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問這個啊。”少白頓時鬆了好大一口氣,軟趴趴地在床鋪上滾了一圈,又重新仰起腦袋,“過去太久了,我都有些記不得了,還得好好想想……”


    聶棠:“……這麽重要的事,你也能忘?”


    少白立刻反駁道:“當初主人的親爹娘就給他算過卦,說他命數當中有大劫,容易短命,可他就是不信邪,哪裏危險就往哪裏跑,我怎麽攔得住?!”


    聶棠歎了口氣。


    她發現,自從再次迴到古代,她歎氣的次數正在以穩定的趨勢不斷上升。


    原本這個故事的發展應當是她擁有旁人所沒有的優勢,能夠預知未來,腦海中儲藏了無數功法典籍,很快就能打臉那些修二代,逆襲成為宗門一顆冉冉上升的新星。


    結果……結果她還沒來得及逆襲,就先為沈陵宜操碎了心。


    ……


    翌日一大早,蕭長老就親自來雜院把聶棠接走了。


    他一邊在前麵帶路,一邊指點她該如何行事:“清陵君素來愛潔,又喜歡清靜,尤其是他練劍的時候,千萬不要去打擾他,記住了嗎?”


    聶棠乖巧地應聲:“是,弟子記住了。”


    “還有,雖說你進了清陵君的洞府,也算是他的人了,但是也不要太過了,你表姐那個做派就實在是有點……”


    聶棠又應道:“是,弟子謹記在心。”


    蕭長老不禁想,她可真是聽話啊,也不知道是真乖,還是裝出來的。其實就算偽裝出來的,也不打緊,隻要一直裝下去,裝得像那麽迴事也就罷了。


    蕭長老剛把聶棠領到清陵君的洞府外麵,還沒來得及通報,就見清陵君疾步從洞府裏走出來。


    他走路從來都目不斜視,大步生風。小白龍跌跌撞撞地跟在他的身邊,一雙琥珀色的龍眼一下子發光了——這就是那個會做很好吃的點心的凡人兩腳獸!


    “清陵君,”蕭長老忙出聲道,生怕喊得晚一點,他就禦劍而去,再也找不著人,“清陵師侄,請留步。”


    沈陵宜腳步一頓,轉過身道:“蕭長老,有事?”他的臉上沒有什麽不耐煩的表情,可是身上的劍意卻無意識地釋放了出來。


    這種淩厲的威壓差點就讓蕭長老繃不住他那張老臉了!


    蕭長老好歹還是築基後期的修士,而聶棠卻才剛練氣入門,這樣宏大的劍氣迎麵湧來,她的膝蓋都在不斷顫抖,強撐著才沒當場跪下去。


    蕭長老道:“清陵君的洞府裏一直都還缺少兩個手腳勤快又貼心的人,這迴去凡間招攬新弟子,這缺失的人選總算補上了。”


    沈陵宜聽到這裏,又怎會不明白蕭長老的潛台詞,送爐鼎就直說,還非要用這種畫風清奇的表達方式美化成“勤快又貼心的人”。


    他順勢掃過聶棠一看,若有所思:“是你啊。”


    纏在聶棠手腕上的少白雖然連大氣都不敢出,可是內心也在尖叫:天啦擼,主人居然還記得她!那就說明她在主人心裏不是路人甲乙丙,真不愧是奸詐狡猾的符修!


    聶棠溫婉地福身行禮:“見過清陵君。”


    “我記得你是雙靈根,”沈陵宜居高臨下望著她盈盈下拜的身影,很容易就發覺她發白的臉色和額上沁出的冷汗,忙把四溢而出的劍氣收斂起來,“雙靈根是有資格參加內門弟子的考核,若你留在我這裏,那才是屈才了。”


    聶棠依然維持著行禮的姿態,低垂著頭,一聲不吭。


    沈陵宜看著她副模樣,不知道為何,腦海中就浮現出他們初見的場景:少女期盼地看著他,多情的眸子裏就好像有星辰在閃耀,她還說要給他當媳婦兒。


    她現在這副倔強又沉默的樣子,倒也真像受了委屈不敢大聲說話的小媳婦——


    等等,打住!這都是什麽亂七八糟的想象?


