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一早,慕容泓帶著劉汾和褚翔去宣政殿上朝了。


    宮女們每天隻有這個時辰能在甘露殿內做打掃和整理。


    一名宮女正手腳利落地擦拭著書架,卻眼尖地發現書架第四層的《地藏經》中微微露出紙頁一角,其顏色與書頁顏色不一致,看樣子,似是有紙張夾在了這本書中。


    她看了一眼便又去擦拭別處,借著動作之便向自己身後看了一眼。見無人注意她,便又去擦拭第四層,假做整理書籍的模樣將那本《地藏經》挪了挪,一挪之下手指已經極快地翻開了那本書。


    裏麵果然夾著一張泛黃的紙箋,上麵寥寥幾行字,她卻一個字都不認得。


    她正想仔細辨認一下,眼角餘光發現殿門處有人進來。她忙不著痕跡地合上那本書,繼續擦拭書架。


    長安抱著貓遛彎迴來,一眼就看到嘉言和懌心靠在殿中窗下在那兒低聲說笑。自嘉行出事後,慕容泓便將甘露殿的差事與茶室的差事分開管理了。甘露殿由嘉言負責,懌心調迴來給她打下手。茶室由寶璐一人負責。


    嘉言與懌心兩人見長安進來,笑容便淺了,正想各自走開,長安悠悠開口了:“喲,看到雜家就走,兩位姐姐這是對雜家有意見呐。”


    懌心知道當初自己被打遭貶就是長安從中作梗,而嘉言則有把柄握在長安手中,這兩人看到長安能有什麽好心情?隻不過長安地位在那兒,兩人到底沒這個底氣與他撕破臉,見他這麽說,隻得停住腳步。


    嘉言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陛下待會兒就要下朝了,我等職責在身,還要去督促灑掃的宮女們動作快一些。”


    “知道你們職責在身,新官上任三把火嘛!”長安拖長了調子道,上下打量兩人一眼,她又笑得別有深意道“陛下居然把你倆放在一處當差,是準備讓你們這對好姐妹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麽?倒真是體貼。也不枉你們費盡心思地設計一場。”


    這近一個月長安雖然人在床上躺著,腦子可一刻也沒閑著。投毒一案陛下是如何洞察先機如何暗中排布的她沒有多想,倒是太後為何在第一次刺殺不成功之後,時隔幾個月又來這第二次的原因,她想了很多。


    而且細細想來,太後這次行動其實是蠻倉促的,至少,甘露殿外圍的工作她就沒做到位。再怎麽說,動手那天確保不會有長樂宮以外的人過來節外生枝那是非常有必要的,但顯然她並沒能做到這一點。


    所以問題就來了,她為何要這樣倉促地動手?是什麽事情促使她必須盡快對慕容泓動手?


    長安思前想後,也隻想到一件事——趙合非禮嘉容之事。


    這件事除了兩個當事人之外,還牽涉了另外三人進去。第一個自然是她自己,第二個是長壽這個拉皮條的,第三個就是嘉言這個抓奸的。


    長壽被貶去看守宮門,這件事在他身上算是懲罰過了。而她自己在這件事裏雖然出力不少,但都是借別人之手,可說並未真正露麵。最關鍵的是嘉言。她雖當時被趙合甜言蜜語巧舌如簧地給哄了過去,但事後經她提醒,未必不會將她的話放在心上。


    那麽,要杜絕趙合為了此事對付她的可能,又要徹底切斷趙合與嘉容的聯係,該怎麽辦最好?


