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陵宜雖然說那盒春卷隻是“勉強能吃”,可是他的身體卻誠實,很幹脆地忘記把食盒還給她了。


    聶棠看在眼裏,也不說破,隻跟著他一步一步往山上走。


    他的洞府搭建在半山上,練劍一般是在峰頂上。


    就這幾步山路,聶棠不但走得慢吞吞,還累得氣喘籲籲。沈陵宜匪夷所思地看著她那綿軟無力的步子,突然開口:“少白。”


    聶棠袖子裏的小水蛇下意識地應了一聲“主人”,正和小白龍異口同聲。


    一蛇一龍互相對視一眼,小白龍厭惡道:“哪來小水蛇,連規矩都不懂,主人剛才喊你了嗎?”


    小水蛇忍氣吞聲道:“我……我弄錯了……”


    它簡直氣壞了,就算這條又傲又蠢的龍就是它自己,它還是討厭它,鄙夷它!


    小白龍抱著小爪子,殷勤道:“主人,少白聽憑你吩咐。”


    沈陵宜朝跟在身後的少女抬了抬下巴,言簡意賅:“背她。”


    小白龍:“……”


    它是如此血統高貴的蛟龍,又如何能夠去駝這種凡人兩腳獸?!有失身份!它拒絕。


    聶棠看著它,忽然壓低聲音道道:“一盤餃子。”


    小白龍沉默了:“……”


    小白龍討價還價:“至少也要兩盤餃子!”


    聶棠道:“三盤餃子,背嗎?”


    “背背背!“小白龍仰天唿嘯一聲,尾巴一掃,原本小小的隻有巴掌大的身體突然膨脹起來,變成了一條威風凜凜的銀龍。


    它一口咬住聶棠的衣服,把她往背上一甩,又道:“三盤,要不一樣口味的。”


    聶棠低笑道:“你喜歡什麽味兒,可以提前告訴我。我還能接受點菜的。”


    銀龍一擺尾,騰雲駕霧,飛快地朝著半山腰飛去。沈陵宜也踏上勾陳,禦劍而行。


    他們幾乎是同一時間到達半山上的小院。


    銀龍把聶棠拋了下去,又重新縮小成巴掌大的小龍。


    沈陵宜正要推開小院的木門,忽然又停住了,轉過頭審慎地打量著聶棠。


    他隱約有一種直覺,好似如果讓她踏進過他的居所一次,可能就會有第二次、第三次,並且,他一定會後悔的。


    但是很快,他又把這種突然冒出頭來的直覺給拋到腦後。


    直覺那是女人才有的東西,他不信這個,隻信自己。


    再說他對她真的沒什麽,也就是記住她的臉和名字的地步罷了。


    ……而且她的年紀還比他小這麽多,在他眼裏,她還真的隻是一個孩子。


    沈陵宜若無其事地推開木門,在前麵為她帶路:“我就住在這裏,今後要是有什麽事,你就找少白——”


    他本來想說的是“你就找少白傳個話”。


    可是聶棠已經搶在了他的前頭,笑著說:“我知道的,若是有什麽要緊事,我就直接上門報信給少白大人,再由少白大人傳話給少主人。”


    沈陵宜:“……隨你吧。”


    他走進屋子,直接從桌上的紫檀木盒子裏翻出了一枚儲物戒指,拋給她:“裏麵有靈石,具體有多少我也沒清點過,要是不夠了你再找我要——你會用儲物戒指嗎?”


    聶棠雖然喜歡裝乖,但是對裝無知沒什麽興趣,聞言便道:“蕭長老教過我的。”


    “那蕭長老應該也把宗門的入門功法給你了吧?”沈陵宜突然想起她光是引氣入體就花了七八年的“光輝事跡”,忍不住又問道,“你……能看懂嗎?”


    聶棠點點頭:“慢慢看,就能看懂。”


    “你現在可以走了。我這邊應該還有些適合你的功法,等我找出來了再給你。”


    聶棠微微一彎嘴角,揶揄道:“不知少主人明日可有想吃的吃食?”