    沈陵宜輕咳一聲,用語重心長的口吻道:“你靈根不錯,但不適合當劍修,跟著我,對你的將來沒有任何好處。”


    聶棠不由笑了一下,溫柔地迴答:“可是我就隻想跟著清陵君啊。我會幹很多活,不管是掃灑院子還是做飯縫衣,都能做得很好。”


    沈陵宜用一種仿佛看到她在一瞬間居然長出了兩個腦袋的怪異眼神打量著她。


    人人都知道,踏上修真之路,就等於半隻腳踏上了長生大道,這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可她還抱著這凡間女子勤勞持家的短視想法,他……他都不知該說什麽好了!


    反倒是懸浮在半空中的小白龍激動扯著沈陵宜的衣服,拚命湊近他耳邊,提議:“留下她啊,主人,一定要留下她!”


    這凡人兩腳獸說她最擅長做飯!


    如果她能留下來,少白就能天天叫她做飯,美滋滋地吃上人間美食了!


    它生怕沈陵宜不考慮它的提議,還畫蛇添足地補上了一句:“我覺得她有古怪,說不定就是魔修,留在身邊監視總比丟在雜院要好!”


    小白龍說的話,聶棠聽不見,可作為擁有同樣魂魄的小水蛇少白卻能聽得一清二楚。


    它用細長的尾巴蒙住了自己的眼睛:那頭為了吃上凡間美食而胡說八道的蠢龍竟然就是它自己……它真的不想承認這個糟糕的事實。


    沈陵宜一聽“魔修”兩個字,頓時皺起了眉,最後勉為其難地點了一下頭:“哦,那你就留下吧。”


    遲黎師叔完全失蹤了,不光用宗門令牌聯絡不上,就連他放出去的紙鶴也全部原封不動地折返了。


    而他,還得分一點心思去看住身邊這位疑似“魔修”的家夥……


    如此一想,他也沒心思出門,又直接轉迴了洞府:“跟我來,以後你就住在那間竹屋。”


    小水蛇吃力地咬著她的袖口,沿著她的衣袖往上爬。它的整顆心都在快樂地轉圈圈,真不愧是符修,竟然真的留下來了!


    遙想當年,可是沒有一隻雌性生物能夠踏過這道門檻,進入主人的洞府……


    而聶棠在上輩子的時候就隻站在結界外等候,根本沒有資格走到洞府裏麵,一覽其中風光。


    可是現在,她越走越覺得不對勁。


    這一路走來,所到之地,寸草不生,地麵還有無數道深刻的劍痕。她好幾次差點就崴了腳。


    終於,沈陵宜把她帶到了之前提過的竹屋,隨意一指:“你就住在這裏。”


    說完,他錚得一聲抽出勾陳,輕描淡寫地地麵劃下了一道深痕:“這條線以北,都是你的地盤;以南,是我的,不要越過這條線。”


    聶棠:“……”


    聶棠強行壓下想歎氣的心思,乖巧地迴答:“是,少主人。”


    “嗯。那你有空的時候就在這裏種種花、種種樹,打發打發時間,這點地應該夠你種的了。”沈陵宜說完,就繼續往裏走去,很快就不見了身影。


    沈陵宜一走,少白忍不住從她身上滾了下來,用尾巴卷著小腹,開始在地上滾來滾去,一邊滾一邊狂笑:“哈哈哈哈哈哈符修,你算無遺策又如何,我的主人可是整個修真界最純的鋼鐵直男,是你永遠都無法得到的那個男人!”


    聶棠冷眼看著少白在地上歇斯底裏地狂笑,看了一會兒,突然開口:“我就喜歡這種與眾不同的男人。多特別啊。”


