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六年三月十五日, 新科進士們如上一屆一樣, 得以在雄偉的大明宮紫宸殿進行殿試。


    這裏是天下士子們夢想要來的地方,而此刻盡管新科進士們心情激動,卻仍然規規矩矩。


    本屆兩百六十六名進士隻著襪子恭謹地跪坐在案前的奮筆疾書。


    殿試不比貢院裏的會試, 隻有一天時間,到時候皇帝還要現身於士子跟前!


    賈環的年紀是最小的, 十四歲的孩童身量未足, 而年老者亦有胡子花白的,今生隻怕撈個縣令當上幾年也就可以告老還鄉了。很多寒門士子就是這樣過一輩子, 前半身寒窗苦讀,讀到胡子花白碌碌當幾年官告老, 並且這都還是好的,更多的人是一輩子止於秀才舉人, 如邢岫煙的外祖父。


    相對他們, 賈環太有優勢了,自三天前發榜, 他高中進士,府中震蕩,他也徹底揚眉吐氣。但教賈府那些人, 包括隻把賈寶玉當眼珠子的賈母, 昨日你對我愛理不理, 今日我就讓你們高攀不起。


    賈寶玉給她折一支府中園子裏的桂花插在房裏, 都是純孝了, 賈寶玉的純孝真是廉價, 那就讓他一直給她這樣在身邊展示純孝唄。


    今天殿試的題目卻是言朝廷痹症,主考官張博彥在場親自監考,並言明言者無罪。


    賈環在現代雖然在廣告公司工作,但他大學時讀的卻不是設計美術類的,會入行完全是在大學混社團發展出來的。後來工作時,學長介紹他去大城市,進了他工作的第一家公司。他讀的是市場營銷,曾經涉獵很多經濟類的書籍,原也有機會出國讀研,為此狂啃資料,但後來聽說老家母親病重已不能下地幹活,他也打消了出國的念頭。


    賈環此時心想,反正已是進士,此時不賭上一把,更待何時?他就從土地問題的根源入手,引出為何會有土地兼並的事,包括江南大案的根本原因。


    人都是逐利求安的,而天下現在最能保障利益的東西是土地。倘若世間有更多的能帶來利益的行業,人們的錢就不會都瘋狂爭搶土地了。又從《國富論》的經典案例來分析,社會分工,並不會絕對帶來農業產出的減少,而是每一行生產效率的提高,達到國家總體財富的增加。加上如今番薯推廣已有幾年,糧食大幅度提升,將來就不必將那麽多的人口綁在土地上。


    若是大興工業製造,能從工廠中創造出比土地更高的收入,那麽這富人的錢就不會全流向土地,農民不會失去土地,就不會有流民。而從工商業收取稅收,就猶如鹽鐵收入對稅賦的補充一樣,將來必是戶部稅收的大頭。


    賈環洋洋灑灑寫出來,原來是半文半白,他又潤色一番,檢查了案例,還是保留了半文半白。但想若寫成完全的文言八股,也有許多晦澀之處,講得不是最通透明白。


    張博彥一直很關注賈環這個“豎子”,但這卻是頭一迴見著他,一見之下暗歎:這也太年輕了些!


    甘羅十二歲拜為上卿,我朝竟也出現如此年輕人才,可是我朝大興之象?


    而和賈府相關的人,相貌卻是不必說的,賈環原著中說其猥瑣,不過是待遇差、氣質差。但想賈政到如今尚有一半時間來找趙姨娘,可見趙姨娘雖是奴婢出身,模樣情調都是挺好的。能生如探春這樣俊眼修眉、削肩細頸、顧盼神飛的美人,賈環當然不會醜陋不堪。他成年人的神采,讀了八年的詩書,更打磨出了他的氣質。


    待到午時便糊名收卷,新科進士們被放出去解了三急,然後迴到殿上賜膳。


    飯菜對於膏粱子弟來說當然並沒有多好吃,但有些寒門進士嚐到在大明宮用飯,眼眶都濕了,此時沒有經過真正的官場,心中想的還是如何“上報君恩”。


    其實本朝從前是沒有殿試時在大明宮裏用飯的前例,這不過是徒元義的“恩典”。他要“厚待”士子,那些都是科舉進士出身的大官當然不怎麽會反對。而徒元義這麽做,也是為了堵文臣覺得自己重武輕文的嘴,是一個態度。


    賈環是吃過苦的,但他在現代時見識過各種飯局,穿越後在賈府那地方雖不受寵也見過賈寶玉過的富貴日子。


    所以,在紫宸殿被賜飯也有幾分不卑不亢,此時卷已答完,他也才有心情看看本屆士子,有一半是起碼過了三十五歲的,都續了須。雖多有寒門子弟,卻因為都已是舉人,其實生活過得倒是不苦,三月天還有些冷,因此都穿著大毛和棉衣長袍。


    看向幾個年紀特別輕的,其中還有不少帥哥,至少在賈環眼中比賈寶玉那種圓臉娘炮帥多了。


    賈環往自己左側一看,入眼一個少年,好似不出二十歲,錦衣博帶,衣飾華貴非凡,鬢若刀裁,烏發如墨,瞧他一個側顏,挺直的鼻子竟然如後世某國刀雕出來的一般,濃黑的劍眉,側顏能看到他長長的睫毛。


    賈環向來不服賈寶玉受女孩兒們喜愛,覺得他那是膿包之美,但是這人一個側顏連他身為男子,都無法嫉妒。


    那人似發現了他的注視,轉過頭來,賈環見他麵容,也不禁感歎,世上竟有如此極品的絕世大帥哥!


