拱聖軍守住牟尼院四周, 錦衣衛守在了道旁, 太監下馬來,而後方馬車中的宮女、嬤嬤們也下來侍著。


    大宮女紫玥打開車簾,邢岫煙起身出來, 扶了蘇清的手下了車駕。


    她今天隻挽了一個飛仙髻,華麗的金鳳釵頭麵,繡了金色蘭花的紅色發帶垂在腦後,海棠紅色的齊腰襦服,明黃色繡著鸞鳳的外披,肩頭是一條雪白印著金色蘭花圖案的披帛, 一直垂到腳踝。


    一身華美非凡,眼眸顧盼,不像人間之色。


    牟尼院的住持慧靜迎上來行了個佛禮:“阿咪陀佛, 貴人安好。”


    邢岫煙微微頷首,說:“本宮今日原隻是想來上一柱香, 會一會故人,卻未曾想打擾佛門清淨之地了。”


    慧靜道:“施主心誠, 佛主也不會怪罪的。”


    邢岫煙在太監、宮女、嬤嬤的伴隨下進入大雄寶殿。殿中被清掃幹淨, 蒲團也換成新的,接過小尼姑遞來的香, 邢岫煙誠心誠意地拜了拜, 插在香爐上。


    拜了佛之後, 她到禪房更衣。


    慧靜親到了妙玉所居的禪房, 妙玉還在念經, 她知道邢岫煙今日來了寺裏。因為妃嬪上香總要提前說的,前日下午就有宮中的太監來報了。


    “妙玉,貴妃娘娘要見你,正在前頭的禪房等著呢。”


    妙玉閉著眼睛並不理會,慧靜說:“娘娘既說你是她的故人,你又何防一見?”


    蔣嬤嬤和秦嬤嬤也為她心急,妙玉睜開眼來,說:“我不過是出家人,哪裏來的當貴妃娘娘的故人?”


    墨梅道:“小姐,你明明……”


    妙玉說:“你若願去服侍她,你便去好了,我定不攔你。”


    蔣嬤嬤道:“娘娘來這裏,足見她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小姐何苦這般執拗呢?”


    妙玉冷哼說:“我可未讓誰記著什麽恩?她又來做什麽?”


    秦嬤嬤說:“她能來做什麽,還不是真心記掛小姐?”


    妙玉冷笑,說:“你們一個個都想去攀這高枝,你們自去好了,何須讓我一起?”


    蔣嬤嬤也不禁心涼,但她知道妙玉其實還有一顆女兒心,可惜她這性子也太執拗清高了。


    正勸了許久,忽聽門外有動靜,門口一個清越聲音說:“她們何時攀過高枝了?她們一心隻想著你,難不成在佛主跟前久了,越發瞧不上俗人,連身邊的人也不例外?”


    聲音落下,門口步進一個妙齡絕世麗人來,已在禪房換了一身淡雅打扮,輕靈風流,卻又掩不住尊貴之色。


    屋中人一愣,又不禁要跪,邢岫煙輕哼一聲,說:“免了吧,我就瞧瞧妙玉師太,請教些佛法。”妙玉實是不僧不道,所以曾經邢李氏稱她為妙玉仙姑,但是原著中說她精通佛法,才被請進大觀園去。


    妙玉也不禁愣了半晌,看到她也不由心酸,卻冷冷淡淡說:“我修為淺薄,如何能讓娘娘屈尊?”


    趙全上前讓主持帶著隨侍的小尼姑出去了,而邢岫煙朝蔣嬤嬤使了使眼色。


    蔣、秦兩個嬤嬤也帶了墨梅、雪梅出去了。


    妙玉隻在榻上坐著,手中拿著佛珠,並不想理邢岫煙。


    邢岫煙說:“我是越發俗氣了,你也越發瞧不上我了。非我拿大要召見你,而是世間俗禮便是如此,你連我召見你都受不了,以後又怎麽和別人相處呢?”


    妙玉冷哼一聲,說:“我好好在這清修,又沒礙著你,你又來理我作甚?”


    邢岫煙道:“你有十九了吧,原是最好的年紀。難道你真的沒有動過一絲紅塵之心嗎?”


    妙玉怒道:“你何必對著我一個出家人大發你娘娘的威風?”


    邢岫煙道:“你是出家人嗎?你還要不僧不道不俗地過多久?”


    妙玉美目圓瞪,直欲噴出火來,邢岫煙歎道:“我知你的性子,你對旁人從無惡意,可是人還活在這世上。我也曾經傲氣,我麵上圓滑許多,可氣性一點都不比你小。聖人要我選秀進宮,宮妃也是妾,我也覺得是奇恥大辱,可我還是忍忍活下來。我是妥協了,可是換得聖人也是真心憐我,我便不悔。我以為我不在乎紅塵,也比旁人看透情愛,我討厭後宮,可我現在是幸福的吧。人活著便是不能目下無塵。你要修佛,連三千紅塵絲都不舍,又何必自欺欺人呢?既然如此,為何就不能還俗,追求值得追求的東西?還俗難道是什麽難以饒恕的大罪嗎?不過是幾個不相幹的人的舌頭而已。我如今伴在聖人身邊,後宮和大臣後院中有多少人恨死我,說我善妒、好/淫、媚君,我要是在乎他們的舌頭,我早下地獄了。我偏不,我的人生是我自己的,我才不要為不相幹的人的看法,改變我自己的生活狀態。這話糙理不糙,人這一輩子活在別人的眼光中就虧了。況且,你和我不一樣,你在別人眼中並沒有那麽重要,沒有那麽多的後宮女人念著你,甚至這京城之中有多少人知道你帶發修行?”


