藥王廟坐落在城南,天壇之北,廟裏供奉有伏羲、神農、黃帝三位神話人物,還有孫思邈、扁鵲等曆代名醫,廟中和尚會針灸,通醫理,附近百姓常來廟中求醫問診,也有婦人來求子求姻緣的。


    佛會並不算盛大,廟中大堂打掃得一塵不染,經幡飄揚,香煙嫋嫋,供桌設一金盆,盆內擺滿茉莉、玉蘭、玫瑰、芍藥、玉簪等各色鮮花,中間一朵盛放的白蓮,鑲嵌紅藍寶石鍍金香爐內焚燒檀木,濃香熏熏。


    儀式一絲不苟地進行著,恭迎佛像畢,引磬、大磬、鍾鼓、木魚次第響起,僧眾居士虔誠誦唱,滿殿鍾鼓齊鳴,梵音大作。


    一名小僧走到金蘭麵前,奉上金匙。


    賀家既信佛,也崇道,求過簽,喝過符水,不過家中沒有舉行過浴佛儀式,隻吃烏米飯、緣豆應景罷了。金蘭一邊觀察其他人怎麽做,一邊裝出從容自若的樣子,接過金匙,從金盆裏舀起香水灌溉佛像。身著法衣的僧眾圍在她身邊低聲念誦佛號。


    儀式結束,杜岩請金蘭去後院稍等。


    “今天宮裏也有佛會,老娘娘說要為千歲爺祈福,千歲爺暫時脫不開身。”


    宮裏有供後妃清修的寺廟道觀,周太後在宮中主持佛會,朱瑄無論如何都不能缺席。


    金蘭心想:既然你這麽忙,為什麽還要偷偷出宮見我?


    馬上就要大婚了,他急什麽?


    枝玉認為私底下見麵於禮不合,不讚同金蘭前來赴會。


    金蘭起初也不想來,不過思索片刻後還是改了主意,決定來藥王廟見朱瑄。


    她是庶女,生母早逝,無所依傍,十幾年光陰都在賀家內院度過。她也想早日擺脫祝氏的控製,可她是女孩,注定不能像男子那樣離開賀家自謀前程,她唯一的出路就是早日出閣嫁人。


    枝玉以叛逆來反抗祝氏對她的不公,而金蘭曾經將陳家的婚事當成自己唯一的出路。


    一場意外改變了姐妹二人的命運。


    金蘭清醒地認識到把全部希望寄托在婚事上是多麽的可笑。


    還是得靠自己啊。


    她坐在廊下欄杆前,一手托腮,望著院中一株開得絢爛的海棠花樹,默默想著心事。


    剪春坐在金蘭身邊翻花繩,見她麵色微沉,胳膊肘碰碰她,笑著問:“小姐,你那天翻的牡丹花是怎麽翻出來的?我怎麽總學不會?”


    金蘭迴過神,聞言一笑,張開巴掌,接過線繩,指尖上下翻飛,輕攏慢挑,飛快翻出一朵牡丹花。


    她十指修長,手指細柔白淨,指甲染過鳳仙花汁,淡淡幾點嬌嫩的胭脂色,剪春哪還顧得上記住她翻繩的動作次序,光顧著欣賞她的手了。


    兩人玩了一會兒,剪春怕金蘭累著了,起身去找僧眾討茶水。


    金蘭低著頭繼續玩翻花繩。她常常需要在祝氏院子裏待上一個上午,靜坐無聊,隻能自娛自樂,但又不能動作太大引來祝氏的喝罵,她便偷偷和丫鬟玩翻花繩、丟沙包、編草繩、串珠子之類的小遊戲。大概是熟能生巧的緣故,她玩這些玩意比誰都精,十幾個丫鬟輪番上陣也贏不了她。


    微風輕拂,海棠花瓣輕輕飄落,滿階亂紅。


    金蘭瞟一眼階前淩亂的朱紅落花,想翻朵海棠花試試,手指挑來挑去,線繩纏繞在一起,成了個疙瘩。


    她正皺眉懊惱,耳畔忽然傳來一聲輕笑。


    嗓音如甘露從葉尖滾落,柔和,清澈。


    金蘭一呆。


    寬大的織金襴袍罩了下來,輕輕拂過她的側臉,一雙骨節分明、白淨纖細的手按在她手指間的線繩上,微微用力,幾個優雅的動作後,亂成一團的線繩有了清晰分明的形狀,當中正是一朵海棠花。


    金蘭一動不動,隻有眼簾輕輕撩起。


    她身旁不知道什麽時候站了一個人,俊眉修目,風姿出塵,皮膚很白,雙眸幽黑,身形高挑清臒,烏紗翼善冠,玉革帶,皂皮靴,一襲淺月白盤領右襟織金暗雲紋袍,袍袖寬大,愈發顯得人纖瘦,眼底略有幾分青黑,難掩嬌弱病容,但這病容並不掩他清朗的風采,反倒讓人忍不住對他心生憐惜,生怕一眨眼,他就讓暖烘烘的春風給吹化了。


    金蘭一陣恍惚,心道:這人真好看啊。


    男人站在她身側,濃睫交錯,眼眸低垂,看到她清亮眸中藏不住的驚豔,薄唇微挑,刹那間眸光燦燦,整個人煥發出一種常年居於高位的矜貴雍容。


    金蘭突然反應過來:這個人好像有點眼熟?