    沈陵宜就沒見過她這樣給了一個台階,就能一口氣跑到他麵前的女人,他硬邦邦地迴答:“我之前都說了我不需要吃東西,奉勸你也不要放心思放在這上麵。”


    聶棠被他搶白了這一句,也不生氣,臉上還是帶著淡淡的微笑:“是,我會謹記少主人的教誨。”


    下山的路更難走,但是沈陵宜並沒有送她下山的打算。


    聶棠走了幾步,從袖子裏取出一個紙折的小人。


    她輕輕對著小紙人吹了一口氣,小紙人就迎風見長,很快長到了聶棠的肩膀這麽高。


    小紙人嘿咻一聲,任勞任怨地把她背在了身上,吭哧吭哧地往山下爬。


    小水蛇借了聶棠的光,盤著尾巴尖搶占了她肩膀的位置,指點江山:“你既然能折小紙人,剛才為何不用?”


    聶棠惆悵道:“我還以為他會帶著我一道禦劍飛上去呢,誰知道好感度還沒到,他現在還不願意。”


    “我覺得你已經很不錯了。要知道,你可是第一個踏進淩霄峰那道結界的女修,也是第一個進了主人居所的女修,四舍五入,你就等於跟主人同宿同食了!”


    聶棠莞爾一笑:“我再問你,你家主人有喝茶的習慣嗎?喝不喝酒?”


    少白立刻警惕地盯著她:“你想幹什麽?!”


    不怪它思維太發散,而是它看了太多現代電視劇了,裏麵就有在酒裏茶裏飲料裏下藥的各種情節,如果符修敢對主人下藥,它一定會站出來勇敢地揭發她的!


    聶棠一下子就猜到它在想什麽,語調又輕又柔:“我當然不會幹你正在想的那些事情了。可是我不做,又不代表別人就不會做呀。”


    “所以你想幹嘛?先下手為強,搶在別人前麵這樣幹嗎?”少白斬釘截鐵道,“就算是這樣,那也不行,我一定會揭發你的!我永遠是忠誠於我的主人!”


    聶棠搖搖頭,意味深長道:“你又錯了。就算別人真這樣做了,我也不會去效仿她們的。我隻是看破不說破,方是君子所為。”


    這種事,不管她做得有多麽小心,也一定會留下痕跡,留下痕跡就等於留下證據,沈陵宜又不是傻子,就算一開始沒覺察,後麵也一定會發現。


    等到有一天證據確鑿,就算沈陵宜不在意,心裏肯定也會有心結,她才不做這種傻事。


    ……


    聶棠揣著儲物戒指去外院換物資。


    外院還專門設了一個華物堂,讓宗門弟子們把自己不需要的法器和草藥寄存在那裏,有需要的弟子可以以靈石購買,也能夠以物換物。


    聶棠對於這些套路已經很熟悉了,畢竟外院弟子,如果光靠月例,連最基本的修煉進度都維持不了,更不用說還要煉製法器,準備各種丹藥和符篆。


    正因為窮,那挖空心思賺靈石的勁兒也就大了。


    聶棠在華物堂裏逛了一圈,買下一些種子草藥和藥鼎,又在門外那些小攤看了一圈。


    古代沒有網購,就隻能人工擺攤。


    一般來說,那些在門口擺攤,連寄賣費都付不起的人手上,也不會有什麽好東西。當然,偶爾運氣好的時候,還是會碰到有好東西被不識貨的外門弟子擺出來賣。


    聶棠在所有的攤位邊上都逛了一圈,心裏也就有了底。


    可能她重迴古代之後所有的好運氣都聚集在今天了。她彎下腰,拿起最角落裏的一個巴掌大的小匣子,問道:“這位師兄,這個盒子怎麽賣?”


    那匣子烏漆嘛黑,根本看不出本身是什麽質地,表麵上連道鏤刻花紋都沒有,看上去很是寒酸。


    那個擺攤的外門弟子瞟了她一眼,熱情地介紹:“師妹是喜歡這個匣子嗎?果真好眼光,這是我從某個小秘境裏帶出來的,肯定是個好東西!”


    聶棠不由微微一笑。


    那個外門弟子說這隻匣子是從秘境帶出來,當然是睜著眼說瞎話。


    但她也沒必要去揭穿對方,看破不說破最好:“我第一眼看到它,就挺喜歡的,也許是跟我有緣吧?”


    “這是什麽木頭做的匣子?”


    一隻纖纖玉手伸過來,直接拿走了聶棠捧在手上的那隻匣子。


    聶棠迴頭一看,隻見虞清瑤站在她的身邊。


    她甚至都懶得用眼角餘光去瞥她一眼,問道:“十個中品靈石賣嗎?”


    那個外門弟子頓時張大嘴。


    十個中品靈石?!