    妙玉又羞又憤,可也一句話說不出來。邢岫煙說:“我知你不愛聽,可七情六欲是人的天性,並不是罪過。我過不了情關,想必你也難舍紅塵,卻歎身不由己。真要修佛,何不闖過了情關,真到七情皆寂之時?”


    妙玉怒道:“你說這些,也不怕汙了佛門清淨之地!”


    邢岫煙道:“釋加摩尼自己都曾有妻有妾,是個富貴紅塵中的人。你能比佛主還厲害,沒曆紅塵就看透了?”


    妙玉胸膛起伏,邢岫煙淡淡一笑,說:“你父母的事,要翻了義忠親王的謀逆案是不太可能。蘇家滿門被貶平民也不能更改,不可能無功再封迴侯爵。幸而,你父母當初身在江南並未直接參與,聖人幫我問了老聖人,老聖人答應了到明年老聖人萬壽節時,會大赦天下,蘇家子孫不得入士這條便可赦了。再說聖人也正值用人之際,你蘇家若是有人才,也未必不能科舉入士。將來蘇家有可能東山再起,隻要吃得了苦,便是行商、出海、從軍都是有希望的。”


    妙玉有些吃驚地看著她,她雖然自幼在寺裏修行,可是自知道家裏的事,哪裏真能不在乎?她在寺中還能清淨,若是還俗,被那些生活落入塵埃的族人的口水都要淹死。他們可不會去細想,曾經義忠親王那條線,當初的家主也是非常熱心的,有意賭賭子孫更好的前程,他們隻記得娶了先太子妃親妹妹的是她的父親。


    邢岫煙說:“今日,我反正是什麽糙話都同你說了,我在你眼中怕是比臭屁還臭。不過,我也隻能自認為地做到這些了。明日,我邢家會派人來接你和蔣嬤嬤她們,我娘家不差了一處院子。其實我很現實,我父母不濟,沒有親姐妹,你要是當我姐姐,將來嫁個好人家,我們邢家也多分助力。我在內宮多有不便,也合該有個姐妹能勸誡父母時時警惕,應該清貴傳家,而不是當暴發戶。你蘇家傳襲幾代的侯門,若不是義忠親王之事牽累,此時門第我也攀不上。”


    妙玉不禁呆住了,千頭萬緒紛至,不知自己該往何方。邢岫煙認為是朋友的人,待人是極坦誠的,她本就不愛那些虛的。她也知道妙玉的性子,若是讓她覺得自己隻是依附邢家,卻幫不上忙,她的傲性會很難過,她這樣說,妙玉在心理上會有安慰,她想到自己是能幫她還她之情的。


    邢岫煙又說:“其實你真要修佛,不如剃了頭發,毀了容貌,散盡家財,遣退奴仆,不垢不淨行走天下修苦行僧。不然,你雖看我不起,但是在我眼中你仍是不僧不俗不道的人。十年相交,我敬的是蘇小姐的品貌,在我眼裏根本就沒有妙玉這個女尼。天下人怕也是這麽認為的,你怕成為笑話,可是你現在這樣才真是天下人的笑話。進一步,還是退一步,你可得想好。你做人傲氣是十足了,但是卻沒有勇氣。而你看不上的我,我也有氣性,也曾為了這點子氣幹過傻事,而我勇氣就比你強太多了。還俗去我家當小姐又有什麽難的,你也能怕了?我敢真心愛一個皇帝,哪怕對不起他的原配,我也要對得起我自己。人若連自個兒都不愛,愛別人什麽的都是屁話。你不愛別人,還想普渡眾生,不會是騙人香油錢吧?”


    忽然,禪房門被推開,蔣嬤嬤和馮嬤嬤進來了,蔣嬤嬤衝妙玉道:“小姐,貴妃娘娘是一片好意……”


    妙玉卻在那裏抹淚,嗚嗚哭泣,邢岫煙抬手阻止蔣嬤嬤勸說的話。


    邢岫煙又喊了紫玥、青璿進來,她們手中提著兩個大包袱,放在了一旁案上。


    邢岫煙說:“機遇也許是要有貴人相助的,而把握機會卻是要看自己。從前你是我的貴人,沒有你,我不過一個山野貧寒丫頭,我把握住了你給我的機會,所以我通了詩書,今日有底氣做宸貴妃。現在我想當你的貴人,你敢不敢、能不能把握機遇?其實把握機遇之後的路走成什麽樣,能否一飛衝天,我們不知道,但總有希望。明天……你自己好好想想。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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