    男人望著她,似乎在等她想起什麽。


    金蘭驀地睜大眼睛。


    朱瑄!


    初遇的時候她坐在馬車裏,驚魂甫定,朱瑄坐在高頭大馬上,寶帶琳琅,奴仆簇擁,不怒而威的氣勢十分駭人,隔得有些遠,她心裏又害怕,隻記得他生得很好看,但其實並沒記住他的五官相貌。他那樣謫仙般的人,你根本不會去在意他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是圓臉還是方臉,每次迴想,隻會記得初見他的那一刻那種歎為觀止的驚豔。即使時光飛逝,年華老去,那一瞬間奪人心魄的風姿,誰能忘得掉呢?


    金蘭忘不掉,不過她隻是單純欣賞美人罷了。


    她飛快收迴手,想要站起身,卻忘了朱瑄就站在自己跟前,猛一下竄起來,正好是往他懷裏撲的動作。


    噗通一聲,她結結實實撞進朱瑄懷裏。


    朱瑄仿佛很詫異,眉峰略皺,但嘴角卻是微微上揚的,張開雙臂抱住金蘭。


    金蘭生得圓潤,驚訝之下又沒注意力道,猛虎下山似的,一頭紮進朱瑄懷裏,把他撞得一個趔趄。


    朱瑄搖搖晃晃了幾下,像是要栽倒。


    角落裏守門的杜岩張大嘴巴,一臉不可置信的表情:真是人不可貌相……太子妃看著靦腆內向,原來這麽熱情奔放?


    投懷送抱四個金光閃閃的大字大搖大擺從他腦海晃過。


    金蘭嚇得心口怦怦直跳,慌忙拉住朱瑄的胳膊:這位可是金尊玉貴的太子爺,要是被她一腦袋撞出點毛病來,她粉身碎骨也賠不起啊!


    朱瑄眼底閃過一抹惱色,站穩了身子,扶住手忙腳亂的金蘭。


    “嚇著你了?”


    嗓音當真是溫柔,語調繾綣,再冷硬的心腸也會被這婉轉的柔情蜜意化成一汪粼粼春水。


    金蘭冷靜下來,飛快後退兩步,抬頭看著朱瑄,眼神裏透著防備:我們不熟。


    朱瑄輕笑,掩唇咳嗽了一聲,麵色蒼白。


    金蘭心虛地挪開視線。


    她不是故意的,誰讓朱瑄不聲不響站在她身邊嚇人?


    “殿下……千歲……太子爺……”她換了好幾個稱唿才穩住自己說話的腔調,“您今天為什麽要見我?”


    金蘭出門的時候,枝玉叮囑過她:不能問朱瑄她長得像誰,對於尋找替身的人來說,最重要的一點就是萬萬不能戳破他的美夢。她得裝作不知道自己是個替身,一旦問出口,打破表麵的平靜,即使她長得再像朱瑄喜歡的人,朱瑄也不會對她手下留情。


    朱瑄仍是咳嗽,過了一會兒,指指欄杆,“坐著說話罷。”


    金蘭不敢坐。


    朱瑄輕輕地歎口氣,上前一步,隔著衣袖,拉起金蘭的手。


    即使隔了層柔軟織物,男人寬大手掌的觸感依舊清晰,金蘭微微發抖,下意識就要掙開,剛甩了兩下,朱瑄又是一聲低低的咳嗽,身子微晃。


    金蘭心裏咯噔了一下,怕病懨懨的朱瑄被自己一個力道甩出長廊,隻得低了頭,任他拉著。


    朱瑄手上並沒有用力,攥著金蘭的手指和他的人一樣,輕飄飄的,柔軟如雲絮。他拉著金蘭坐下,鬆開了手。


    金蘭立刻扒拉好自己的衣裙袖子,以她最敏捷的速度縮到一邊,盡量和朱瑄保持距離。


    朱瑄把金蘭躲避自己的動作盡收眼底,眼神複雜,薄唇輕挑,無聲失笑。


    金蘭坐得筆直端正,比在祝氏跟前還要嚴肅,眼睛卻不老實,時不時飛快瞟一眼朱瑄,看他也正好看著自己,又立馬躲開他的凝視。


    “這段時間讓你擔驚受怕,是我疏忽所致。”朱瑄溫和地道。


    金蘭挑起眼簾。


    朱瑄背靠著欄杆,坐姿慵懶,但給人的感覺依舊莊嚴清冷,“我本想早些和你解釋清楚,不過這些天實在是忙。”


    他這句話倒不像是在撒謊,金蘭心裏默默道,全京城應該沒有比他更忙的人,短短一個月內在重重壓力之下理清錯綜複雜的局勢,以一己之力快刀斬亂麻地結束周太後和鄭貴妃的暗暗角力,以一招旁人無論如何都想不出來的奇招盤活整盤棋,還以悍然手腕逼得各部協力合作,趕在一個月內完成大婚典禮……還有比他更忙的人嗎?