    他們這種外門弟子,月例最低的每個月就隻有十個下品靈石,也不過勉強夠買一瓶辟穀丹外加一點微薄的修行物資罷了。


    可是一個中品靈石就抵一百個下品靈石,而十個中品靈石買這麽一個匣子,他簡直賺得缽滿盆滿啊!


    他歉意地朝聶棠看了一眼,殷勤道:“這位師姐,這個匣子是我從一個小秘境帶出來的,肯定是好東西,你能一眼就挑中它,這就是天賜的緣分!”


    聶棠低垂下頭,在別人都注意不到的角度笑了一下。


    什麽天賜的緣分,不過是有人故意過來跟她找茬,外加願意花這冤枉錢。


    虞清瑤連看都不看,直接扔了十個中品靈石給攤主,拿著匣子朝她晃了晃:“不好意思啊,這位師妹,這件東西我們都看上了,縱然你我都喜歡得不得了,但也隻能請你忍痛割愛了。”


    她這是一語雙關,敲打聶棠。


    聶棠笑了一笑,彬彬有禮地迴答:“這位師兄在這裏擺攤,本就是價高者得,璿璣仙子出得起靈石,這也是應得的。”


    虞清瑤的道號就叫璿璣。


    從前在她的師父還沒飛升之前,她在萬界歸宗的地位就等於凡間最受寵的公主了,說一句眾星捧月也不為過。


    她跟聶棠一樣都是雙靈根的女修,可她吃不來苦,也狠不下心來苦修,再加上有個好師父,就直接用丹藥去堆境界。


    但是丹藥堆上去的境界是虛的。現在師父不在身邊了,沈陵宜又懶得照顧她,導致她在宗門裏的地位也大不如前。


    像聶棠那樣明明被搶了東西,還低眉順眼喊她仙子,的確比她那個表姐要識趣得多。


    虞清瑤臉色稍霽,上下打量了她兩眼,問道:“你買了些什麽?你一個剛入門的弟子,哪來的靈石來買東西?”


    聶棠避重就輕地迴答:“清陵君讓我住在山腳下麵,把山腳邊的空地全部種滿。我是來買些種子的。”


    虞清瑤:“……是、是嗎?”


    這可這是她那師兄的一貫作風啊!


    他練劍練得勤,整座淩霄峰都快要被他的劍氣給削禿了,於是他難得收下了一個剛入宗門的女弟子,命令她在山腳下種樹。


    她看著聶棠那纖瘦的體態,都禁不住有點同情起她來了:“這麽大地方,你種得過來嗎?”


    聶棠一板一眼地迴答:“一時半會肯定是種不滿,不過我還想開兩塊靈田,專門來種靈藥。”


    虞清瑤詫異道:“你還來真的?”


    聶棠就像完全看不懂她的臉色一樣,把儲物袋打開,拿出各種靈藥的種子給她,給她看了還不夠,還如數家珍同給她講解該如何種植,每一種靈藥的特性又是什麽。


    虞清瑤被她念叨得連頭皮都開始發緊了,隨便找了個借口就落荒而逃。


    危機順利解除。


    聶棠又捧著儲物袋,轉迴剛才那個攤子:“師兄,我看你攤上還有些我沒見過的草藥,我生平就好這個,不如你便宜些賣給我吧?”


    那個擺攤的外門弟子見她真的一點都不為剛才的事情生氣,反而還來光顧他的生意,有些愧疚又對她心生好感:“師妹,你看上去了什麽就隨便拿,別客氣。師兄也不差那兩個靈石。”


    聶棠直接把他攤上的幾株三年期靈草和一些分辨不出是藥草還是雜草的植物全部都收了,也按價給了靈石,這惹得那個外門弟子更加不好意思,跟她交了底:“剛才那個匣子,你沒買到手也不用難過。這根本就不是從秘境帶出來的,你買迴去了才是浪費靈石。”


    聶棠笑了一笑,柔聲道:“謝謝師兄指點。”


    纏在聶棠手腕上的小水蛇不禁有點服氣:“真不愧是奸詐狡猾的符修,果然是個大坑!一般人都玩不過的!”


    她從一開始就根本不是衝著那個匣子去的。匣子,就隻是障眼法。


    而虞清瑤好巧不巧,正是撞到她的槍口上去了。


    她本來親自過來,就是為了給聶棠一個下馬威,讓她知道好歹。結果下馬威使了一半,她就被聶棠的草藥經給念跑了,不但沒教訓到她,還給她做了墊腳石。


    “這株禦靈花可是破障丹最重要的材料啊,放到集市上去賣,就是賣它一百個中品靈石也是能賣出去的。”少白搖頭晃腦,用尾巴尖勾了勾她的衣袖,“他這攤子上最值錢的就是這玩意,可憐,最後一共才賣了十個下品靈石。”


    這大概就是現代人所說的“智商稅”了!