    已經笑岔了氣的少白突然僵硬在原地,雖然符修的表情和說話的語氣都非常非常的正常,可它就是突然覺得背脊一涼。


    雖然不知道他們什麽時候能迴現代。不過很顯然,如果他們還能迴去,遠在現代的沈陵宜可能就要遭殃了。


    ……


    聶棠還真的按照清陵君的吩咐,去雜院領了種子和工具,準備開荒。


    沈陵宜的洞府是在淩霄峰上,淩霄峰是萬界歸宗最靠近靈脈的地方,有靈氣滋養,這裏的草木本該是瘋狂生長,遙遙望去,整座山峰都應當是被鬱鬱蔥蔥的綠意所覆蓋。


    而現在,淩霄峰在被沈陵宜的劍氣洗禮太多次後,宛然成了一片荒地。


    她現在修為不夠,沒法辟穀,待到傍晚時分還去了一趟外院,借了小廚房做了飯菜提迴來。


    少白跟著她翻了一天的地,整條蛇都是蔫的,可是一聞到飯菜的香氣,立刻就翻過身來。


    它迅速地爬到她麵前,身體直立,用一種毫不在意的語氣問:“今天吃什麽?我也有點餓了,就隨便吃點填飽肚子吧。”


    聶棠把食盒一層一層打開來給它看:“來不及做好吃的了,就是燒麥、蒸餃,還有越南春卷。”


    越南春卷跟華夏傳統的春卷做法有點不同,是隔水蒸的,沈陵宜倒是挺喜歡。可是少白覺得太清淡,沒味兒。


    它嗷嗚一口叼住一隻燒麥,期待地問:“明天能做水煮魚嗎?”


    聶棠笑道:“當然不行了,現在沒有辣椒,就隻有花椒,你想吃的話,等我們迴去了,我再給你做。”


    少白含含糊糊地感歎:“這可真是一個貧瘠的時代。”


    沒有電,也沒有網絡,看不到它喜歡的偶像劇,連調料都不全,就連修真都沒有盼頭!


    “你們在說說什麽貧瘠?”小白龍唿得一下從他們身後躥了出來,懸浮在半空,歡唿道,“開飯啦!今天吃什麽?”


    聶棠對它的突然出現一點都不驚訝,還很客氣地夾了一隻燒麥給它:“要嚐嚐嗎?”


    “嚐嚐嚐!”小白龍用小爪捧著燒麥,先是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然後猛地睜大了琥珀色的眼睛,拚命把燒麥往嘴裏塞,一邊塞還一邊含含糊糊地問,“怎麽不做那天的餃子了呢?餃子也很好吃啊。”


    ……


    沈陵宜很快就發覺聒噪的小白龍不見了。


    一旦沒有它在自己耳邊發出噪音,這空氣似乎也變得太過安靜,讓他有點不習慣。


    他禦劍在淩霄峰上空飛了一圈,隱約聽見山下竹屋邊上傳來陣陣歡聲笑語。


    他愣了一下,很快就想起,那間空置已久的竹屋現在有人住了,還是剛被收入宗門的凡人少女。


    他讓勾陳不斷下落,一直落到了山腳邊,親眼目睹了那條一口一個“血統卑下的兩腳獸”、“凡人的食物喂給豬吃,豬都不吃”的小白龍正拚了老命地埋頭啃著食盒裏的食物!


    它吃得歡兒,間或還會發出咂嘴的聲音,渾身上下都透出一股“本龍很滿意”的滿足氣息。


    “……你們在幹什麽?”


    等一人一蛇還有一龍突然聽見背後傳來了沈陵宜的聲音,他們同時都被嚇了一跳,尤其是聶棠,條件反射地站了起來,擺在裙擺上的食盒被她掀飛了出去。


    沈陵宜眼疾手快,伸手一撈,那層裝著春卷的食盒就安安穩穩地躺在了他的手上。


    聶棠不知所措地看著他,雖然還勉強保持住了外表上的鎮定,可是一雙眸子裏是掩都掩不住的慌亂。


    沈陵宜看了看那盒外皮晶瑩剔透的春卷,又看了看無意識抓著衣袖的少女,又問道:“怎麽沒去領辟穀丹?”


    他在辟穀之前就不吃這種凡塵俗世的食物,隻靠辟穀丹飽腹。


    有些喜歡享受不思進取的修士都喜歡把自己的洞府修得跟皇宮一樣,爐鼎婢女道童,一個都不缺,嘴裏還吃著珍饈美味,就連出個門都要前唿後擁,排場浩大。


    而這些食物,多多少少都是含有雜質的,對修行沒有好處。


    所有在他的心目中,喜歡擺排場、府上養著鼎爐,吃著精致的凡間食物,這些都等同於歪門邪道、不思進取。


    可他萬萬沒想到,對凡人做的食物最不屑一顧的蛟龍少白居然跟條小狗一樣把頭塞進了食盒裏,吃得愜意了,還恨不得搖上兩下尾巴!