    她也忙,她忙著背女教書,忙著學規矩,忙著學習怎麽做一個合格的儲妃,忙著被枝玉揪著頭發數落……


    太子的忙有條不紊、從容不迫,她的忙是手足無措、死馬當活馬醫的慌忙,而害她如此的罪魁禍首正是坐在她身邊的皇太子!


    “太子想和我解釋什麽?”金蘭鼓起勇氣迴望朱瑄,“您為什麽要娶我?”


    朱瑄看著金蘭的眼睛,刹那間,他的表情似乎有些委屈。


    金蘭愣了一下。


    朱瑄的表情很快恢複如常,淡淡地道:“你妹妹是入選秀女,想必你聽她提起過胡廣薇和宋宛。”


    金蘭點點頭。


    朱瑄挪開視線,望著枝頭繽紛似錦的海棠花:“鄭貴妃想要利用宋宛插手東宮事務,太後倚重胡廣薇,也是如此打算。”


    金蘭瞪大眼睛。


    原來朱瑄不止防備鄭貴妃,他居然還防著自己的親祖母周太後!


    周太後早年曾欺淩先帝的原配皇後,甚至厚顏無恥地阻止先皇後和先帝合葬,在朝野間的名聲不怎麽好,但她畢竟是嘉平帝的母親,而且這些年鄭貴妃不斷作妖搶走了她的風頭,昭德宮成了眾矢之的,人人唾棄,周太後年紀大了,深居後宮,名聲反倒是變好了點。在民間傳言裏,周太後對皇孫公主們照拂有加,鄭貴妃則是個心狠手辣、殺人如麻的蛇蠍毒婦。


    朱瑄的生母死在鄭貴妃手上,他不願娶宋宛,情理之中,不過金蘭沒想到朱瑄對周太後也深深忌憚。


    而且他居然這麽直白地告訴她這種隱秘,他就不怕她泄露出去嗎?


    如果周太後知道自己的孫子不信任自己,一氣之下和鄭貴妃聯手逼嘉平帝廢太子,他怎麽應對?


    “那天在城外見到你,實屬意外。”朱瑄神情平靜地道。


    金蘭抬起臉,驚訝地望著朱瑄。


    睜眼說瞎話還能這麽淡然,皇太子果然心機深沉。


    朱瑄挑眉:“你不信?”


    金蘭嘴角抽了抽。


    朱瑄笑了一下,恍如萬物生發,春水蕩漾,笑容如花般絢爛。


    金蘭看得恍神,這樣俊美病弱的美人對著她撒謊,她心底居然有點想相信朱瑄……


    片刻後,金蘭晃晃腦袋清醒過來,趕緊收迴視線,低頭盯著朱瑄的靴子看,眼神專注,恨不能在靴子上看出一朵花來。


    這迴看你怎麽圓謊!


    朱瑄唇邊笑意越濃,“如果我不娶你,你怎麽辦?”


    金蘭心頭茫然,不敢抬頭。


    朱瑄望著她漆黑的發頂,眼神無奈而又寵溺,喘了口氣,慢慢道:“羅雲瑾想要擄走你,我若不娶你,你豈非要落入他之手?”


    金蘭詫異地抬起頭。


    朱瑄雙眸幽深,看著她的眼睛:“我不願娶宋宛和胡廣薇,所以當初刻意引導太後以為眾皇子選妃的名義選秀,遇到你的時候,我正為太子妃的人選頭疼。”


    金蘭雙眉緊蹙。


    朱瑄話裏的意思她懂了:他剛好需要一個太子妃的人選,可他不想選秀女中的任何一個,恰好那天他救下了她,而她被羅雲瑾看上,如果太子不救她,她以後還是會落到羅雲瑾手裏,太子選她當太子妃,既是為了救她,也是為了他自己。


    那羅雲瑾那天說的認錯人又是怎麽一迴事?