    嘉言是了解太後對趙氏兄妹的愛重之情的,所以,將此事斷章取義地告訴太後最好。她原本一定想著,太後為了不讓趙合繼續犯錯,定然會幹預此事。要麽敲打皇帝,要麽懲罰嘉容,或者不許趙合再到甘露殿來都有可能。但她沒想到太後會直接對慕容泓下手。


    那太後為什麽會因為此事對慕容泓下手呢,隻有一種可能:她認為趙合與嘉容之事是慕容泓故意設計的,換言之,她認為在趙合身上,慕容泓已經發現了什麽關鍵,所以才會將他作為設計對象。而這是她無法容忍的,所以才這般迫不及待地想要除去慕容泓。


    然而最後慕容泓沒中毒,反倒是毒倒了趙合,這應該也是她始料未及的。所以她氣得病了。


    這樣往前推算,那個雨夜太後與趙樞在紫燕閣見麵,很可能就是為了商量這事。


    以慕容泓事後對甘露殿人手調整的情況來看,他的想法應該與她不謀而合,在向太後那邊告密這件事上,他的懷疑對象也集中在嘉言和懌心這兩人身上。畢竟,雖然表麵看來兩人中隻有嘉言知道此事,且有這個動機。然而這兩人可是無話不談的好姐妹,比起嘉言來,懌心無疑更善籌謀,也更有執行力。


    所以長安才會突然說這麽一句話來試探她們。


    嘉言一臉沒反應過來的茫然,而懌心雖沒什麽表情,但長安注意到她垂在身側的袖子卻微微波動了一下。


    她心中有數,看著嘉言皮笑肉不笑道:“這種時候還有心情說笑,想不到你倒也是個狠心的。”


    嘉言麵色一白。


    長安不再多言,將愛魚放在殿中,轉身優哉遊哉地走了。


    不多時慕容泓下朝迴來了。


    太陽豔烈,盡管劉汾給他撐著傘,他玉白的雙頰還是被熱氣熏出兩抹緋紅來,加之他本來就眉目秀致麵若好女,這般一來便更加豔色驚人了。


    嘖嘖嘖,希望將來後宮之中有個把彪悍妃子,能在床上好好磋磨磋磨這個身嬌體柔卻又鋼心鐵骨的芝麻包,真是想想都帶勁啊!


    長安站在海棠樹下暗搓搓地意淫一番,見人走得近了,這才上去行禮。


    “準備一下,待會兒隨朕去明義殿。”慕容泓對她道。


    “是。”長安本想跟著他進去,劉汾卻朝她使了個眼色。她站住腳步,在海棠樹下等著。


    劉汾一路將慕容泓送進殿中,不多時果然獨自出來。


    “幹爹,有何吩咐?”長安殷勤地湊上去。


    “你哥要成親了,我準備在地段稍好些的地方給他置個兩進的院子,手頭還短缺了點。”時間緊迫,劉汾開門見山道。


    “我哥?”長安做迷惑狀。


    劉汾瞪眼,道:“你既叫我一聲幹爹,我兒子自然便是你幹哥哥?”


    “哦。”長安恍然,當即笑道“既然是幹哥哥要成親,我這個做弟弟的自然要隨份禮。幹爹的意思我明白了,您且等著吧。”


    劉汾滿意地點點頭,要說長安這小子若是能不起歪心,有這麽個一點即通的幹兒子,還真是他的一大幸事。隻不過,越是聰明人,就越能明白,在這宮裏人與人之間什麽都能談,獨獨不能談感情。


    慕容泓換了身繡著竹葉的素白深衣出來,腰間係一條青綠色鑲著玉片的緞帶,風神郎朗秀骨清像。方才那一身團龍王袍的年輕帝王瞬間就變成了一個青絲白衣貴麗秀雅的翩翩少年。


    長安並未多看,湊上前狗腿地替他撐開傘。


    慕容泓側過臉看她。


    這般近看,更覺著他肌膚細膩五官精致,不可方物了。


    “陛下想奴才走您左邊?”長安眨眨眼,不解風情地問。


    “不必。”慕容泓迴過頭抬步向前走去。


    長安一邊亦步亦趨地跟著他一邊心裏暗哼:姐上輩子雖然是撩漢狂魔,渣女一個,但姐的渣也是有原則的!這個原則便是——從來不腳踏兩條船!更何況,姐喜歡的是鍾羨那種有顏有料的直男,如你這般有顏沒料且有搞基傾向的彎佬,姐沒興趣!


