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景行新接觸的是一樁弑夫案。


    卷宗上案情陳述說,盧氏因與人通奸被丈夫發現,而下毒謀殺其夫。


    根據本朝律法,弑夫乃是重罪,按律當斬。涉及到殺頭之罪,是以這樁案子被遞交上來由三司複審。若他們核查案情確認沒問題,盧氏便將會被判定死罪。


    然而在梳理這樁弑夫案的案情時,俞景行發現一些問題。


    他將這案子暫且壓下了。


    晌午用過午飯,俞景行準備迴去研究案情。


    穿過長廊,他迎麵碰到幾位正在談論著什麽新鮮事的同僚。


    鄭大人鄭百語也在其中。


    互相打過照麵,鄭百語主動問:“俞大人,你有沒有聽說剛剛外頭的事?”


    俞景行搖搖頭問:“外麵怎麽了?”


    “薑大人的轎子被一個小娘子給強行攔下來了。”


    “那小娘子像是要滾釘板告狀。”


    “不知是有什麽冤情。”


    “我聽那小娘子的口音應該是豫州人。”


    “不是說從河間府來的麽?”


    “也夠辛苦的,還帶著個小娃娃。”


    “我方才聽見一耳朵,那位小娘子是要為自己的丈夫伸冤呐。”


    鄭百語剛剛和俞景行說得一句,其他人便七嘴八舌將事情說了個囫圇吞棗。


    俞景行從他們的話裏大概了解到是怎麽迴事。


    豫州口音、河間府、要為丈夫伸冤……這些字眼讓他不禁蹙眉。


    他手裏麵這一樁弑夫案同樣是河間府的。


    “那位喊冤的小娘子現下何處?”


    俞景行沉默半晌,開口問。


    鄭百語一愣。


    見他似乎當真想知道,唯有指一指門口的方向:“薑大人讓人把她帶走了。”


    ……


    俞景行沒有見到那個喊冤的小娘子。


    他想確認這兩件事是否其實是同一樁案子的計劃隨之落空。


    未曾想,翌日,事情有新進展。


    那小娘子得到庶吉士方坤與一幹學子的支持,他們幫她為她丈夫聯名上書辯冤。


    刑部尚書薑淮薑大人,為此在早朝上向永平帝請得旨意,重新對這一樁案子進行審理。得知大理寺是俞景行正負責此案的複審,永平帝便讓他也參與案件會審。


    會審是三司會審,刑部、大理寺、督察院均派了人負責。


    除去大理寺是俞景行之外,刑部派的是羅承宗,督察院則派的沈勇。


    羅承宗,俞景行是很熟悉的。


    畢竟他們同一年參加科考,之後又一起在翰林院做過事。


    督察院的沈勇沈大人,俞景行接觸不算多。


    但他此前曾耳聞這位沈大人剛直不阿、清正廉潔,倒是也沒有太多的擔心。


    在提審那位想伸冤的小娘子之前,俞景行找羅承宗商量卷宗的問題。羅承宗平日裏待人雖冷淡,但是做事一向不含糊,總歸會認真對待,自然不會故意為難他。


    “羅大人看過卷宗以後有什麽想法麽?”


    俞景行在外人眼裏性子冷淡,可如若和羅承宗比起來,終究輸一籌。


    羅承宗頭也不抬。


    他語聲淡淡道:“地方仵作在驗屍的時候,多半鬧出了問題。”


    俞景行當下挑一挑眉。


    在看過卷宗之後,他也注意到這一部分記錄過於含糊。


    “雖說寫著死者乃中砒霜之毒而亡,但上麵關於死者死狀的描述,卻與其他案件卷宗裏的描述頗有些不一樣。再則盧氏和其奸夫的供詞,有些地方對不上。”


    羅承宗大致說明自己的看法。


    他抬眼看一眼俞景行,語氣依舊冷漠:“真相為何,重新審問才曉得。”


    “這是自然。”


    俞景行處之泰然,含笑附和羅承宗。


    稍晚一些,他們同沈大人一起,三個人見過那位喊冤的小娘子。


    這位小娘子範氏乃卷宗裏盧氏奸夫徐茂林的妻子。


    他們從範氏口中聽到的,與卷宗裏記錄的,全然不同。


    範氏指天發誓,自己絕無半句虛言。


    在徐茂林妻子範氏的口中,盧氏乃是徐茂林的表妹。在盧氏十五歲那一年,她的父母相繼去世。盧氏的大伯貪圖錢財,將其強嫁與一鄉紳家中的癡兒丁聰。


    盧氏原本是不從的。


    奈何她一介弱女子無法反抗,才被迫嫁入了丁家。


    嫁給丁聰的盧氏過得十分的不好。


    丁聰雖為癡兒,卻慣喜打人,盧氏常常被打得下不了床。


    有一次,盧氏差點喪命。


    丁家將人救迴來以後,徐茂林與範氏隨他們母親去探望過一次盧氏。


    “因母親發現表妹一身的皮肉傷,與丁家發生過爭執,丁家的大爺允諾以後定會照顧好表妹。對方這般態度,母親無法,唯有相信他們一迴,帶著我們家去。”


    “誰想之後不多見,丁聰喪命,表妹忽然成了殺人兇手!”