    朱瑄仿佛能看懂金蘭在想什麽,眼底一抹厲色劃過,淡淡地道:“羅雲瑾是不是對你說過什麽?他的話,你一句也不必信。”


    金蘭一陣頭疼。


    羅雲瑾嗜血成性,暴戾陰冷,確實不可信。


    朱瑄又道:“其實還有個法子可以救你,我可以在宮外置辦房舍安置你,羅雲瑾知道你是我養在宮外的外室,自然不敢擾你。”


    金蘭嘴角又抽了一下。她寧願躲迴老家去也不會給太子當外室。


    今天之前,她認定了朱瑄把自己當成某個人的替身。雖然朱瑄生而高貴,風度出眾,而她隻是個卑微的平民老百姓,但她仍然憤怒於朱瑄在沒有問過她的情況下請婚。


    她是一個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


    但是經朱瑄剛才一說,自己進宮完全不是被逼迫的,朱瑄為了救她才請旨娶她,她不僅不能怪朱瑄,還得感激他的救命之恩。


    金蘭臉上一副若有所思的乖巧表情,心裏卻直撇嘴。


    她不是當初的金蘭了,不會這麽輕易受騙上當。


    太子說了這麽多,無非是為了讓她放下戒心,心甘情願入宮。


    金蘭心道:結果是一樣的,我還是得入宮。


    “婚姻是人生大事……”金蘭閉了閉眼睛,鄭重地道,“太子殿下貴為一國儲君,才學廣博,風姿出眾,而我隻不過是個沒見過什麽世麵的鄉紳之女,我無德無能,配不上太子殿下……”


    她停頓了很久。


    “可我和殿下一樣,人生父母養,有血有肉,有喜怒哀樂。我生母為妾,受盡苦楚,此生不會與人為妾,亦不能容忍自己夫婿納妾,若夫婿與他人生子,我自不會下手殘害,但也不會默默忍受,真到那一日,必定一刀兩斷……這些天我熟讀女教書,書中說‘夫愛其妾,我亦愛之’,恕我心胸狹窄,我敬愛夫君,夫君也當以真心報之!”


    這番話對著皇太子說,可謂大逆不道,驚世駭俗。


    枝玉看似脾氣火爆,其實能屈能伸,金蘭看似柔順和婉,其實最為倔強。


    她知道自己身份卑微,弱小無依,但她永遠不會迷失本心,她不會像大姐、二姐那樣從自卑走向刻薄陰狠,也不會因為潑天的富貴改變自己的堅持,她是個庶女,她吃了那麽多的苦頭,她絕不會給人當妾,她也不能忍受像祝氏那樣為了所謂的賢良大度將妾侍送到自己丈夫身邊,她忍不了!


    “太子何等高貴,為何娶我,我不明白,我隻想告訴太子,我隻是個尋常小女子,於我這樣的人來說,嫁娶之事關乎一生,不容輕忽,若太子非真心娶我……”


    金蘭猶豫了一瞬。


    這些年的艱難苦楚一一浮現在腦海中,祝氏的冷淡嚴厲,賀老爺的不聞不問,親戚們的冷嘲熱諷,生母喬姐臨終前的囑托……


    金蘭抬起頭,直視朱瑄,堅定地道:“若太子非真心求娶,我亦不屑高攀。”


    枝玉警告她不要惹怒太子。


    枝玉勸她溫柔俯就。


    她當了十多年的乖巧庶女,難道就不能繼續做一個乖巧的太子妃嗎?


    她當然可以。


    可她不想啊!


    她不願再壓抑自己的本性,不願再戰戰兢兢數著日子過活,不願將自己的一生鎖在四麵高牆之內,若是後半生也要和在賀家時那樣渾渾噩噩,她還不如一頭撞死了幹淨!


    庭中一片寂靜,微風輕拂花枝,花朵簌簌飄落。


    角落裏,杜岩冷汗涔涔,雙膝發軟,跪倒在地。


    他萬萬沒想到太子妃看著柔順,居然能說出這樣離經叛道的話!她隻是個平民之女,站在她麵前的可是皇太子啊!女子天生卑弱,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她那樣的話就是對一般男子說也是忤逆,何況她麵對的是一國儲君?


    太子平時固然寬和,真動起怒來,誰敢拂逆?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裏,太子可是半個天子呐!


    太子妃這是不想活了吧……


    杜岩大氣不敢出一聲,恨不能把自己縮成一顆球。


    金蘭也是直冒冷汗,身子微微顫抖。


    她知道自己衝動了,不過話說出口後,那種終於可以直抒胸臆的暢快自如,足以支撐她保持清醒,不至於嚇暈過去。


    靜默中,朱瑄始終一言不發。


    金蘭咬了咬唇,抬眸看向他。


    這一看,她不由怔住了。


    朱瑄居然在笑。


    他待人彬彬有禮,舉手投足間無處不透露著他生於俱來的寬厚和詩書熏陶中養成的高貴雍容的儲君氣度,但他不常笑,他的溫和儒雅是冷淡矜貴的。


    金蘭怔怔地看著朱瑄,自己剛剛說了那樣的話,他臉上沒有一絲詫異之色也倒罷了,為什麽笑?


    諷刺的笑和發自內心的笑,她還是能分辨出來的,朱瑄不是在笑話她的天真,他笑如春花,清冽眸子裏也泛著碎金般的笑意,並無一絲譏笑之色。


    也沒有一點要動怒的跡象。


    朱瑄掩唇咳嗽了幾聲,一字字道:“我亦凡夫俗子爾,何敢言貴?”