    好在慕容泓雖多智近妖,但還沒妖到會讀心術的地步,否則估計又得給長安上一盤竹筍炒肉了。


    春宵苦短,夏日也苦短。長安趴在明義殿側的長窗上,剛把鍾羨從頭發看到腰臀,又從腰臀看到頭發,上午的課居然就結束了。


    摸摸懷中那顆定時炸彈,長安飛快地溜到天廚吃完飯,正想去竹園後頭的亭子裏等鍾羨,走到配殿後頭卻被人喚住了。


    長安迴身一看,原是李展。


    “李公子,時至晌午,怎不去天廚用飯?”長安以看著肥羊般的和善目光看著李展笑眯眯地問。


    李展兩頰有些薄紅,虛拳掩唇清了清嗓子,目光閃爍地看著長安道:“方才在明義殿,安公公是在看在下嗎?”


    長安眼珠一轉,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眸去,踢著腳尖道:“有、有那麽明顯麽?”


    李展見他承認,有些激動地上前兩步,問:“安公公為何看在下?”


    長安側過身,嗔怪道:“李公子又何必明知故問?”


    李展大喜。雖長安的相貌在他玩過的小倌兒之中隻屬中等偏上,但他是禦前紅人,且聽祁安靖他們風言風語的,好像說長安之所以能成為禦前紅人,似乎是因為與陛下有那層關係,所以才能在禦前脫穎而出。


    這就很不一樣了。皇帝的女人天下無人敢動,但皇帝睡過的太監,如果他也能睡上一睡,日後也是能在朋友間吹噓的資本啊。最妙的是雖然這小太監是皇帝的人,但皇帝搞太監本就是有傷風化難以啟齒之事,且這又是在國喪期,慕容泓即便知道了,也隻能打落牙齒和血吞,聲張不得。


    念至此,他瞧著左右無人,上去就欲摟抱長安,口中道:“安公公,在下對你也是愛慕已久,我們……”


    本以為能抱個滿懷,結果衣角都沒沾著就讓長安躲了開去。


    “李公子這是把雜家當外麵那些任君采擷的野花野草呢。”長安躲開了他的摟抱,站在一旁放下臉道。


    “不不不,他們豈能與安公公相比?在下無意唐突,隻是一時情難自禁,還請公公恕罪。”李展裝模作樣地給長安賠禮道歉。


    長安順坡下驢,和緩了臉色道:“雜家如今還與旁人住著大通鋪,一直想有個單獨的房間,如此,也能方便些。隻是,要想住單間得去給劉公公送禮,雜家每個月隻有幾百文銅錢的月例,他如何能放在眼裏?李公子既然有心於我,可否資助一些?”


    李展的爹李儂官居司隸校尉,那次長安迴去一問慕容泓司隸校尉是幹什麽的,就知道這李展家裏絕對有錢。能與現在國家監察部首長相比的官職,那是鬧著玩的麽?


    果然,這李展根本不把錢能解決的事當迴事,張口就道:“公公需要多少?隻要在下拿得出,全都給公公。”


    長安伸出三根手指,道:“劉公公說要三百兩銀子。”


    “小事一樁,明日我帶來給你。”李展滿口應承。


    “那就多謝李公子了!李公子真是爽快人,陛下雖坐擁天下,論大方,與公子你相比,連萬分之一都不到呢。”長安喜笑顏開道,不等李展說話,她四顧一番,壓低聲音道,“此處人多眼雜不宜多留,公子先去天廚用飯吧,我們來日方長。”


    李展見他尖瘦的小臉上長眸眯眯唇角彎彎,尚顯青稚的笑容裏偏帶著那麽一絲絲說不清道不明的壞,狗尾巴草般撓得他心中癢癢的,恨不能當場就把他拖到哪個角落去辦了。


    但到底念著這是在宮中,是以他收斂心緒,與長安作了禮,就迴前頭去了。


    待他身影徹底消失在牆角拐彎處,長安唇角的笑意也冷淡下來,頭也不迴地拖長了聲音道:“出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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