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顧解元,您沒事吧?”書童看著他的臉色,實在是覺得害怕。


    顧邵捏了捏拳頭,眼眸低垂,少時臉色慢慢正常了起來:“無事,隻是剛才聽到他們說的話,覺得有些,有些駭人聽聞。”


    “他們說的?”書童方才走得快,壓根就沒有聽到什麽東西。


    “方才路過兩個衙役,口中說那大善人李家,竟然又死了一個小丫鬟,且還是一個六歲的稚童。”顧邵緊緊地盯著書童,“聽他們的口氣,似乎這件事已經不是頭一次發生了,怎得外頭人竟然一次也沒有聽說過,可是有人故意隱瞞?”


    書童聽他說的竟然是這件事,麵色也難看了起來。


    他將顧邵叫到一邊,小聲道:“顧解元,這事您就別問了,免得髒了耳朵。”


    “我竟然聽到了,又如何能故作不知?你若是不想告訴我,我迴頭找別人打聽便是了。”


    顧邵說著就要走,書童趕緊拉住了他,“顧解元你可別衝動。”


    他看了看左右,見沒人盯著他們這邊,這才開口道:“這事啊,我也隻是聽說,還不知道是真是假呢。他們說那李家的大公子,是個……是個……”


    書童支支吾吾了半天,那是沒有將那幾個字給說出來,又道,“總之那李家大公子的是個性子急躁的,手段也殘酷得很,喜歡打罵小丫鬟。手底下,也確實沾了幾條人命。”


    “那些人家……”


    “那些人家都是些什麽人家,顧解元您還看不出來麽。說句不中聽的,能把自家女兒塞去給別人家做丫鬟使,能指望他們有什麽好心腸。就算是人沒了,他們也不會在意的。更何況李家又是富庶之家,私下裏給的銀子必定不會少,他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會因為一個女兒還去打抱不平?都是些喪心病狂的人,殺人的人是,這送去給別人殺的人,也是。都是一路貨色罷了。”


    顧邵咬著牙,心中縱然有怒,可更多的卻是不齒。


    這小書童說的對,他確實,不是什麽好貨色。


    過了一會兒,顧邵才又問道,“那你可知,如今去的那個姑娘,是李公子身邊的,還是別人跟前伺候的?”


    書童猶豫了一下,有點不確定地道:“貌似,是李家姑娘身邊的,聽說進李府的時間也不長。就是上迴,李家放出風聲說是要給李姑娘選幾個小丫頭使的那次。”


    顧邵靜靜地聽完,唿吸漸漸加重:“這件事,杜縣令不知道嗎?”


    “這個,我也不知道縣令大人知不知曉。”


    小書童說完,似乎覺得還不夠,又道:“況且,也沒有哪一家上報到衙門裏啊。”


    顧邵心中冷笑,也不在再問下去了,抬腳快步走出了縣衙。


    小書童在後麵跟得急,可是直到顧邵踏出縣衙的大門,他也沒能跟上去,最後隻能站在門邊遠遠地望著,心中甚是奇怪。


    這顧解元,莫不是與李家有什麽仇吧,要不然怎麽一聽到李家的事,就生氣成這個模樣?


    想不通,他也就沒有再繼續想下去了,隻撓了撓頭,也轉身迴去了。


    且說顧邵這邊。


    從縣衙出來之後,他便一路沉著臉,去了往常經常跟那三人同去的酒樓。


    結果卻並沒有看到他想要看到的人。


    顧邵走了之後,酒樓裏的小二心裏還打著鼓。


    他旁邊的小二也湊了過來:“這是顧解元吧?”


    “可不就是麽,這位顧解元,以前可是經常光顧咱們酒樓的,如今卻不常來了。”


    “他方才過來,是尋人的?”


    被問話的小二點了點頭,又心有餘悸地道:“看顧解元的眼神,還真是嚇人的很,想必那幾個人是徹底得罪他了。”


    “誰這麽不長眼睛?”另一個小二開口就這樣說道。因著考中解元一事,這金壇縣裏裏外外的人對顧邵多少都有一些崇敬之情。要說金壇縣今年考中的舉人也不是隻有顧邵一個,可就顧邵一個最打眼。


    世人以讀書為尊,崇尚有才之輩,能考中舉人,就是對一人品行才德最大的認定。眼下有人惹得解元公不快,那錯的,肯定不可能是解元公了。


    另一個小二搖了搖頭,沒有再說什麽是非了。


    另一頭,顧邵離了酒樓之後,稍一思索,便又提步走人了。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能做什麽,怒火在胸,他什麽都顧不得了。但他知道,今日倘若不把事情說清楚,問明白,他往後都不能安生。


    那三個人是什麽德性他一早便知道。被秦先生趕出私塾之後,除了這酒樓,也就隻有一個去處了。


    果真,顧邵行到溧水的亭子邊時,一眼就見到坐在那兒消散地釣著魚的三個人。


    鄒成望率先發現了顧邵,隻是看到了他有沒有起身,仍舊歪在亭子裏,掀起了眼皮,不屑道:“喲,這不是解元公嗎,什麽妖風把您吹到這兒來了?”


    陳峰和謝宣聽到這話,也趕緊迴頭:“顧邵!”