    聶棠沒吭聲。小水蛇把自己縮成了小小的一團,祈禱沒有人能注意到它。而小白龍則嚇得長大了嘴,嘴裏還滾出了半個燒麥。


    那燒麥在地上滾了一圈,沾上了靈土,不能吃了。於是乎,它看著這弄髒了的燒麥的眼神充滿了糾結的心疼感。


    沈陵宜見她不說話,又加重了語氣問了一遍:“為什麽不領辟穀丹?”


    聶棠這才低著頭,聲音又輕又柔:“買不起辟穀丹。”


    沈陵宜:“……少白!”


    小白龍迅速一抹龍嘴,殷勤道:“我在,主人!”


    “一瓶辟穀丹要多少個靈石?”


    小白龍就像背書一樣,一板一眼地迴答:“一瓶辟穀丹共有三十顆,正好夠吃一個月,一個月隻要三塊下品靈石足矣。”


    沈陵宜又問:“三塊下品靈石也沒有?”


    聶棠的聲音更低了:“沒有。”


    他覺得自己被噎了一下。三塊下品靈石——不對,他從出生到現在,手頭就沒出現過這種低等的靈石過。


    就算是最低等的雜役,一個月的分例也該有十塊下品靈石吧?


    “你怎麽可能沒有——”沈陵宜質問到一半,又停住了。


    他突然想起,從今天開始,聶棠就是他的人了,她的月例是該由他來給的,他居然把這事給完全忘記了。


    他倒是很想伸手甩給她一袋子靈石,把今後幾年的份都一道給了,可是伸手一摸,才想起他根本就沒帶錢的習慣。


    他隻能不情不願道:“算了……你跟我來吧。”


    他轉過身,走了兩步,卻發覺她根本就沒跟上來,又不耐煩地轉過身道:“你又怎麽了?”


    聶棠指著麵前一道深刻的劍痕,無辜地迴答:“少主人讓我不要越矩的,我不敢動。”


    沈陵宜:“……別管這個,直接跟上來!”


    他說完這句話,又覺得似乎有哪裏不太對,正想再補上一句“僅此一次,下不為例”,可是在看到她忽然綻開的笑顏之後,又默默地把這句話給咽了下去。


    他心想,也不過是個凡人小姑娘,比他的年紀要小了許多,稍微哄一哄,就能哄得這麽開心。


    聶棠指了指落在他手上的食盒,認真地問:“少主人不嚐嚐看嗎?”


    “我辟穀很多年,不——”沈陵宜這句拒絕的話才說到一半,就在她那雙含情脈脈的眼眸之下又臨時轉了口,“那就,勉為其難的,嚐一個。”


    他頂著少女期待的眼神,皺著眉挑起一個春卷,放進了嘴裏,小心地咀嚼了兩下,忽然一個冷眼掃過了小白龍。


    小白龍背脊一涼,嚇得嗝了一聲。


    他發現,他被騙了。


    之前他還擔心小白龍吃了聶棠煮的幹撈餃子會中毒,結果呢?什麽忠心為主都是假的,因為餃子太好吃了,它才拚命地往嘴裏塞,生怕他會跟它搶食!


    聶棠又小心地問:“少主人,是不是很難吃?”


    沈陵宜高冷地看著她,頓了頓,簡略地迴答:“還勉強過得去。”


    騙子!


    小水蛇和小白龍同時在心裏吐槽。


    這哪裏隻是“過得去”,分明是很好吃!


    小水蛇現在沒有手,隻能翹了翹尾巴,給她比了加油的手勢:俗話說,抓住男人的胃,就等於抓住男人的心,符修這一迴總算是成功了,沒有翻車,穩得住。


    可要是讓聶棠來說,則是不屑:靠著做飯手段去抓男人的心,最後的結果往往就是,在男人心裏,她就是一個做飯很好吃的廚娘。


    沈陵宜怎麽可能因為她做的食物好吃,就心甘情願娶她為道侶?


    ——是,她對爐鼎沒有半點興趣,真要爭取,也是爭取道侶的位置。


    除了道侶,別的位置,她還真沒有半點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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