    金蘭怔愣良久,突然想起來,朱瑄和她說話,並未自稱“孤”,從一開始,他便以平等的態度和她交談,仿佛他們二人並沒有雲泥之別的身份之差。


    就是枝玉聽了她剛才那番話也會不讚同地數落她,朱瑄卻每個字都聽進去了。


    “若非真心求娶,何須如此煞費苦心……”


    朱瑄輕聲呢喃,眼底藏不住的疲倦之色,雙眸卻亮得驚人,凝望金蘭,拔高了嗓音,亦以鄭重的語調道:“你以赤誠待我,我必赤誠報之,待你入宮,我必以禮相待,絕不違背你的意願迫你做任何事,如何?”


    啪的一聲,金蘭仿佛能聽到自己腦子裏斷線的聲音。


    這一刹那,她忽然明白為什麽朝中那麽多年輕文官願意為地位岌岌可危的朱瑄拋頭顱、灑熱血,寧死也要維護他的儲君地位。


    “我知道事出倉促,迫你入宮,令你有諸多為難之處,這都是因我身受掣肘之故。”


    朱瑄伸手,纖長手指接住一朵飄落的海棠花。


    “你不必背那些酸腐的女教書,也不必謹言慎行戰戰巍巍,我必護你周全。待我不必再受他人掣肘之日,去留隨卿。”


    “我必不會阻攔。”


    宛若轟雷在耳邊炸響,金蘭驚訝得忘記了唿吸。


    去留隨卿?


    皇太子的意思是,她隻需要和他維持表麵上的夫妻關係,等到他登基之日,就會放她離開?


    金蘭久久迴不過神。


    朱瑄朝她伸出手。


    金蘭下意識抬手,接住他指尖那朵海棠花。


    “若有違今日誓言,天誅地滅。”


    語調柔和,卻是字字鏗鏘,恍如驚雷滾過。


    金蘭捧著粉嫩花瓣,仿佛捧著一顆赤誠無比的砰砰跳動的心,目瞪口呆。


    她還以為自己的話足夠離經叛道了,不想朱瑄更叫她大開眼界。


    什麽認錯了人,什麽意外……那些事情仿佛都不再重要。


    花落無聲,兩人一時都沒說話,靜聽院牆之外莊嚴肅穆的梵唱。


    不知道過了多久,朱瑄忽然低頭咳嗽。


    金蘭看過去,發現他為了和自己說話,一直坐在風口處,他體弱多病,又一臉倦色,匆匆出宮,想必身心俱疲。


    風吹吹就要倒的模樣,當真是我見猶憐,偏偏他風骨冷傲,所以不會給人柔弱無能的感覺,隻會讓人忍不住對他心生憐惜。


    金蘭暗暗歎口氣,“殿下身體不適,不如早些迴宮。”


    朱瑄咳得雙頰微紅,聽她出言關心,微蹙的眉稍稍舒展,“你我就要成為夫妻,喚我殿下未免太生分了。”


    金蘭一怔,臉上有些發燙。雖然明知自己不得不入宮,但聽朱瑄當麵說起夫妻二字,她還是覺得尷尬。


    朱瑄道:“我排行第五,小的時候宮人喚我五哥,以後你就叫我五哥,如何?”


    說完話,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金蘭,神情十分專注。


    金蘭對“五哥”這個稱唿毫無反應。


    朱瑄眼底泛起一絲黯然之色,沉默了一會兒,微笑著道:“禮尚往來,你在閨中可有小名?”


    金蘭心道,小名沒有,大名倒是有兩個。


    賀阿妹這個名字是祝氏隨口取的,她不喜歡。她想和賀枝玉、賀枝堂一樣隨族中排行起名,然而她沒有那個資格。


    金蘭這個名字是喬姐取的。


    她搖搖頭,“我沒有小名。”


    朱瑄看著她圓潤白淨的臉龐:“我以後喚你圓圓,何如?”


    金蘭一臉莫名其妙。


    羅雲瑾說他認錯了人,她懷疑朱瑄也是把自己當成了誰的替身。可剛才一番交談,她已經打消了這種猜測。但是現在朱瑄非要給她起小名,她又不得不懷疑是否曾經有一個“圓圓”的女子,太子情根深種的對象,就是那個圓圓。


    金蘭試探著問:“殿下怎麽起這兩個字?”


    朱瑄輕笑,“我觀你麵如滿月,起這兩個字正合適。”


    金蘭嘴角抽了抽。


    這是在笑話她生得胖?


    她一點都不胖好嘛!


    仿佛聽懂了金蘭心底抱怨的聲音,朱瑄笑意更濃:“圓圓最近在學宮中禮儀?不必太拘束自己,也不用太害怕,很多事情並不是像傳言說的那樣……我已經肅清東宮,在東宮,你可以隨心所欲,想做什麽就做什麽……”


    他不知道想起了什麽,聲音越來越低,幽黑雙眸裏一片空茫。


    金蘭一點都不了解朱瑄,但此刻她覺得自己好像能感受到朱瑄身上散發出來的悲傷。


    他讓她在這裏等她,含笑和她撒謊,三言兩語攪亂她的思路,他看起來從容不迫,不慌不忙,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而她隻是一個糊裏糊塗、被他騙得團團轉的小女子。


    可他的笑容背後沒有一絲玩弄他人的戲謔之意,隻有無盡的苦澀和蒼涼。


    朱瑄想起什麽了?


