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為了皇太子之後, 鳳寥一方麵要跟著皇帝學習政務,另一方麵惦記著給皇帝辦十件差事換取自主擇妻權利的事,變成極其忙碌。


    一天中午,鳳寥迴來時皺著眉, 一臉的為難, 為難之中又夾雜著一些厭惡和排斥。


    跟在他身後的小桂子、小林子等人, 還抱著厚厚的幾摞卷宗。


    “怎麽啦?”雍若問鳳寥。


    皇帝給你什麽差事了, 讓你難受成這樣?


    鳳寥皺著眉頭長長一歎:“父皇命我在今年的朝審之後, 親筆勾決今年的死囚犯。”


    雍若微微一呆:這是生殺大權啊!


    因為“人命關天”這四個字, 朝廷對死刑的判決和執行程序是十分繁瑣的。


    按本朝律法:凡是關係到人命的案子, 由知縣進行初審,審結後上報給知府二審, 然後將卷宗呈報給提刑按察司的官員審核。如果按察司的官員認為沒有疑點, 就分別報送刑部、大理寺、都察院複核。等這三方的複核意見匯集齊了, 就分門別類呈遞宮中,請皇帝最後定罪。


    這是基本判決程序。


    一些特殊的案子,可以跳過中間的一些環節。比如為雍家洗冤的那個案子,直接是皇帝發給順天府審的;再比如鳳寥親自去查的那件殺良冒功案,直接就是三司會審了。


    按執行時間分類的話,死刑可分為“立決”和“監候”兩種。


    “立決”是立刻執行死刑,一般用在罪行重大、影響惡劣的犯人身上。


    “監候”是收監候決。一年之中被判決“斬監候”或“絞監候”的死刑犯, 會在秋天以後被集中處決, 這就是所謂的“秋決”。


    “秋決”之前要進行秋審和朝審, 就是將已經判處死刑的案子再複審一遍。


    秋審在地方上進行。朝審則是在朝堂上進行, 除了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的官員後,還有皇帝、太子和一些與案情無關的朝在大員參加。


    朝審之後,若沒有人提出疑議,皇帝就當場勾決犯人。


    皇帝若不勾決,死刑就不能執行。這就是“生殺大權”。這也是皇帝無上權威的一個體現。


    雍若覺得:朝審製度基本上就是走個過場。因為審理的都是卷宗,見不到人犯和人證,這種製度的象征意義大於實際意義。


    它主要是為了表明:朝廷很重視人命,對死刑的判處很慎重。


    在實際操作中,本朝立國以來,在朝審中發現冤案的實際案例仍然是零。


    “殿下不喜歡這差事?”等小桂子放下那一摞卷宗,雍若就把所有丫頭太監都打發了出去,然後明知故問。


    “是不太喜歡。”鳳寥點了點頭,眉頭仍然皺著,“我一想著:隻要我朱筆一勾,就會有一顆人頭落地,或是有一個人被活生生絞死,就覺得渾身不自在。”


    雍若很理解他感到的壓力。


    一筆定人生死,對於一個還未滿十八歲的封建社會好少年來說,的確是莫大的壓力。


    可太子已是儲君。這件事,遲早是要落在鳳寥身上的。


    鳳寥也隻有慢慢適應了。


    她想了想,就安慰鳳寥:“殿下不如這樣想:你不是在終結一條人命,而是在申張正義,是在為那些受害者討一個公道,讓那些屈死的人不致於死不瞑目。”


    鳳寥點了點頭,臉色依然很沉重:“你說的這些我都明白。可我就是怕……這其中,有沒有冤枉的?若有冤枉的,豈不連我也成了製造冤案的幫兇?”


    雍若竟無言以對:在這個時代,這是無可避免的事!


    她老爹當初就是被冤枉的。可板子一打、夾棍一上,完全扛不住!要想不繼續受那無窮無盡的折磨,就隻能違心地招了供,接受自己被冤枉的命運。


    在她前世那個偵察、公訴、審判三權分立的社會,不也有冤案嗎?


