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憑因聽徐濟之提起李益, 有日好奇問他:“你和李益是怎麽認識的?他當初怎麽會幫助你呢?”


    徐濟之說:“臣其實不認得他, 是臣的一個朋友,和他相識,托他幫忙照應的。李大人為人真誠, 我來了平城之後的一應衣食住行,全都是他在幫忙經營打理。後來他說有個病人,想請我幫忙診治, 我便答應了, 原來他說的就是娘娘。”


    馮憑從旁人嘴裏聽到他,也有種異樣的心情。


    她笑說:“他是怎麽跟你說的?”


    徐濟之說:“他說, 有個病人, 對他很重要。一定要治好。我問他是男的是女的, 他說是女的,我還以為是他的母親呢。”


    馮憑被這一句逗笑了:“那他怎麽說呢?”


    徐濟之說:“他說是貴人, 我便明白了。”


    馮憑說:“他同你說起過我嗎?”


    徐濟之默了默, 低頭笑:“他說起過。”


    馮憑說:“他怎麽說?”


    徐濟之說:“他跟我講過娘娘的身世。說他跟娘娘相熟, 是因為當初入宮教過娘娘學習書法。”


    馮憑說:“除了這些呢?”


    徐濟之說:“他問我,娘娘可否再有身孕。”


    馮憑紅了臉笑:“你覺得李益這個人怎麽樣?”


    徐濟之說:“臣倒覺得, 李大人的性情跟娘娘有幾分相似。”


    馮憑說:“我嗎?”


    徐濟之笑說:“臣有一次犯病, 當時李大人在場,他的反應動作,倒跟娘娘是一模一樣。臣覺得他跟娘娘很是般配。”


    “般配?”馮憑笑,意味深長:“你說的是般配嗎?”


    徐濟之跟她膽子也大了,忍著笑意, 說:“當時臣犯了病,李大人將臣抱去的床上,解衣擦身,端湯喂藥的照料。娘娘猜臣當時心裏在想什麽?”


    馮憑笑,她被徐濟之這個話題調動起了全身的喜悅:“你當時在想什麽?”


    徐濟之說:“臣當時心想,李大人真是溫柔體貼。對我一個大老爺們尚且是這般,對自己女人,不知道得到什麽程度了,八成把人骨頭都要酥掉了。當時很想調侃一下他,不過關係不太熟,隻是心裏忍著笑,沒好意思說出來。”


    馮憑笑了半天:“所以你就忍到現在嗎?你說啊,他不會生氣的,他隻會臉紅。”


    她手撐著下巴直樂,眼睛都笑開花了:“那可不一定,興許他是看上你了呢?你看你這般清俊秀美的模樣,病懨懨的,連我看了都要心疼,更別說是他了。”


    她已經是忘了形象,開始滔滔不絕了,笑的歡樂不已:“他跟你說話的時候,聲音是不是特別溫柔,有點潤潤的,你注意他的聲音了嗎?那種特別引人心動的音色。好像是風吹過林木激起的濤聲,很明朗,又很幹淨。”她差點要跟他描述他在床上時候的唿吸聲了,然而又下意識地咽了下去。她笑說:“他聲音真的很好聽的。”


    徐濟之笑說:“這個臣倒是沒有注意了。”


    馮憑收斂了笑,說:“李益,你知道他這個人好在哪嗎?”


    徐濟之笑:“臣不知道。”


    馮憑說:“他這個人,讓人很有安全感。”


    徐濟之說:“何解呢?”


    馮憑緩緩笑著說:“他的安全感,不是那樣,不是說他高大,他有力量,或者是他手中握著了不起的權力。他是一個有堅守,有定心的人,而且他從不怕寂寞。那句話是怎麽說的?渴不飲盜泉水,熱不息惡木陰,饑不從猛虎食。士人以此句豎為操守,但李益,他是能真正做到的人。不沉迷浮華,不縱欲,潔身自好,從不糊塗。自己如此,然而對身邊的人,卻能溫柔善待,保留善念憐憫和同情之心,絕不以自己的要求去苛刻他人。我能確定,哪怕我和他從此不再相見,他也不會因此沉淪放縱,或者投入他人的懷抱,他會迴到最初的位置去等候。哪怕我有朝一日和他撕破臉反目成仇,他也絕不會在背後說我的壞話捅我的刀子,我需要他的時候,他依然會出現,盡自己的全力為我幫助。哪怕有一天我變成聾子,瞎子,我也相信他的手,相信他的腳,相信他的眼睛。我可以完全信任他的靈魂,像信任我自己一樣。這不是愛不愛,或者是愛多愛少的問題,這是人的秉性。他就是有這樣的秉性。敢問這樣的人,世間能有幾個呢?”


    徐濟之笑了笑,說:“既然如此,娘娘為何又不見他呢?”