    聶棠摸了摸少白的小腦袋:“行了,東西也買齊了,該迴去種地了。”


    “種、種地?”哢嚓一聲,小水蛇覺得自己的下巴都要當場脫臼,“你還真的去種地了?!”


    “沒錯,真種地。你家主人特意吩咐我做這些事,我這麽聽話,當然是要不折不扣地按照他的吩咐去做嘍。”聶棠微微一笑,“再說了,外麵買的材料,品質也未必會比我親手種植的好,我還得趕緊煉製一顆壓製修為的丹藥呢。”


    ……


    聶棠口中的“種地”,最後當然不會是她自己彎著腰,吭哧吭哧地翻土播種招來雲霧澆水。


    隻見十幾個一模一樣的小紙人扛著鋤頭,動作整齊劃一地在那裏翻土,它們不會偷懶耍滑,也不會疲憊想休息,能夠勤勤懇懇從日出一直幹到日落。


    每隔一刻,又會有新的小紙人加入翻土的隊伍中,很快,那辛勤勞動的隊伍就越來越壯大,到處都是小紙人們揮著出頭幹活的身影。


    按照這樣的進度來看,可能她花不了一個月光景,這塊地就真的能被她改造成靈田了。


    ……


    “她這幾天就一直在山下開荒種田,不過她還沒撒種子,也不知道她到底是什麽打算……聽人說,可能是打算種靈藥吧。”


    小白龍老老實實地匯報完“聶棠的今日行程”,就見主人陷入了長長的沉思。


    今日是聶棠入駐淩霄峰的第十天。


    而在這十天當中,她並沒有像他猜測的那樣過來對他百般糾纏,從小白龍的匯報之中,她甚至深深沉迷於開墾荒地,連做飯都省了,直接依靠辟穀丹度日。


    沈陵宜沉默了好一會兒,問道:“你覺得,她真的像魔修嗎?”


    小白龍跟他麵麵相覷,最後不太確定地迴答:“我覺得……與其說她像魔修,反而很像農夫或者花匠。”


    她真的太聽話了。沈陵宜隨口說了這麽一句話,她不但不折不扣地照辦,還辦得兢兢業業,宛然沉迷此道不可自拔。


    總之,一個正常的魔修,是不會像她那樣的。


    “對了,虞清瑤還去找過她麻煩來著,”小白龍抱著小爪,煞有介事地說,“在她介紹完自己的草藥經後,虞清瑤就跑了,跑得跟兔子一樣飛快。”


    這可真是太奇特了。


    “我還要繼續去監視她嗎?”


    沈陵宜:“嗯?不用了,我還是自己去看看她。”


    與此同此。小水蛇盤著尾巴,在聶棠身邊睡得香甜,伴隨她入夢的,則是小紙人鋤地發出的沙沙聲。


    突然,它睜開暗紅色的眼睛,埋怨道:“你別再管這些地了,你已經有整整十天沒去主人麵前刷存在感了,感情難道不是應該多見麵才能培養出來的嗎?”


    聶棠一麵修煉,一麵漫不經心地跟它聊天:“你覺得你家主人跟虞清瑤見得多嗎?”


    “從前是挺多的,每天都見,現在嘛……”


    “他們每天都見,這都多少年了,也沒見培養出什麽感情來。”


    “話是這麽說的,嘶,可你就不覺得你現在的行為實在太詭異了嗎?”


    聶棠微笑道:“我就怕不夠怪異,引不起他的注意呢。你知道,要怎麽才能讓一個人喜歡上你嗎?歸根究底,這很簡單,就隻要讓他時時刻刻都惦記著你,不管這惦記是出於何種原因,正麵的,或者負麵的,都沒有關係。”


    “等到惦記的時候多了,習慣成自然,他滿腦子都是你的事,再抓住機會猛刷好感,可比總是湊過去單純刷一個存在感要好。”


    “勾引的最高境界,就是不主動,不負責,撩完之後直接翻臉不認。”聶棠道,“是不是很有趣呢?”


    少白:“……”


    不,作為一條現任水蛇,它覺得這一點都不有趣,還很想咬死那個惡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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