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八日,午時,西域,焉耆國的王都,南和城。


    在充滿異域風情的王宮中,焉耆王正在焦急地踱來踱去,他的年紀不到三十歲,高鼻深目,碧眼藍睛,留著兩端上翹的小胡子。此時此刻,他正在等待輔國侯的消息,他的六千軍隊圍攻玉羅刹的商隊已經十八天了,竟然還沒有得手,這令他十分生氣。


    “輔國侯,這事兒都是因你而起的,若不是你拍著胸脯兒保證兩日之內定能得手,我如何能下令攻擊漢朝的商隊?如今都攻了十六日了,竟然還沒有攻下來,你讓我的這一張老臉我哪裏擱?過了這麽久,想必他們早就和外界通了消息,再拖下去就會盡人皆知了。漢朝的使者馬上就要到了,若是漢使來找我的麻煩,我就砍下你的腦袋送往洛陽城,向漢朝謝罪!”


    刻薄的君王必定寡恩,焉耆王就是如此,焉耆王是什麽樣的人,輔國侯心裏一清二楚。雖然輔國侯是他的親舅父,但是輔國侯心中十分明白,若是漢朝興師問罪,他這個侄兒肯定會把自己推出去當擋箭牌的,到那時,自己的項上人頭肯定會不保的。“王上!您放心,我這就親自去督戰!一定能把他們斬盡殺絕的!”話一說完,輔國侯就匆匆而去了。


    這件事兒就發生在兩日前,斥候們往來奔走,將秦海邊上的戰況流水一般傳迴來。最新的消息是一個時辰前的,隻有一句話:破寨就在今日!請王上靜候佳音。這個消息使得焉耆王大喜過望了,估計漢使已經快要到焉耆了。趁著漢使沒有趕到,將那一支商隊的人趕盡殺絕,然後毀屍滅跡,隨便推到馬匪、沙盜們身上,那一筆天大的財富就是他的了。


    正在焉耆王如坐針氈之際,大殿外麵突然傳來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緊接著珠簾兒一掀,輔國侯走了進來。他的身上到處都是鮮血,一片一片的,看上去就好似從死人堆裏爬出來一樣。“王上!幸不辱命!”輔國侯右拳當胸,彎下身子深施一禮,滿臉的是興奮。


    “可是???得手了?”焉耆王定住了身形,睜大了雙眼,大聲問道。“王上,得手了!除了幾十人逃跑以外,其餘的人都被我殺光了!那一筆潑天的財富全都到手了!在現場我特地做了一些布置,看上去像遭遇戰的樣子,這件大事兒就推在宋建身上好了!”


    輔國侯所說的宋建,就是那個抄了韓遂的後路,襲取了武威郡的郡治姑臧城,自稱河首平漢王的宋建。衛將軍高順大軍西征,以徐榮的三萬西涼軍為先鋒,緊追宋建不放,一連追了數千裏,沿途大戰三次,小戰數十次,打得宋建損兵折將,一潰千裏,手下隻剩了一千人。


    宋建是老資格的西羌豪酋,是和韓遂、邊章同時起兵的老狐狸,他的胸中也是有些韜略的。一看事情不好,他便廣布疑兵,將徐榮的大軍引入河湟,自己則晝夜兼程,取道酒泉、張掖,一路直奔西域而來。沿途招降納叛,大肆搶掠,很快又聚集了一萬騎兵。


    “唉!漢軍勢大,我能無法相抗,莫若沿途裹挾馬匪沙盜,徑直奔西域而去。若是漢軍拚死急追,我們便打出西域,投奔康居等國,若是漢軍追得不緊,我等便在西域滅上幾個小國,也過一過做國王大臣的癮。不知諸君以為如何?”宋建拄刀而立,征求部下的意見。


    “如此甚好!”“我們聽平漢王的,平漢王說去哪兒,我們就去哪兒!”“對!聽老大的!”部下們一聽,頓時大喊大叫著表示讚成了。說實話,這是沒辦法的辦法兒,但凡有一絲希望,誰又願意背井離鄉呢?可是漢軍追得太緊,與其掉腦袋,還不如拚死一搏!


    在西域境內,絲綢之路一共有兩條路,以北山(天山)為界,北路便是出玉門關,一直向西,過了伊吾走交河道,然後折向西南,經焉耆、龜茲到達大宛。宋建走的就是這一條路,他率領殘兵,一路向西,遇到小國便大言恫嚇,使其奉上糧草財物。遇到大國便言明隻是路過,兼之一路上搶劫商隊,劫掠牛羊糧草財物,到了焉耆境內之時,又擁兵萬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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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建正好在我國境內,他有一萬多騎兵,兩萬匹戰馬,我國的軍隊隻有六千,確實打他不過!這個理由找得好!找得實在是好!”聽完了輔國侯的話,焉耆王立刻便大喜過望了,他走過去,用手拍了拍輔國侯的肩膀,大聲地鼓勵他。“你做得甚好!我很滿意!”