    兩人忙起身,湊到顧邵身邊。


    他們跟鄒成望不一樣,鄒成望跟顧邵有仇,他們可沒有。如今顧邵成了解元,且先不論這解元裏頭有沒有水分,起碼人家是朝廷認定的。能巴結的話,他們肯定不會放過的。


    “顧邵你怎麽來了,竟然也不提前說一聲。”


    “就是就是。”謝宣衝著顧邵嘿嘿一笑,仿佛還和從前一樣,一點也看不出生疏,“聽說你如今本事大了,我們還以為你都瞧不上我們這些朋友了,沒成想,你小子竟然還有些良心。”


    顧邵看著他們兩人的笑臉,心中陣陣冷笑。


    “陳峰,”顧邵目光落在他臉上,眯著眼睛,“你就沒有什麽,要跟我說交代的嗎?”


    “我?”陳峰敏銳地察覺到顧邵來者不善,他不想這時候同顧邵起什麽爭執,遂指了指自己,“我有什麽好說的,你怕是多想了。”


    他擺了擺手,正打算迴去繼續釣魚,突然胳膊一痛。


    陳峰“嘶”了一聲,瞪著顧邵:“你什麽意思?今天是特意過來尋我麻煩的不是!”


    鄒成望看著好戲,壓根沒有打算出手。而謝宣則是急得抓耳撓腮,看著臉色越來越差的兩個人,來來迴迴隻有一句話:“有什麽事咱們坐下來說不行啊?”


    陳峰也怒了:“顧邵,你有什麽事直接說好了,雖說你如今地位高了,可也不能如此戲耍我吧?”


    “我,戲耍你?”顧邵像是聽到什麽笑話一樣,仰天長笑兩聲,複又複雜地盯著陳峰,“是你陳公子,一直在戲耍我顧某吧。”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李家死了一個丫鬟。”顧邵突兀地吐出一句話。


    陳峰臉色一變,不過轉眼間便迅速地恢複了正常,“死一兩個丫鬟又算什麽,又不是我殺的。”


    “你同那李公子關係甚好,怎麽可能不知道他有這樣的癖好?可你即便知道,卻還唆使他人將女兒賣到李府去,如此行事,你究竟還有沒有心腸!”


    顧邵逼近一步,扯著陳峰的衣領,“還有我家小妹,你竟然,攛掇著我把她賣進李家!”


    顧邵雙眼通紅,一字一頓,“你真是個,狼心狗肺之徒。”


    隻要一想到小妹差點落到和那個小姑娘一樣的下場,顧邵就後怕得渾身發抖。


    那個會給他遞果子的小妹,會牽著他的手的小妹,會跑來來抱著他大腿的小妹,會被他嫌棄也不覺得是他的錯的小妹,隻差一點,就沒了——


    顧邵突然慶幸起來。


    好在,係統來得及時,好在,他多多少少被喚迴了一絲良知。但是陳峰,依舊不能原諒,顧邵怒目而視,“那是我的親妹妹,她今年才五歲!你還有沒有良心?!”


    “放,放手!”陳峰本來就沒有他高,被顧邵揪著衣領之後,雙腳都已經離地了。一張白臉脹得通紅,還是在謝宣的幫助下,才勉強推開顧邵。


    謝宣後怕地看著顧邵,給陳峰拍著背。


    狠狠地咳嗽了一聲後,陳峰才怨毒地望向顧邵:“我狼心狗肺?是,我是狼心狗肺,可你顧解元也沒有高尚到哪裏去!”


    “再說了,”陳峰沒有理會謝宣的眼色,氣性上頭就有什麽說什麽,毫無顧忌,“你又何曾想過她是你的親妹妹,當初打算賣了她的時候不是挺幹脆得嗎?說我沒有良心,可你又有什麽良心了?!不過都是為了那點銀子,誰又比誰幹淨了不成?”


    “你——!”


    “我什麽,說到你的痛處了?”陳峰諷刺地笑了兩聲,“現在手裏不缺錢了,倒是想起了你們那所謂的兄妹之情了?笑話!別以為披著一張解元的皮,就能抹去你先前犯的那些錯。在這兒罵我之前,先想想你自己是什麽德性吧,你有資格嗎,你配嗎?”


    一聲聲,問得顧邵又怒又悔。


    可他也知道,陳峰這畜生別的都是錯的,唯獨罵他的時候一點沒錯。


    他確實,沒有資格,也不配!


    顧邵忽然沒有了繼續爭下去的欲望了,爭得再多,錯得最多的那個人,仍舊還是他。


    陳峰麵上譏笑。


    謝宣看這兩人越吵越厲害,心裏嚇得不行,趁著兩人沉默地空檔,小心地勸道,“這……這畢竟不還是沒有賣出去,你妹妹如今不也還好好地待在家裏頭麽,你就別再為難陳峰了。”說著,謝宣上前,準備伸手搭上顧邵的肩膀。


    顧邵一把甩開。


    謝宣臉色一僵:“顧邵,你非要鬧得這麽難看嗎,我們好歹也是朋友啊!”


    “朋友?”顧邵掃了他們三個人一眼,嘴角劃過一絲嘲弄,“算我之前瞎了眼,被你們三個人愚弄至此。”


    “顧邵你別太過分!”


    “彼此彼此。”顧邵瞥了一眼陳峰,眼中帶著警告,“別再讓我看到你!”


    他不會放過陳峰,更不會放過那什麽李家公子,隻是如今,時候還未到。


    說完,顧邵便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同他們多待半刻。


    陳峰望著顧邵離開的身影,死死握緊了拳頭。


    此仇此恨,他必定會千百倍報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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