    範氏啜泣,“我夫君心覺此事有蹊蹺,為表妹不平,竟、竟被汙蔑……”


    俞景行和羅承宗、沈勇聽到這裏,互相交換一個眼神。


    他們注意到同一件事——


    盧氏是在守孝期間被強嫁的。


    子女為父母守孝期間,不行婚嫁慶典之事。


    如此,盧氏這一場婚事應不作數。


    但倘若人當真是盧氏所殺,即便如此,她仍須得殺人償命。


    倘若不是,屆時倒能夠順利離開丁家。


    羅承宗問範氏:“卷宗上說你夫君與盧氏過從甚密,你又怎麽說?”


    範氏泣然:“夫君同我恩愛無比,怎會做那等事?”


    “那盧氏大字不識幾個,我們同丁家相去甚遠,平常連個信都不通的,怎會有關係親密之實?無非是那些人為了汙蔑夫君,強行找的托詞罷了!”


    “大人,我夫君當真是無辜的。”


    範氏重重磕頭,連聲道,“請一定要為我夫君做主啊!”


    “你方才說,你夫君發現事情蹊蹺,為盧氏鳴不平,才被卷入其中。”俞景行思索過片刻,終於向範氏發問,“你夫君發現了什麽?他是不是對你說過什麽?”


    “若想救徐茂林,便不要有所隱瞞,實話實說。”


    範氏聞言,身形一僵,手腳冰涼。


    ……


    俞景行放衙迴到家中,將那一摞卷宗也一並帶得迴來。


    宋嘉月見他眉眼間滿是凝重之色,不免擔心,問一問他發生什麽事。


    “碰到一樁案子。”


    俞景行沒有解釋太多,隻說,“方才有些想得入神了而已。”


    能讓他這麽惦記的案子肯定不大簡單。


    宋嘉月心裏想著,握一握俞景行的手問他:“待會是要去書房麽?”


    “嗯,我想再看一看卷宗。”


    俞景行手指撫過宋嘉月的臉頰,微笑,“今日恐怕委屈夫人,得一個人休息。”


    “你在書房睡?”


    宋嘉月將將反問過一句,又意識到不太對,“你準備通宵看卷宗?”


    太亂來了!


    “別的我不幹涉你,但是這個不行。”


    “也許這樁案子當真著急……”


    強硬不過幾息時間的宋嘉月歎氣,“可你不能這樣拿自己的身體開玩笑。”


    哪怕他身體基本大好了,也未必經得起隨便折騰。


    宋嘉月沒辦法不在意。


    “怎不曉得你性子也這麽急?”


    俞景行笑著揉一揉宋嘉月的臉說,“是可能會睡得晚,怕吵到你。”


    宋嘉月:“……”


    “我睡得沉,你吵不醒我。”


    “總之——”


    宋嘉月鼓一鼓臉頰,咬唇小聲道,“你今晚迴來休息。”


    自己夫人都已經這麽說了,還能怎麽樣?


    俞景行自然應好,答應她的要求。


    範氏今日的一番申訴,之後三司一同派人去河間府,準備將涉及此案的人員都帶迴鄴京審問。這難免會需要費上一些時間,亦須得等人到齊才能繼續審理。


    隻是這樁案子如果是範氏說的那樣,牽扯起來,除去盧氏等人所在地方的縣令、仵作,連帶河間府的相關官員,都有責任。他們恐怕一個都逃不了。


    譬如盧氏守孝被強嫁之事,如若屬實,卷宗上是應當有記載的。


    現下卻並非如此。


    範氏在他的追問之下,說徐茂林懷疑丁聰的父親對盧氏不軌,才會被汙蔑和盧氏不清不楚、被汙蔑合謀毒殺丁聰。倘若如此,案情又變得複雜幾分。


    除此之外,另外一個問題在於,河間府的知府是戶部尚書的侄子……俞景行心裏其實有一些懷疑,這樁案子其實是有人想要眾人注意到的有意為之。


    用過晚膳,俞景行在書房將卷宗重新梳理一遍。


    他惦記宋嘉月的話,沒有留得太晚,然而迴房休息時,宋嘉月已經睡下。


    睡夢中的人確實未被吵醒。


    俞景行梳洗過後,輕手輕腳上得床榻,方才躺下,有人鑽過來。


    宋嘉月閉著眼,分明在睡覺,卻似乎依舊敏銳覺察到是他,且沒有任何猶豫鑽進他的懷裏,一雙手臂將他整個人抱住。甚至,臉頰也在他身上輕輕蹭一蹭。


    俞景行有那麽一瞬間,懷疑宋嘉月沒有在睡覺。


    否則怎麽會那麽快發現他迴來了?


    偏偏這個人當真睡得正熟,喊她、捏她的臉、親吻她,都是沒有反應的。


    俞景行不得不認了。


    他伸手反抱住主動滾進他懷裏來的宋嘉月,動作小心幫兩個人調整一個舒服一點兒的姿勢,又將錦被給他們蓋和。之後,俞景行嘴角微翹,同樣閉眼沉沉睡去。


    作者有話要說:盧氏這個案子我是參考楊乃武與小白菜案和阿雲之獄案寫的。


    大家晚安=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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