    馮憑笑:“他再好,也不是我的。我跟他有緣無分,就不給彼此增添煩惱了。”


    她眼睛看著對方,手伸出去,一根小手指頭勾住了對方的,聲音低低調笑道:“不過我看咱們兩個挺有緣的。”


    桌上的菜沒有動幾分,不過酒杯已經空了,酒壺也已見了底。徐濟之沒怎麽喝,全被她喝了。她兩頰酡紅,滿臉醉色,眼中的星光搖搖欲墜:“你覺得呢?”


    徐濟之笑:“有嗎?”


    馮憑嗤嗤笑說:“我有個病,你也有個病。我一個人,你也一個人,咱們正好湊一對鴛鴦,日日雙宿雙棲。”


    徐濟之笑:“娘娘這是在尋臣的開心吧?”


    馮憑說:“我說真的。”


    徐濟之笑說:“娘娘好了瘡疤忘了疼了?”


    馮憑笑,手一動不動,若有所思看他。


    徐濟之看她喝醉了,遂起身,去喚人來。不一會兒,楊信進來了,詢問她身體是否有不適。馮憑臉感到發熱,雙臂交疊,頭低下去,趴在案上,一言不發。


    徐濟之說:“娘娘喝醉了,臣先告退了。”


    馮憑沒出聲,楊信示意他去。徐濟之便行了禮,腳步輕輕告退了。


    他走了,馮憑才抬起頭,她目光有些迷茫說:“現在是什麽時辰了?”


    楊信說:“已經是子時了,娘娘該休息了。”


    她伸出手,楊信扶了她,迴內殿床上去。她雙手擱在腿上,於床上靜坐良久。她感到有些疲憊,背有些微微地佝僂,力氣泄光了。她像一灘稀泥,很想就此軟下去。


    楊信看她還沒有要睡的意思。


    她思索了許久,腦子裏空空的,迴味著自己酒醉前的那些話,忽然感到思念難以抑製了。她一時忘了拓拔泓,忘了身邊的一切,隻是感覺特別想他。


    “中書台那邊,今夜有人值事嗎?”


    楊信說:“臣看看去。”


    馮憑說:“去,看看,李大人今夜在值事嗎?我要召見他。”


    楊信說:“臣這就去。”


    楊信去了。


    馮憑坐在床上,聽著漏壺滴滴答答的聲音,時間仿佛靜下來了。


    她心想說:也不知道他今夜在不在值。她其實希望他不在,若不在,她就可倒頭睡去,今夜就解脫了,明天早上醒來又是新的一天。可現在,她強烈地控製不住地想見他,天知道這漫漫長夜又多難熬。


    這個點兒,他會不會正在家中,陪他的妻子安睡呢?


    約摸過了兩刻鍾,外麵響起了熟悉的腳步。她聽出來,除了楊信之外還有另一人的腳步,是他的。她已經有半年多將近一年,沒有在這深夜裏聽到他的腳步了,然而她還是一瞬間就清晰地辨認出來。


    他還是跟以前一樣,隨傳隨到,這又讓她心裏有了點安慰。


    楊信打了簾子,李益進來了。


    她已經嗅到了他的氣息。她聽到他走上來,下拜行禮。她閉上眼,已經厭煩了他這個動作,也厭煩了跟他無意義的說話。


    李益跪在地上,看她滿臉的抑鬱和不快樂,問道:“娘娘怎麽了?”


    馮憑眼睛也不睜,隻是帶著極大的怨意,一字一句地說:“我想死。”


    李益頓住。


    馮憑說:“我不想活了。”


    李益說:“怎麽了?”


    馮憑說:“我看到你就不想活了。”


    李益站起來,走到她麵前。馮憑感覺他來了,兩手伸出去,像瞎子摸象那樣,抓住了他的衣襟。她用了用力,按著他在自己身邊坐下,身體靠過去,偎依在他懷裏。


    她兩隻手握住了他手。她的手冰涼涼的,纖細而柔軟,他的手卻是骨骼堅硬的,皮膚幹燥,掌中帶著力量。


    四手緊握,李益顫顫地也閉上了眼睛。


    他說:“為什麽把眼睛閉著。”


    馮憑說:“我累了,不想睜眼了,我想睡覺,我不想看你。我看到你就要生氣。”


    李益沒說話。


    馮憑又說:“我不想活了。”


    李益茫然說:“幹嘛又不想活了呢?”


    馮憑說:“心情不好,沒樂趣,每天都不想活了。”


    她摟著他腰,手順著胸膛往上,摸到他的臉,還是熟悉的那張臉,還是那熟悉的眉眼,棱角和輪廓。還是那微微有些粗糙紮手的的下巴。她撫摸他光滑的脖頸,那骨骼和喉結,手將他的衣領揭開一些,探進去,裏麵是他滾燙的肌膚。她臉抵到他脖子上去,手摸他:“我想死。”


    她接著,手又去解他帶鉤,將他腰帶扯了,手從他袍子裏伸進去,一把抓住他小腹下的要害:“我想死,我不想活了,你殺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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