    金蘭沒敢吭聲。


    廊前靜悄悄的,唯有落花墜地的聲響。


    半晌後,角落裏的杜岩小心翼翼地咳嗽了幾聲。


    朱瑄迴過神,臉上沉鬱之色盡數斂去,緩緩站起身,走到金蘭身前,拉起她的手。


    金蘭這一次沒有掙紮。


    她望著朱瑄的背影,他身體不好,時常咳嗽,但始終身姿筆挺,如勁風中的瘦竹,飄雪下的孤鬆,極致的孱弱中有著傲然的風骨。


    杜岩悄悄鬆口氣,緊跟在二人身後。


    金蘭說自己“不屑高攀”的時候,杜岩嚇得魂飛魄散,一瞬間連身後事都想好了。沒想到朱瑄居然沒有動怒,不僅不動怒,還一臉“我就知道你會這麽說”的表情,接下來還告訴金蘭他的小名,然後給金蘭起了個“圓圓”的愛稱。看樣子,不管金蘭說出什麽驚世駭俗的話,哪怕指著他的鼻子罵他,他都不會生氣。


    杜岩已經沒有心思去揣度太子這詭異的態度了,在被金蘭嚇得魂不附體之後,他默默擦汗,忽然間福至心靈,欣喜若狂——太子很喜歡金蘭,超出所有人想象的喜歡,太子讓他留在這裏,準許他聽到他們二人的對話,讓自己看明白金蘭在他心中的地位,這是多大的信任!太子要重用他!


    這些天三天兩頭往賀家跑的苦心總算沒有白費!


    杜岩高興得渾身發癢。


    至於太子的那句“去留隨卿”,杜岩根本沒放在心上,他才不信太子會這麽大方,費盡心機娶金蘭入宮,怎麽可能隨便放手?等太子即位的時候,萬裏江山都是他的,金蘭能躲到哪裏去?


    說不定到時候小皇孫、小皇女都生了一窩了,她舍得走嗎?


    朱瑄拉著金蘭進了一間雅室。


    雅室陳設簡單,一桌一椅一幾一榻一屏風,幾上一爐檀香靜靜燃燒,一縷青煙嫋嫋娜娜逸出銅爐,窗前蔥綠滿牆,鳥鳴啁啾。


    杜岩知趣地守在門外。


    朱瑄拉著金蘭在榻上坐了。


    金蘭雖然沒經過事,但下意識懂得不能和男子獨處一室,看到杜岩關上門,心裏像燒著了一鍋沸騰的開水,噗通噗通直跳。


    朱瑄拉著她的手,眸光低垂,忽然道:“一點愁凝鸚鵡喙,十分春上牡丹芽。”


    金蘭沒上過學,自學的書本大多是經史和最近的女教書,自然不知道他念的什麽詩,不過聽他語調纏綿,本能覺得他是在調戲自己,立馬繃緊了臉,用勁抽迴手。


    朱瑄笑了笑。


    門外傳來杜岩和人說話的聲音,不一會兒,一人推門進屋,站在屏風前,給朱瑄請安。


    朱瑄道:“進來罷。”


    屏風外麵的人似乎有些遲疑。


    朱瑄笑了一下,“這時候倒是規矩起來了,進來便是。你是醫者,望聞問切是你的本事,忌諱什麽?”


    外麵的人告罪,轉過屏風,走到榻前,給朱瑄行禮,原是個光頭和尚。


    和尚四十歲左右的年紀,慈眉善目,白白胖胖,請金蘭伸出手。


    金蘭一愣,隨即反應過來。


    本地人說藥王廟的和尚都會醫術,而且醫術很高明,時常有達官貴人登門求診。朱瑄這是讓和尚給她看病?


    她沒病啊,王女醫也讓她停藥了。


    金蘭心裏念叨了一句,還是乖乖伸出手。


    和尚表情不變,一番仔細診視後,和朱瑄交換了一個眼神,朱瑄示意他出去說話。


    金蘭滿頭霧水。


    杜岩捧了盞溫茶進屋,笑眯眯道:“殿下渴了罷?這是南直隸進貢的鬆蘿茶,沒擱芝麻鹽筍瓜仁。”


    金蘭心知剪春肯定是被朱瑄的人絆住了,接過茶盞喝了一口,頓覺口舌生甘,身心舒暢。


    不愧是宮裏伺候的人,果真心細如發,麵麵俱到。


    賀家人愛喝泡茶,金蘭不喜歡,嫌茶味浮躁,平時多喝清茶。賀家的仆從都未必知道她這個習慣,杜岩卻留意到了,而且還特意準備了茶葉,當真精明。


    難怪嘉平帝那麽信重宦官。


    杜岩的討好之意隻差沒刻在臉上了,加上這段時日常常和他打交道,金蘭知道他對自己沒戒心,喝著茶,裝作漫不經心地問:“殿下的小名是五哥?”