    他與尋常進士的因為君恩而感激涕淋模樣不同,他一雙星目燦若星辰,好似能照進人的心底。他朝他勾了勾嘴角,微微頷首致意,賈環也不禁點了點頭。


    賈環又見這人往左一桌看去,卻也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又一個大帥哥,穿戴也是不俗,他隱隱覺得他有幾分麵善,但他肯定自己沒有見過他。


    賈環自然沒有細看完在場其他兩百六十六位進士長何模樣,忽聽殿下太監高聲傳報:“皇上駕到……”


    在場進士和所有翰林院臨時調來的監考官具都起身擠列整齊,整理好衣冠,中華在古代是最講究衣冠的國家,到了紫宸殿上又更加極致了。


    不多時,就見一個身形挺拔頎長領著紫羅袍朝中大員進殿,那人身穿華貴的天子冕服,頭戴天子十二旈,廣衣博帶,袖袂輕擺。


    隻覺皇帝一登場,威壓鬥重,賈環想過無數次麵見皇帝,自己得到賞識重用,甚至他像韋小寶一樣洪福齊天。但沒有想到他會像古人一樣感受到“君威”這種飄渺的東西,手心竟然有些濕了。


    皇帝登上高台,大袖一擺,威然入座,場上所有人,包括剛才跟隨皇帝來的朝中大員,全都拜倒。


    “臣等/學生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聲音震動整個紫宸殿,也震動賈環的心靈。


    這就是封建帝王之威。


    他作為一個未授官的進士,還是行了額貼手背的大禮,但聽一個清冷渾厚的男子聲音響起:“平身。”


    “謝皇上!!”


    大家站起身,卻也不敢隨意抬頭目視“天顏”,卻聽皇帝問在監考官:“張愛卿、王愛卿,本屆進士殿士閱卷結果如何?”


    賈環也不禁感歎古代的效率,兩百六十六名進士的卷子文章,給士子們休息方便,又給賜飯,不過也就一個多時辰,他們竟然完成一次閱卷。


    張博彥太傅是本屆的主考官,而集賢殿大學士王晉是副主考,兩人都是高宗乾正朝留下的少有的老臣。


    如林如海這樣的新提拔的大學士要擔任春闈主考資曆卻太淺了,而如內閣大學士吏部尚書李洵卻是不能,本朝吏部官員不得擔任春闈主考。


    其實也有純樸的分權避嫌的作用,朝廷在官員提拔升遷考核上由吏部主持,不可能將源頭也交給吏部的人。


    張博彥出列,奏道:“啟稟皇上,臣與十位大學士緊趕閱卷評選,已經排出名次。現在已選出了最好的十一人的卷子,供聖上親閱,以便點出一甲狀元、榜眼、探花。”


    皇帝興味,問道:“何以是十一人?”


    張博彥道:“其中有一人卷子,通篇白話,所述也有理據,但是許多觀點學問,臣等卻未聽過。若論文章錦繡,自是有所不及,但臣常聽聖人臨訓,文章之道,有理有據、言之有物、經世致用為佳,華美空洞為次。”


    皇帝讓他呈上那十份糊名的卷子,一一閱覽,既然出題為言朝廷弊政,進士們果然各有些新奇立意,有談農事的,有談兵製的,有談吏治的。到了殿士前十名進士,都是全國人才中的人才,如賈政那種萬事不通的迂腐假學究是走不到這裏來的。


    看到稱心處,徒元義心情也是十分愉悅,這屆科考與前生的已經很不一樣。天下士子為了當官,自然會揣摩朝廷風向,徒元義登基前管過戶部和內務府,登基後狠抓吏治,又極重軍權,有明師指點的士子當然就了解過這些。


    待看到那半文半白的文章時,徒元義也知道了這是賈環的文章,因為其中一些觀點新穎,但是百年來他也聽邢岫煙說過。但邢岫煙沒有這樣嚴謹地寫過一篇科場文章,此時一見也是耳目一新。


    徒元義一份份閱過去,卻也沒有選賈環的卷子進一甲前三名,而是在其它卷子中選出三份。


    “此子文章到底火候稍差,言辭間多有狂生之態,選為一甲,朕恐其它進士難服。但是朕也覺其有可取之處,便點為二甲傳臚吧。”


    說著,徒元義揭開糊名,果見是“金陵府賈環,年十四”,徒元義還渾然天成作態一翻,表示自己的意外,這竟是十四歲的少年的文章和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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