    在如今這個司法製度從根子上就很黑暗、審案者可以合法地嚴刑逼供的時代,冤死鬼隻會更多。


    “若若,倘若這其中有冤枉的,我……我怎麽辦?”


    雍若想了想,緩緩說:“我隻能想到一個辦法。”


    “什麽辦法呢?”鳳寥充滿期待地看著她。


    “你在朝審和複核案卷時,仔細一些,耐心一些,多想一想其中是否有疑點,若有疑點就不要勾決,發迴重審。”


    說到這裏,她也忍不住暗暗歎息。發迴重審是不是會有不一樣的結果,還得看官員的人品如何、有沒有翻案的時機,結果如何委實難料。


    至於那些製度改進上的辦法,不是鳳寥這個太子能夠推動的。


    他登基以後有機會的話,再說吧!


    “說得很對!”鳳寥想了一會兒,終於長歎了一口氣,打起了精神,“要想不成為幫兇,隻有多花點精神,好好研究一下這些卷宗。”


    他搖了搖頭,心想:若這樣還是釀成了冤獄的話,我也隻能懲罰那些貪官昏官了。


    他走到書案前,開始翻看小桂子抱進來的那些卷宗。


    這些卷宗是他特意讓刑部的人抄送過來的,目的就是想在朝審之前,多了解一下案情,多推敲一下其中的細節,多想一下其中的種種關竅。


    “我陪你一起看吧!”雍若很有興趣地說。


    她從穿越過來,就再也沒有接觸過各種案件和犯罪了,現在感覺有些手癢。


    鳳寥有些不讚同地說:“這些案卷有什麽好看的?枯燥乏味不說,裏麵盡是些作奸犯科的事,沒得汙了你的眼,白叫你生氣。”


    雍若笑著說:“皇上和太子殿下都不怕被汙了眼,我怕什麽?我不過是瞧瞧熱鬧,長長見識。若看了不痛快,我丟開了便是。”


    鳳寥就不再多說什麽,由著雍若跟他一起看那些案卷。


    案卷不都是關於朝審的,還有那起袁城謀逆案的卷宗擺在最上麵。


    袁城等人陰謀刺殺當朝郡王,還嘯聚匪類,陰謀造反。這樣的“十惡”大罪,主要案犯本是要判“淩遲”之刑的。


    但這些年來,皇帝年紀大了,又因為子嗣的問題,心腸越來越軟,治政處事的手段也越來越慈和。袁城等人,就隻被判了個斬立決。


    雍若心想:皇帝把這件案子交給鳳寥勾決,有沒有讓鳳寥“報仇”的意思?


    皇帝隻讓鳳寥“勾決”而不讓他“判決”,這一點雍若十分滿意。鳳寥剛剛被封為太子,立場又有些微妙,讓他來判他還不好辦,心理壓力也更大。


    讓雍若覺得更有意思的一件事情是:那一摞朝審的卷宗裏,還包括了為雍家洗冤的那起案子。


    魏耀祖家裏族裏那些被叛了斬監候、絞監候的人,都要在今秋處決。


    她忍不住想:這世上的緣分何等奇妙啊!


    當年,魏家仗勢欺人,構陷雍老爹。如今,自己卻陪著鳳寥看卷宗,等著鳳寥勾決魏家那些為非作歹、壞事做盡的敗類。這可真是天道好輪迴!


    她陪著鳳寥看卷宗看到了深夜。


    一件寡婦毒殺婆母和獨子的案子,引起了雍若的注意。


    這名寡婦夫家姓張,丈夫早逝,她與八歲的兒子、守寡數十年的婆母一起過活。


    按照案件卷宗所說:這張寡婦不滿當家的婆婆太摳門兒,長年苛待自己,就在兒子八歲生日這天,在肉包子裏麵下了毒,想要毒殺婆婆,自己當家作主。


    哪知她婆婆疼愛孫子,將自己吃了一半的包子又給了孫子,祖孫兩人便一起被毒死了。


    張寡婦這樣的罪行,被判淩遲也說得過去。


    但因為皇帝行事慈和,所以在案卷報上來時,隻判了她一個斬監候,擬在今秋處決。


    雍若把這件案子的所有卷宗反複看了三遍,想了好一會兒,才對鳳寥說:“這個案子有些疑點!”


