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岫煙瞎了一個多月了,活在黑暗的虛空之中,她看過許多大夫了,包括石家也幫忙請過太夫,可是對她的眼睛束手無策。


    她已經沒有眼淚可以流。


    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她的身份有那手絕活根本就不是幸運,而是最大的不幸。在現代出身尚且重要,在古代就更重要了,她由於出身的限製,便是有好事落在她手上也會變成壞事。她也守不住任何東西,反而平平淡淡才是真,也許原著中的邢岫煙就是看透這一點,才這樣雲淡風煙,萬事不縈懷,這是向現實妥協。她怎麽就因為一時賺錢衝昏了頭呢?


    邢德全和兩位姑姑是比豬隊友更加可惡的人,那是三個無賴,和無賴是沒道理可講的。


    邢忠夫妻叫邢德全和邢家二姐三姐把截留的訂金全拿出來,他們好上門道歉平息這事。但那錢進了三人的口袋哪裏還有出的?他們死活不肯。


    邢忠也老淚縱橫,說:“罷罷罷,叔父養我一場,張羅我成家,現今我陪上了唯一的女兒,算是償還他的恩情。你們拿著那錢且去吧,從今往後,我們恩斷義絕,你們再不必找我。”


    邢德全等三人確定邢岫煙已經瞎了,再無可能為他們刺繡賺大錢,悻悻迴江寧縣,此事且不提。


    邢家三兄妹自己收著銀子不放,邢李氏和邢忠卻還要收尾。邢李氏悄悄從柴房的一塊青磚下取了這兩年邢岫煙賺的錢,拿出了九成來,夫妻倆帶著銀兩前往各家償還訂金。


    姑蘇的一家道歉償還之後,杭州知府徐家也要還,這路途卻遠,夫妻倆隻得再跑一趟。由於是徐家二太太迴姑蘇娘家時,邢二姐接得活,所以要和女眷打交道,邢李氏也不得不去。


    出發前,邢李氏叮囑她們好生照料小姐,又安慰女兒好生吃藥,太夫也沒有說治不好,也不定哪天好了。


    “小蓮,你在哪兒?”小蓮是她家裏買來的一個丫頭,小菊跟著母親去杭州了,現在的任務就是照顧她,她午睡了起來卻不見她的身影。


    “小蓮……”哪了一陣沒有人應,她摸出了門口。夏日裏她睡了一陣身上有些粘,想讓她燒點熱水洗澡。


    忽然聽到一陣腳步聲走近,她豎著耳朵聽,腳步聲顯示有好幾個人,邢岫煙久沒有聽到人出聲,但是腳步聲明明停在那。


    “幾位客人,不知有何貴幹?”邢岫煙心裏有些害怕,不會是什麽歹人吧?


    忽聽一個男人問道:“你真瞎了。”


    聽到這個清冷中透著威嚴的聲音,她有一種說不清的熟悉感。


    邢岫煙苦笑,說:“我確實瞎了,不用閣下提醒。”這人說的話雖不好,但聲音清冷,好似自有一股正氣,不似歹人。


    那男人冷哼一聲,說:“你這般作死卻沒死算是幸運的了。”


    “什麽?”


    “說你活該,沒用。”


    邢岫煙雖怕卻也惱,道:“閣下是何人?我往日與人並無怨仇,閣下何以尋上門來如此譏諷於我?”


    邢岫煙沒有得到迴答,卻忽然感到有人走近,身上隱隱散發著說不清的好聞氣息。


    忽然感覺後領被拎起,這人竟然將她拖迴屋去,邢岫煙怒了,道:“你是什麽人?究竟意欲何為?”


    那人冷哼兩聲,問:“家裏沒有人嗎?”


    邢岫煙被這樣拎小狗一樣對待,還被人不當人,不禁火道:“你才瞎吧,我這麽大個人,你瞧不見呀?”


    那人說:“我來得急,沒有那麽多時間,你還是快點讓你父母出來。”


    邢岫煙吃驚,問道:“是邢德全他們又犯什麽事了?你們明知他還不起,幹嘛還要借他錢?你真別找我們了,我們真的沒錢了。以前是賺了一點錢,但是被他們連累得毀約,那些錢都拿去賠償了。”


    徒元義提起她的衣襟說:“我討厭你跟我雞同鴨講。”


    徒元義第一眼就認出她來了,雖然年紀尚幼,但仍和靈魂有七分像,甚至更美麗。她到底修行百年,身負靈力,隻不過從前她平日隻修基本功和幾下她認為很厲害的三腳貓,用著蓮藕作的身體還好,但是附著血肉之身她更不懂收斂修習靈力。她還反其道為之,廢神去做刺繡,幸好他早些發現她,而她因為邢家三兄妹威逼而瞎了。要是讓她自己慢慢透支靈力,隻怕要提早死了。


