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憑有點倦, 迴到榻上, 喝了一點酒,想睡一會。她讓宮人去,把烏雲抱過來。


    她原來養的一隻白貓, 叫雪團,養了幾年了,不太親近人, 所以楊信前不久又給她找了一隻小奶貓。是一隻渾身黑乎乎的小貓, 剛剛滿月,有著白色的嘴巴、肚皮和爪子, 鼻子嘴巴是粉紅色的, 兩個眼睛則是很少見的綠色。馮憑給它取名叫烏雲。烏雲非常黏人, 馮憑最近就不理會雪團了,每天睡覺都抱著烏雲。


    烏雲趴在她脖頸, 像個黑色的小圍脖, 一邊發出唿嚕嚕的聲音, 一邊用帶刺的小舌頭舔她臉。


    馮憑在一片昏黑中沉入夢鄉。


    夢中隱隱約約,她聽到有熟悉的腳步聲。


    好像是殿外傳來的。


    她睜開眼睛, 坐起來, 看到是李益的身影,出現在殿中。他穿著一身朱紅錦袍,白襪皂靴,挺拔利落。她感到有些意外,那殿門關著的, 她沒有聽到通報,也沒聽到開門,也不知道他是怎麽進來的。


    她就坐在床上,呆呆看著他:“你怎麽來了?”


    她想起兩人已經分手了,她沒有詔他,他不應該進來才對。他舍不得,主動來找她了嗎?她看到他,隱隱有些高興,但又有點不安,腦子裏頓時想到他和他夫人的事,不是說他和他夫人和好了嗎?


    李益走到床邊來,單膝跪下,目光直視著她,一隻手撫上她頭,一隻手握住她手。


    他又迴來了?他沒離開嗎?她激動意外,有種失而複得的狂喜,她直起身來,半邊身探下去,扶抱著他,她兩眼放光地問道:“真的是你嗎?你怎麽來了?”


    李益很深情地說:“真的是我,我不放心,我來看你。”


    馮憑說:“咱們那天不是說好了嗎?”


    李益笑微微說:“那是你說的,我沒有答應。”


    她又難過又感動,幾乎泣下。她伸出雙臂抱住他寬厚的肩膀,急切地解釋說:“對不起,對不起,那天過後,我心裏一直在後悔。我不想和你分開,我後悔了,你當我沒有說過那話,我沒有考慮清楚,其實我心裏舍不得你。”


    李益也抱住她,安慰地拍撫:“我知道。”


    他親吻她頭發:“我什麽都知道。”


    馮憑情到深處,掀開被子。她匆忙下了床,也和他一樣的姿勢,雙膝曲下去,跪在他麵前,手握住他雙手,目光望著他,像是頂禮膜拜,她傷心道:“那你還願意和我和好嗎?那咱們現在不分開了嗎?”


    李益說:“我就是來跟你和好的,咱們不分開。”


    馮憑聽到這句,心裏特別委屈。她鼻子一酸,眼淚落了下來。她祈盼,又不安,眼睛含淚地詢問他。:“可是你不是跟你的夫人和好了嗎?他們說你們和好了。”


    李益說:“那是假的,是騙人的。我一直在想著你,特意趕來看你。”


    “對不起。”


    她靠在他懷裏,臉蹭著他溫暖而粗糙的麵頰,眼淚一直流:“你不要相信我說的話,我是個騙子。我虛偽,我口是心非,其實我根本不想和你分開。沒有了你,我每天都感覺好難熬好寂寞。你不要離開我。”


    李益一直發誓,一直許諾,她孤寂恐懼了幾個月,終於釋放出來。他摟抱著他,她埋在他懷中一直哭,哭到最後終於哭累了。她將那天,和拓拔泓的事告訴他,李益隻是抱著她安慰,既不驚訝,也無任何激動。這讓她很安心,她心已經夠驚怕的,隻想安靜平緩地傾訴自己的情緒,如果他反應很大,她會更糟糕。她就隻是哭,求他的安慰,他就愛撫她,哄著她,好像哄受傷的小孩子似的。她說她害怕。


    李益說:“他一個小孩子,乳臭未幹的,你怕他做什麽呢?”


    馮憑說:“不,他不是小孩子。他已經十二歲了,馬上就要大婚,就要親政了。我沒有任何辦法阻止他長大,他是皇帝,一旦他親政,我就隻能罷令退居後宮,除了表麵上的名分,什麽實際權力都沒有了。而且我現在已經管不住他了,我知道他,他性子比他父親強勢得多,他心裏絲毫也不敬重我。他不信任我,他懷疑我,他恨我!他恨我奪走了他母親的地位。他想為他母親,為李家討公道,他要報複我!他不會讓我好過的。全都是因為他父親,都是他父親導致的。如果當初李夫人死,我就把他過繼到自己名下,現在也不會這樣。可是現在,我畏首畏尾,投鼠忌器。他廢了我,他照樣是他父親的兒子,照樣是皇帝,可我不能動他,沒了他我什麽都不是。我已經被動了!我完了!我這輩子都要受他的挾製!”


    李益說:“我知道,我就是來帶你走的。”


    馮憑大吃一驚:“走?”


    李益懇求道:“咱們離開吧!”


    馮憑驚訝地望著他,有些迴不過神似的:“離開是什麽意思?你要跟我私奔嗎?”


    李益說:“對,咱們走吧!咱們離開平城,離開皇宮,離開這個地方。”


    馮憑被他這話嚇住了,忙說:“你這是什麽意思?”她是真的不懂,她很吃驚,從來沒想過這事:“這是我家呀,你要帶我去哪裏?我不走,再說,你的家也在這裏呀,你想去哪啊?”


