師竹把這張契書保持得極好。


    馮氏隻看了一眼,便把隨著侄女一塊過來的侄孫女抱在懷裏,親了一口。


    喜姐兒已經很習慣家裏的長輩動不動就親她,極為親昵地和馮氏蹭了一下臉,乖乖叫了一聲:“叔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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