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氏這樁案子,皇帝陛下親自過問,沒有人敢明目張膽搗亂。


    是以,俞景行雖然參與了,但至多有人打聽一下進展,不敢有更多的舉動。


    死者丁聰的父母被從河間府帶到了鄴京,當初負責案件審理的仵作,案卷裏記錄的賣毒藥給盧氏的藥鋪掌櫃的……幾乎所有與案件相關的人員都被帶到了鄴京。


    除此之外,丁聰的屍骨亦被一口棺材抬到了鄴京。


    羅承宗打算重新驗屍,俞景行也有此想法,丁聰的死因是這樁案子的關鍵。


    驗屍的過程非常順利。


    與此同時,驗屍的結果也叫人意外又不意外。


    從這一次數個仵作驗屍的一致結果來看,丁聰不是中毒而亡,是急病去了。


    這意味著卷宗裏的記錄出現了問題。


    如果丁聰不是被人害死的,那麽自然不存在殺人兇手。


    有問題也是其他問題。


    如此,至少盧氏絕不該被判死罪。交上來的卷宗裏麵的大部分記錄,因此失去參考的價值,俞景行、羅承宗幾個人之後便按他們自己的步調審理這樁案子。


    盧氏、徐茂林、丁聰的家人、藥鋪掌櫃的……


    所有人被挨個領上來,審問一遍。


    得知新的驗屍結果的眾人反應各不相同。死者丁聰的母親看得出來犯懵,父親卻有些過於平靜,盧氏沉默,徐茂林欣喜,藥鋪掌櫃的則是戰戰兢兢、異常惶恐。


    梳理過眾人的陳訴之後,羅承宗作為案件主審人,決定從藥鋪掌櫃的入手。


    他命人將藥鋪掌櫃的和盧氏都帶上來,準備讓兩個人對峙。


    藥鋪掌櫃的辯解自己沒有撒謊,堅稱盧氏是去他鋪子裏買過砒霜的,而丁聰的父母同樣表示在盧氏房中發現有砒霜。這些是認定盧氏殺夫嫌疑的重要佐證。


    即使丁聰不是因中毒而喪命,一樣需要弄清楚。


    若藥鋪掌櫃的故意汙蔑、作偽證,自然得受到懲處而不是輕輕放過。


    隻是這一次,當著藥鋪掌櫃的以及來自羅承宗的質詢,盧氏承認自己去買過砒霜承認得非常痛快。她對俞景行一眾人說的是:“我還沒有來得及下毒。”


    ……


    盧氏這樁案子到底還是審明白了。


    父母雙雙亡故之後,盧氏被貪圖錢財的大伯一家強逼嫁給丁聰為妻。丁聰是個癡兒,行事有悖常人,盧氏受過許多毒打,公婆護著兒子,她的日子便很不好過。


    及至後來。


    丁聰出事前兩天,盧氏的公公醉酒之後欲圖對盧氏不軌。


    雖然盧氏奮力逃開了,但是她公公心中惴惴,怕她將事情宣揚出去。恰逢兒子突然喪命,又從盧氏房中搜出毒物,盧氏的公婆商量著,一口咬定盧氏害人。


    丁家直接把盧氏告到官府。


    他們花費銀鈔,買通本地的知縣與仵作,認定丁聰死於中毒,定罪盧氏。


    盧氏被關入大牢之中,起初不承認自己害死丁聰,卻禁不住嚴刑拷打,終究還是屈打成招。其表哥徐茂林曾疏通關係,到獄中探望過她,知她冤枉,為她奔走。


    徐茂林是個秀才,他本身讀過書、認得字也會寫訴狀,加上徐茂林的同窗有不少幫忙出力,便在當地鬧出影響。那些人怕事情會暴露,自然要解決徐茂林。


    被強按上與盧氏私通合謀殺害丁聰的罪名之後,徐茂林被抓進大牢。


    他在獄中遭遇各種酷刑,仍舊不肯屈服。


    知縣幹脆拿他妻兒性命作為威脅。


    徐茂林深知其中危險,在見到範氏的時候,將事情告訴了她。


    後來,範氏想盡辦法來到鄴京為自己丈夫伸冤。


    如是種種。


    案子姑且查明白了,然而爭議隨之出現。徐茂林和藥鋪掌櫃的無罪釋放,丁聰的父母亦即盧氏的公婆皆受到懲罰,可是應該怎麽處置盧氏,卻出現了一些分歧。


    羅承宗主張無罪釋放盧氏。


    既然她不曾殺人,乃是被汙蔑,當然不該被認定有罪。


    俞景行給出的說法是,盧氏起過歹心,雖未實施,但心思不端,當被告誡。


    督察院的沈大人對他們的看法都不怎麽認同。


    沈勇對於盧氏的處置意見是——她先時已經買好毒藥,甚至確實想過要毒殺丁家一家數口,不但有弑夫之心,且對長輩也生出歹念。這是十分嚴重的問題。


    丁聰的突然去世是一個意外。


    如若沒有這個意外,也許幾條人命會直接葬在盧氏的手裏。


    沈大人持著這樣的想法,認為應該重懲盧氏。


    在他看來,對盧氏懲處得輕了、不懲處都是行不通的。


    幾方各有自己的看法,互相無法說服,直到永平帝過問這樁案子的進展,他們也不曾統一意見。永平帝問起,其他大臣紛紛發表看法,從輕從重處罰爭執不下。


    支持羅承宗意見的不多。


    讚同俞景行的不少,而沈勇的說辭得到許多人的強烈認同。


    俞景行記得宋嘉月過去和他討論的一些東西。


    “在家從父,出嫁從夫,夫死從子,意味著女子隻能作為依附男子的存在。命運被攥在別人的手中,能不能過得和便隻能看運氣。很多時候,小娘子如若在夫家被苛待,因為一句出嫁從夫,就得在不幸裏磋磨一生。”