    她不知怎麽,突然有點害怕。


    她拉著他的手勸:“你怎麽說這種話了?你明天還要上朝呢?今天的折子都還沒看完呢。”她驚訝說:“下個月是先帝祭日,要去太廟祭祀,請僧眾做生還道場,我剛準備過幾天去寺中參佛。再過不久就是皇上的生辰,明年皇上就得立後了,還要給他選妃,一堆的事情呢。我走了,你讓我去哪啊?你不要家人,不做官了?”


    她隱隱約約中,已經意識到有點不對了。李益是不會進宮來的,更不會說這樣奇怪的話,很像十幾歲的小孩子似的。


    私奔?


    家就在這裏,往哪裏奔啊?這是她的家,她自幼生活的地方,是拓拔叡的埋骨處。她童年,青年,成長,婚姻都在這宮裏。她熟悉的一切人和物,都在這宮裏。宮裏寂寞,但除了皇宮,她哪裏也呆不慣。拓拔泓固然可恨,但畢竟是一家人,互相算計的同時,也要互相依靠的。她兄弟子侄也都在這裏。


    李益也跟她一樣,家,親人都在這裏,離開這裏能往哪去?這不是說夢話麽?


    她大約明白自己是在夢中了。


    然而不知道為何,她和李益又摟在一起了,畫麵又變成了床上。她被他按在身下,身體敏感的感受到了刺激,她的心過電般的戰栗,夢中充滿了男子健壯的肢體和滑膩的□□,身體上濃稠的白花花的一片一片,快感一波一波的來襲。她確切地知道自己是做夢了。她很害怕,不停地扭頭,掙紮,夢裏她感覺拓拔泓要來了,她害怕,她拚命地掙紮想醒過來,但是無論如何也醒不了。她痛苦地輾轉反側,焦慮不已。滿腦子都是拓拔泓。


    夢中的時光如走馬,片段一個接一個的閃現,好像碎片在眼前飛過。不知怎麽又跳到了黑夜,風聲在耳前唿嘯而過,樹影飛快地掠過。李益攜著她在一片黑暗的樹林裏飛奔。兩個人一直跑一直跑,好像在逃命,追兵密密麻麻,漫山遍野,舉著火把在後麵追。她用兩隻腳跑,追兵騎著火把,馬蹄聲噔噔噔響在身後。


    “抓住他!抓住他!”


    她拚命地跑,拚命地逃!


    火光和追兵將她團團圍住,拓拔泓騎著馬從黑暗中走出來,他像個冷酷的陌生人。他身邊的則是李坤,不知怎麽的,還有李惠,全是李家的人。李惠不是死了嗎?她又驚又怕,怎麽李家這麽多人了,殺也殺不死呢?她感覺渾身冰冷,拓拔泓質問道:“馮家隻有你一個人了,全都被我殺了,你想往哪逃?把她給我抓起來!”


    她驚恐地看向李益,卻被眼前幾十支利箭射過來,頓時將李益射透。她感到胸口利刃穿透般的一陣劇痛,瞬間從夢中醒過來了。她氣喘籲籲,兩隻眼睛睜開,汗水已經層層濕透了衣裳。


    熟悉明亮的宮殿景物呈現在了眼前。


    貓咪在脖頸處唿唿睡著,溫暖的皮毛摩擦著她臉,小爪子輕撓。她心有餘悸地撫摸著小貓的身體,等待著心跳平息。


    果然是夢。


    楊信感覺到她醒了,進來詢問,馮憑單手揉著疼痛的太陽穴,問道:“我睡了多久了?”


    楊信一邊給她整理被子,邊說:“還不到半個時辰呢?時候還早,要不要再睡一會?”


    馮憑感覺還困,還想睡。她最近一直做類似的夢,早就司空見慣了,但還是有點怕。雖然知道是假的,李益不可能來找她,也不可能有這種事,但夢境還是很恐怖。所以她打斷了一下,起身去廁室更了個衣。


    迴到床上,她閉上眼,忐忑不安地再次入了睡。


    這次如她所願,沒有李益,也沒有爭鬥和血腥,一切都非常和睦。隻是夢中的主角變成了拓拔泓。夢裏還是在這座宮殿,還是在這張床上,夢裏她在和拓拔泓交合,那觸覺非常清晰。他的嘴唇,他的手,以至於他的器官,畫麵比上一個夢境裏,跟李益的更不堪。她渾渾噩噩,被這小十歲,卻身體矯健的少年按在身下,迷亂地發出呻。吟。


    而後殿門被突然推開,拓拔叡出現在門口,他像一抹白色的影子。他麵無表情,唯獨兩隻眼睛如火炬,直直瞪著她,仿佛要將她看穿,仿佛帶著極深重的恨意。她恍惚受了莫大的驚嚇。她懵了,仰頭望著他,顫聲道:“皇上啊。”


    拓拔泓坐在床邊,聽到她睡夢中發出囈語:“皇上啊……”他有些不解,以為是在叫他。他下午習武時手受了一點傷,血正從包紮的紗布滲出來,他坐在床邊翻來覆去盯著自己手瞧。聽到她在背後出聲,他轉過頭去,看到她嘴唇在微微蠕動,口中顫悠悠道:“皇上啊。”


    拓拔泓心說:她在說夢話,她夢到我了?


    拓拔泓注視著她臉,聽到她嘴裏還在斷斷續續說:“我錯了……原諒我……我錯了……”一會又叫皇上,聲音好像是在哭。拓拔泓心說:她不會是在裝睡,故意說這種話,想讓我原諒她吧?拓拔泓認為兩人確實有過節,不過她既然求他了,他自然也願意原諒。他轉頭拉著她被中的手,一本正經說:“我原諒你,你不要哭了。”邊說邊用手替她擦拭了一下眼角的淚水痕跡:“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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