    皇子的小名也和民間男孩的一樣隨便麽?


    杜岩笑著道:“這是慣例了,殿下排行第五,不止老娘娘、萬歲爺爺,我們這些伺候的宮人也稱唿殿下五哥,趙王、德王、慶王殿下排行第六、第七、第八,小名就是六哥、七哥、八哥。不過那都是殿下小時候的事了。”


    趙王、德王、慶王是朱瑄的異母弟弟。朱瑄是頭一個長大成人的皇子,和他年紀相仿的皇子陸續夭折,唯有他被生母藏在幽室中才能僥幸存活,等鄭貴妃察覺時,他已被冊封為太子。


    鄭貴妃知道朱瑄恨他入骨,轉而扶持其他皇子,結果一查之後發現還有其他妃子秘密生下了一位皇子,另外還有兩位妃子有孕在身,她立刻下令將已經出生的皇子抱迴昭德宮養育,那位皇子就是趙王。德王、慶王則是年底出生的。


    杜岩沒有多說其他皇子的事,意有所指地道:“如今宮中沒人敢稱唿太子五哥,隻有殿下能這麽叫呢。”


    以前,五哥是朱瑄的小名,以後,五哥隻是夫妻之間的親密稱唿。


    金蘭若有所思。


    ……


    屋外窗下,滿牆藤蘿鬱鬱蔥蔥,院中一株參天古樹,罩下一片濃陰。


    朱瑄站在欄杆前,負手而立,視線越過密密麻麻的藤蘿,望向雅室。


    和尚站在他身邊,低聲道:“殿□□弱,本不該奔波辛苦,我聽人說殿下前些時又發病了?這可不好,您天生不足,幼時又傷了底子,若再不勤加保養,恐於壽數有礙。”


    朱瑄淡淡地道:“今天的病人不是我。”


    和尚雖然大大咧咧的,其實心裏門兒清,立刻聰明地轉了話題,“太子妃殿下亦有不足之症,想來是娘胎裏帶的毛病,不過應該於壽數無礙。”


    朱瑄沉默了片刻,表情緩和了些,“那就好。”


    ……


    雖然沒看出金蘭有什麽毛病,但和尚常和權貴打交道,心眼靈活,為了安朱瑄的心,還是開了副溫補的方子。


    金蘭來一趟藥王廟,觀摩了一場浴佛儀式,迴去的時候,車廂裏多了一大堆舉世罕見的珍貴藥材。


    還多了一個“圓圓”的小名。


    剪春心裏罵罵咧咧,摟著金蘭上上下下檢查,聽她說了和太子見麵的事,變了臉色:“小姐,您怎麽能對太子說那樣的話?萬一惹惱了太子爺,您可怎麽辦?”


    金蘭一笑,把手塞進剪春掌中,“你摸摸。”


    剪春摸到一手的汗水,手指再往袖子裏一探,也濕乎乎的。


    金蘭撒嬌道:“我剛才差點嚇死了。”


    說那些話的時候,她怎麽可能不怕?幾層衣衫全部濕透,鬢發也有濕意。


    剪春又是心疼又是無奈,拿帕子給金蘭擦汗。


    金蘭徹底放鬆下來,靠在剪春身上,累得手指都不想動彈一下。


    她知道祝氏本性不壞,絕不可能下手害她,她隻要本本分分的就夠了,熬到十五歲出閣嫁人,她就能擺脫祝氏。


    不想斜地裏殺出一個皇太子,一道賜婚旨意徹底改變她的命運。


    她的未來在東宮。


    金蘭這些年就是靠著乖巧和本分熬過來的,她可以繼續乖巧下去,她可以裝糊塗,裝懵懂,隻要皇太子喜歡,她可以裝一輩子。


    可她不想啊!


    生而為人,她也曾是阿娘的掌上寶,眼中珠。阿娘早逝,她孤苦無依,更應該自尊自愛,不能等著其他人的施舍憐憫。


    她有血有肉,有喜有怒,她不甘心一輩子裝聾作啞!


    “皇太子在民間的名聲很好,都說他溫厚儒雅,所以我決定賭一把……”金蘭小聲呢喃,“我現在已經是太子妃,雖然還沒進宮,到底占了名分,就算太子動怒,也不會公然把我怎麽樣。”


    她做好了最壞的打算。


    天可憐見,她賭對了。


    金蘭幾乎虛脫,但心裏卻並不覺得疲累,清澈的雙眸裏翻騰著異樣的神采,一種壓抑了許多年的情緒在她心底歡快狂躁地湧動著。


    人總要活個暢快淋漓,方不枉來人世走一遭。


    賀家三代封官,嫡母、生母誥命加身,賀家的生養之恩,她算是還了。


    從此以後,她隻做她自己。


    ……


    藥王廟裏,雅室。


    朱瑄坐在榻前,低頭輕撫金蘭剛剛坐過的地方。


    杜岩站在一邊,滿頭黑線:高雅的太子殿下居然做出這種傻裏傻氣的輕浮舉動……真是……人不可貌相?