    “可是???王上,還有一樁兒麻煩事兒!漢朝的使者到了,他們送來了兩道命令,一道是西征大軍統帥衛將軍高順的,一道是新任西域都護康曼提的。命令在此,請王上一觀!”輔國侯小心翼翼地從懷中摸出兩封文書,恭恭敬敬地遞給了焉耆王。


    “哦?還有此事?我來看看!”焉耆王展開了兩道文書,一目十行看過。第一道命令是來自新任西域都護康曼提的,全文如下:聽聞大漢一支大型商隊在秦海附近受到馬匪沙盜圍困,請貴國出兵相助解圍為盼。若是商隊在貴國遭到搶劫,本都護將嚴懲兇手,上至國王,下至士卒,絕不寬貸!這個命令並沒有指明是焉耆王所為,還算是給焉耆王留了些許麵子。


    衛將軍高順的命令就非常嚴厲了,字裏行間冷峻之極。焉耆王見字如麵:焉耆妄動刀兵,圍困我大漢商隊,此乃無法饒恕的滅國之罪!命令到達之日,焉耆王必須嚴懲兇手,賠償損失,厚葬死者,並派遣使者前往洛陽謝罪,否則,大兵到達焉耆之日,便是你授首之時!勿謂言之不預也!落款是七個大開大闔、雄勁有力的大字,大漢衛將軍高順。


    看完了這兩道命令,焉耆王倒吸了一口冷氣,一出溜兒便坐在了地上。“輔國侯!看衛將軍高順的意思,這是要收拾我了!大漢太過強大,打,肯定是打不過的。可是,要我低三下四地向大漢請罪,我也不想做。這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你趕緊想個法子出來。”


    “這個嘛??????”輔國侯眼觀鼻鼻觀心,沉默了半晌兒,這才開口了。“依我之見,王上是不能再留在南和城了,萬一漢使翻臉,事情兒就不太好辦了。不妨帶上這批財貨,出去先躲上一躲。至於漢朝的使臣嘛,就讓臣下來應付好了!等事情徹底平息了,王上再迴來。”


    “這也倒是一個兩全其美的辦法兒。可是你親自督戰過,萬一漢使砍了你的腦袋,如之奈何?”焉耆王裝腔作勢地掃了一眼輔國侯,輕聲說道。對於焉耆王的脾氣秉性兒,輔國侯早就摸得一清二楚了。侄子這句話的重點是如之奈何,而不是砍了自己的腦袋。


    “王上!即便是砍了我的腦袋,我也不會出賣王上!這事兒就是我一個人幹的!”輔國侯把胸脯兒拍得山響,一副忠心護主的模樣兒。“唉!也隻能如此了!輔國侯,那就辛苦你了!我馬上就動身,先去康居躲上一躲,等到事情平息了,我再從康居趕迴來。”


    焉耆王努力地從眼眶中擠出幾滴眼淚,含著淚花兒看著輔國侯。“舅舅!這焉耆國,我就全都托付給你了!”“王上!請您放心!你迴來之時,我包管兒一草一木都不少!那五千駝貨物就在南和城西門外五裏的地方,由您最能打的大將擊胡侯、卻胡侯率領兩千軍隊守衛。王上,剛才斥候來報,漢使離此隻有十餘裏了,王上還是立刻動身的好!”


    一聽輔國侯這話,焉耆王立刻就有些遲疑了,他想把宮中的財物都帶在身邊。可是一想到馬上就要到達的漢使,還有西門外的五千駝貨物,他一咬牙一跺腳,算逑了!舍不了孩子套不著狼,有了那五千駝貨物,宮裏的這些財貨放下就放下吧,再說不是還有輔國侯嗎?


    “王上,事態緊急,漢使頃刻便到!王上還是莫要再猶豫了!那五千駝貨物,價值五萬金,運到康居,獲利至少十倍!便是日後無法迴國,此生也足以做得一個大富豪了!”一看焉耆王還有些舍不得宮中的財貨,輔國侯不由得著急了,連忙出聲催促。


    正在這時,左大將慌慌張張地跑進來了,他的臉上身上全是汗水。“王上!大事不好了!漢使已經到達南和城外五裏了!”一聽這話,焉耆王立刻就大驚失色了,他一拱手:“舅舅,就此別過!我馬上就走!”話一說完,他就慌慌張張地跑了出去。


    待到出了宮門,焉耆王帶上自己的百餘侍衛,快馬加鞭,出了西門,徑直向西急馳而去。王宮之中,輔國侯和左大將相視而笑了。左大將單膝跪下,右拳當胸,大聲說道:“臣下恭喜王上登基!恭喜王上!賀喜王上!願王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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