    徒元義有幾分他陌生的複雜惱怒,初相逢時不禁發作起來。一邊是她不愛惜自己,總是為了好不相幹的人去消耗自己的命;一邊是他這些年竟然這麽思念他,這不是一個皇帝應該做的,也不是他重生的目的。


    她讓他好找,幾年內他都快絕望了,人海茫茫隻怕今生都難找到。


    按照他在那洞府習得的則法,異世靈魂存於一個時空,如果有相和的身體,而原主正值脆弱之時就會去奪舍重生,如果沒有那麽還是遊魂。雖然對於原主太過殘忍,可是物競天澤也是大道,靈魂相和其實隻怕靈魂還和原主有關,比如轉世、同源等等,同一時空隻有留下強者。當時看她提前被法則大道壓迫化為一道白光,他是欣慰她能重親做人的,所以一直派人找她的轉世。


    這時,邢岫煙卻是大急,道:“你幹什麽?”哪有男人這樣提女人的前襟的,若有似無地碰到她發育中的胸脯。


    徒元義也發現了這時的尷尬,鬆了手,壓下惱怒,心思卻有些飄蕩。


    徒元義歎道:“算了,跟我走吧。”


    “去哪?”


    “……治眼睛。”


    “你是大夫?”


    “不是。”


    “……你很無理取鬧……”


    他聽了這個她“說書”時常愛用來形容人甚至事物的詞不禁笑了,說:“我既這般了,你待如何?”


    能如何?


    形勢逼人,冷靜後隻得服軟:“閣下,請你放過我吧,我身上沒價值了。”治好她的眼睛,會不會像傳銷一樣禁製她,然後逼她不斷刺繡,好謀取巨額利益?現代人的想象力還是有的。


    徒元義說:“我放過你的話,你會作死。你也不想想這是什麽地方,沒我的話,你左右是個英年早逝。”


    他大掌拍下來,觸及她的發頂卻輕了,隻溫柔撫摸,說:“秀秀乖,不鬧了,我趕時間。”


    邢岫煙如遭電擊,道:“你是……變……大叔?”她生生吞迴那個“態”字,雖然在她心裏,“變態大叔”已經是一個“愛稱”了。


    “我有那麽老嗎?”徒元義鳳目陰熠。


    邢岫煙也沒有計較他的不服老,隻撲了過去,習慣性地抱大腿,哭道:“叔叔呀!秀兒真的好慘哪!真是有千萬把刀子捅我的心呀!叔叔既然也在這個世界,怎麽現在才來看秀兒呀!”


    她矜持不住,她身為姑蘇第一繡娘,摸出了他身上的衣服料子是上好的錦緞。這是古代,衣服不是能亂穿的,就如她這樣的平民,盡管見過許多好料子,但她隻能穿棉麻。穿著上好的錦緞,說明叔是達官貴人,再想大叔的本事,就算混到一品大員隻怕也不是難事。


    現在她瞎了,也無以為生,將來榮國府一倒,不能借邢夫人的虎皮,邢忠夫妻隻怕也難護住她平安。


    一個一百二十年相伴的叔叔師父,不靠他靠誰去?


    多少年擺出古代女子的大方得體優雅舉止,但此時隻怕還是老招數有用。


    眼淚就著他的昂貴衣服下擺擦了起來,徒元義咳了咳,鳳目一瞟四周,禦前錦衣衛扮的隨從忙轉開頭,當作沒看見。


    他輕輕提了提腳,說:“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丟不丟人?”


    見她淒淒慘慘如被丟棄的流浪狗,還是條瞎狗,他不由得心軟,溫和扶了她起來,擦去她的眼淚,說:“不哭了,我會治好你的眼睛的,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事。”


    “真的嗎?”邢岫煙抓著他的手。


    “我何時騙過你?”


    “經常。”


    “放肆!”


    “好師父,你能別罵人嗎?我已經很慘了……”


    他歎了口氣,說:“你跟我走吧。”


    “可是我爹娘去了杭州,隻怕還要兩三天才能迴來。”邢岫煙猶豫,她是很想去醫眼睛,但現在畢竟不是孤魂,有爹有娘。


    徒元義江南一行其實有很多事,他微服出來,除了想看看能不能找到邢岫煙之外,就要看江南勢力的洗牌情況。


    他也曾聽她說過,她生前是姑蘇人,這才抽空親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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