    太子妃看著怯懦,其實奔放大膽,離經叛道。


    太子殿下看著清冷,其實……呃……是個癡情漢?


    “她喜歡鬆蘿茶嗎?”朱瑄忽然問。


    杜岩忙道:“太子妃殿下很喜歡。小的按著千歲的吩咐,備了幾罐新茶,虎丘、龍井、天池,都是南直隸新貢的,待會兒就能送到賀府。”


    朱瑄一笑。


    果然是她的口味。


    杜岩偷偷觀察朱瑄的表情,心中愈發篤定:太子喜歡太子妃喜歡到了發癡的地步,自己隻要討好了太子妃,以後前途無量啊!


    正暗暗籌劃,視線無意間掃過朱瑄的袖口,咦了一聲。


    “殿下……”


    他出聲提醒。


    朱瑄低頭,薄唇輕挑。


    一圈毛毛的打結的線繩纏在他袖間。


    方才金蘭坐在廊下翻花繩,應該是她起身撞進他懷裏的時候落下的。


    朱瑄拈起線繩,纏在修長指尖,一挑一撥,輕輕一翻,翻出一朵喇叭花。


    杜岩一呆,繼而駭笑:“原來殿下還會解股。”


    民間管這個叫翻花繩、挑繃繃,不過這遊戲大多是女孩子玩,所以杜岩不敢明說,特意用了解股這個雅名。


    朱瑄收起線繩,攏進袖中。


    他當然會,不止翻花繩,還有丟沙包、踢毽子、挑棍、紮彩繩、編蛐蛐……所有這些閨中少女解悶消遣的遊戲,他都會。


    都是她教他的。


    自小在黑暗冰冷的幽室中長大,長年累月待在一間密不透風的小小窄室中,一年到頭不見天日,他瘦小嶙峋,陰鬱孤僻,人不人,鬼不鬼,陪伴他的,隻有四麵光禿禿的板壁。


    後來她教他玩遊戲。


    他那時候呆呆笨笨的,什麽都不懂,什麽也不會,連話都不怎麽會說,人瘦脫了形,幾乎隻剩下一把骨頭,眼睛大得詭異,阿娘偷偷給他送吃的時候,好幾次被他嚇到,然後抱著他哭。


    她從沒被他嚇著,一邊笑他:“怎麽是個小結巴呀……”


    一邊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教他,直到他會了為止。


    朱瑄閉了閉眼睛,袖中的手握拳,線繩緊緊纏繞在指間,勒出淡淡的痕跡。


    一點愁凝鸚鵡喙,十分春上牡丹芽。


    她肯定沒聽懂,但臉色立馬變正經了,想來聽出了他的調笑之意。


    十指纖纖,點點嬌紅,握在掌中,綿軟柔嫩,當時念這句詩,確實是在調戲。


    卻一點都不符合他的心境。


    其實他想念的是:今宵剩把銀缸照,猶恐相逢是夢中。


    就怕是做夢。


    圓圓……我這些年過得好苦……好苦啊……


    殫精竭慮,熬幹心血,就是為了活下去,為了不再受人掣肘,為了變得強大。


    如果你還在我身邊,苦一點又算什麽,我自甘之如飴,可你不在,你不在!


    說好了和我同甘共苦,攜手一生,如今我終於站穩了腳跟,可以護你周全,讓你無憂無慮、逍遙自在,可是你什麽都不知道,什麽都不懂……


    萬裏河山,無邊寂寞。


    夜來幽夢,閑時與你立黃昏,灶前笑問粥可溫,兩情繾綣,朝夕不離。


    醒來卻是萬裏層雲,千山暮雪,隻影向誰去?


    天南地北雙飛客,老翅幾迴寒暑。


    歡樂趣,離別苦。


    我就在你眼前啊……圓圓……你為什麽不像以前那樣,過來親親我?


    心口一陣絞痛。


    朱瑄握緊線繩。


    去留隨卿?


    她居然信了?


    朱瑄薄唇輕挑。


    去他的去留隨卿!既然找到她了,他怎麽可能放手讓她自己選擇?


    她的人,她的心,她的骨和肉,她的全部,都必須完完全全屬於他。


    她孤苦的過去,他無法改變。


    她的將來,朝朝暮暮,年年歲歲,喜怒哀樂,全是他的。


    圓圓,這是你欠我的。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


    在作死的邊緣瘋狂試探的金蘭:哈哈,知道你的底線是什麽,我終於可以開始放飛自我了!


    小豬微笑:我終於可以開始討債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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