    一聽有疑點,鳳寥的注意力立刻從手上的案卷中抽了出來,集中在了她的身上:“哪裏有疑點?”他剛才已經看過這個案子的卷宗了,沒有發現問題啊!


    他眼神異常明亮地盯著雍若,強烈期待著她真能發現一宗冤案,好讓自己參與的這個朝審有點用處。


    “第一,這個張寡婦倘若真想毒殺婆婆,什麽時候下毒不好,偏要在兒子生日這一天下毒?她是想讓自己的兒子從此以後再也不過生日了嗎?”


    “這……”鳳寥沉吟一下,一拍大腿說,“對啊!倘若自己的生日就是祖母的忌日,這個張家兒子日後如何慶生做壽?”


    雍若搖了搖頭,對鳳寥說:“你不要附和我的話。來……想辦法駁倒我。”


    鳳寥便笑起來。他明白:若若這是要與他推演案情,好讓他在朝審之時,不至於被人駁得啞口無言。


    “殺人還要挑日子?”他盡可能模擬那些不同的思維,與雍若唱反調。


    “若是一時衝動殺人,自然不會挑日子。可在包子裏下毒,這是謀殺,一定是計劃周密的,怎麽不挑日子?”


    鳳寥想了想,又說:“或許是張寡婦沒有想到這一點?”


    雍若搖頭:“男人家可以想不到這個。但女人家心細,整日裏想的說的不過是家長裏短、吃穿用度,對於嫁娶做壽的熱鬧,極是津津樂道。當娘的,一定不會想不到這一點。”


    “兒子生日的時候,比較好下手?”話剛說完,鳳寥自己都覺得自己找的這個理由有些可笑,“算了,你當我沒說。第二個理由呢?”


    按卷宗所說:張家做飯洗碗等一切家務,都是張寡婦一人包了的。張寡婦什麽時候不好下手?


    雍若臉色嚴肅地指點著那些證供:“第二,喜歡吃肉包子的人,是張寡婦的兒子,不是她婆婆。


    “砒`霜沒有什麽味道。若真是張寡婦下毒,她可以下在任何飲食中,為何要下在她兒子喜歡吃的肉包子裏?她是生怕自己兒子吃不到砒`霜嗎?這明顯不合情理。”


    鳳寥想了一會兒,說:“或許,張寡婦並不知道砒`霜沒有味道。她怕被婆婆吃出來,才下在味道比較重的包子餡中?”


    雍若再次搖頭:“若隻是怕味道重,下在湯藥裏不更好?你看這裏……”


    她指著其中一段口供說:“案發之時,她婆婆舊疾複發,正在服用湯藥。把砒`霜下在湯藥裏,什麽味道蓋不住?”


    鳳寥無言以對。


    雍若又說了第三個理由:“張寡婦的婆婆雖然摳門兒,不僅對兒媳婦摳,對自己也摳。但所有人都說:她待孫子是極好的。既然如此,怕把自己吃剩下的包子給孫子吃,就不太合理。”


    “為什麽?”


    雍若失笑:“對自己摳、對孫子好的婆婆,不會把自己吃剩下的包子給孫子,隻會把包子都給孫子。若孫子吃完了就罷了,若孫子吃剩下了,自己再撿來吃。”


    鳳寥想象著那樣的人、那樣的家境,不由得連連點頭:“說得有道理。不過,你是如何知道這一點的?”


    雍若便想起了磨盤胡同的那些往事。她家隔壁那個“淘衣服”的極品摳門婆婆金大娘,就是這樣的人啊!


    “還記得我今年元宵給你講的那些‘民間疾苦’嗎?”


    鳳寥點頭:“記得。”


    “我曾親眼看見,那個‘淘衣服’的極品摳門兒,將她孫子掉在地上的半根番薯撿起來吃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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