    這樣的觀念對女子而言毫無疑問是一種禁錮。


    那些想要維護自己地位的人,同樣容不得遭受反抗。為了維護自己的地位,他們必定會狠狠懲罰每一個敢反抗的人,甚至狠狠懲罰那些生出反抗念頭的人。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如果單論這個,俞景行也是吃過苦頭的。


    他對羅承宗的看法沒有什麽意見,無非是曉得其他人不會答應,主動提出一個折中的看法。沈勇剛直不阿不假,但在這些事情上,同樣有些迂腐。


    那些認同沈勇的大臣,必定不會肯答應無罪釋放盧氏。


    即便她在獄中受過那麽多的罪。


    永平帝問羅承宗、俞景行、沈勇三人怎麽看。


    俞景行說:“盧氏對他人生出歹念,又已付諸行動,雖未得逞,但此等行徑終究不可得到縱容。隻是,盧氏在獄中已受過許多刑罰,本人早已悔改,兼其這婚事做不得數,便談不上弑夫之罪,因而從輕處置並無不妥。”


    羅承宗、沈勇均未改變自己原本的意見。


    最後全靠永平帝定奪。


    永平帝認可了俞景行的這一番說辭。


    他下令讓盧氏領杖責五十,之後便恢複自由身,可迴河間府去。


    “河間府竟鬧出這麽一樁冤案,可見這地方上上下下都是吃幹飯的!”一直麵色不愉的永平帝,手中的大棒終於落下來,“依朕看,這群人更應該受罰。”


    一句話定調。


    不久後,河間府的官府,免職的免職、降職的降職,近乎翻了個底朝天。


    ……


    這一天,用過早膳,宋嘉月送俞景行出門。


    他們牽著手走到宅院門口時,忽然一群人激動衝到他們麵前。


    男女老少都有。


    個個對俞景行千恩萬謝,又是鞠躬,又是要下跪。


    宋嘉月起初被他們的陣仗嚇了一跳。


    聽明白是為著什麽事,她禁不住心生感慨,說不出的滋味。


    盧氏這一樁案子塵埃落定之後,鄴京城裏隨之傳開了。


    宋嘉月有所耳聞。


    她同情盧氏的這一場遭遇,曉得盧氏受了很多苦,但是不認為俞景行的做法有很大的問題。哪怕她希望盧氏不用挨這頓板子,也必須承認,這個結果不壞。


    很多觀念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改變的。


    裏麵的彎彎繞繞太多,俞景行選擇折中一點的路子,反而保全盧氏。


    俞景行要去衙署,那些人恨不得一路跟著馬車走,宋嘉月想和他說話也說不上,到頭來被俞景行帶上馬車。這是不得不把人送到大理寺門口去才行了。


    “留下你,沒準兒纏著你不放。”


    俞景行略略解釋自己的行為,“正好也多陪我一會兒。”


    “聽別人誇你的感覺還是挺不錯的。”


    宋嘉月笑,“一片好心不被辜負的感覺,是不是一樣挺不錯?”


    “那不是因為我夫人說過,‘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迴家賣紅薯’麽?”俞景行不無調侃道,“為了不讓我夫人跟著我過那種日子,我隻好努努力,做點事。”


    這樣一句土裏土氣的話從俞景行口中說出來,格外好笑。


    宋嘉月仿佛被戳中笑穴,一路樂不可支。


    一整天,每當想起俞景行這句話,宋嘉月忍不住笑。以致於俞舒寧好幾次見她明明在埋頭做事,卻突然自顧自笑了起來,問她有什麽高興事也得不到迴答。


    傍晚時分。


    宋嘉月前腳送走俞舒寧,後腳俞景行也放衙迴家。


    天色漸晚,夜幕降臨。


    兩個人用晚膳的時候,宣平侯府突然來人,說是俞舒寧不見了。


    俞舒寧沒有迴侯府。


    準確來說,她不知去向,尋不到半點蹤跡。


    這太過詭異了些。


    何況,俞舒寧身邊分明是有車夫和丫鬟跟著的,幾個人如何會一起不見?


    宋嘉月和俞景行的一頓飯因為這個消息再也無法吃得下去。


    他們馬上派人出去尋找俞舒寧的下落。


    作者有話要說:晚安ヽ(??▽?)ノ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穿成炮灰表小姐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寒花一夢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寒花一夢並收藏穿成炮灰表小姐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