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若正在恆郡王府的驢院摸驢子時, 一個小太監飛奔過來迴報:“王爺迴府了, 在夫人的院子裏,看上去心情不太好。”


    雍若的手,在鳳寥送她的那頭毛驢的驢臉上頓了頓,說了聲:“知道了!”


    然後她放開了那頭驢子, 轉身往自己的院子裏走去。


    一邊走一邊想:鳳寥被叫去了英親王府, 究竟是什麽事?


    淩寒院裏, 她和鳳寥身邊的丫頭太監都站在屋子外麵,全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樣子。


    看見雍若迴來,留在院子裏的玉淨便朝她使了個眼色,示意鳳寥就在屋子裏。


    雍若也不急著進去,而是吩咐人打了水給她洗手。


    她仔細地洗了手, 搽了一點香香的護手膏, 然後才走進屋子裏去, 免得鳳寥聞到她手上有什麽不好的味道,心情更不好。


    鳳寥四仰八叉地躺在炕上,眼睛直愣愣地盯著屋頂。


    雍若想了一下,將炕桌挪到了一邊去擱著。她正準備湊上去, 關心一下鳳寥的心情時,就見鳳寥朝她伸出了一隻手,無言地邀請她一起上炕。


    她脫了鞋,爬上炕, 被鳳寥一把拉進懷裏, 緊緊地抱住。


    他的一條手臂摟著她的腰, 另一隻手壓在她腦後,讓她的頭緊緊地貼著他的。他的頭埋在她的肩窩裏,讓她感覺到了陣陣熱氣,還有一種十分壓抑的痛苦。


    她慢慢放鬆下來,就這樣靜靜地半趴在他的身上。


    過了好一會兒,鳳寥的心情似乎好一點了。他放開了她,拉著她的手,與她麵對麵側躺在炕上。


    “若若,還記得我第一次去你家時,你對我說過的那些話嗎?就是關於妻妾之爭的那些話。”他情緒低落地說。


    雍若輕輕點頭:“我記得。”


    鳳寥的嘴角露出一點諷刺的笑意:“你那些話說得太對了!大戶人家之中,當家男人隻有一個,妻妾之間豈有不明爭暗鬥的?有些正房,表麵賢德,內裏狠毒……”


    說到這裏時,他的語氣突然有一點哽咽,便說不下去了。


    停了好一會兒,他才淡淡地補充了一句:“你曾說:‘別看內宅不過方寸之地,可這明裏暗裏的文章,能把三十六計都使全了!’現在,這些話我完全相信了。”


    雍若心想:鳳寥在英親王府受了什麽刺激了?怎麽突然說出這樣有哲理、有感觸的話來?


    “王爺怎麽突然想起了這個?”她試探著問。


    鳳寥的嘴唇動了動,心裏掙紮了好一會兒,終究沒有勇氣把他母親的陰私說出來。


    便隻道:“這天下有多少是非恩怨,是由‘意難平’三個字生出來的?”


    雍若把他這番話和說話的語氣,與英王府的情形、最近發生的一些事比對了一下,心裏突然生出一個念頭。


    鳳寥這一次迴英親王府,是不是聽到了什麽齷齪的陳年舊事?比如說:沈太妃和平郡王生母周側妃那些是非恩怨?


    這是很有可能的!


    如果是現任英親王後宅裏的事,跟鳳寥關係不大,他的感觸不會這樣深,心情不會這樣喪。


    而平郡王和沈太妃之間的關係,可不像正常的庶子與嫡母。其中的恩怨,怕是不會淺。


    人的心理和行為模式,都是有慣性的。


    沈太妃對自己這個沒什麽利益衝突的人都能接連下毒手,直到自己利用朱櫻警告過她一次,她才收手。對於周側妃這個有利益衝突的人,沈太妃下手隻會更狠。周側妃的死,很可能就跟沈太妃有關。


    隻是這樣的陰私之事,在鳳寥主動告訴她之前,她就算猜出來了,也隻能裝糊塗。


    她有些含糊地說:“‘意難平’這三個字,的確會生出許多是非恩怨。”


    “你說……”鳳寥有些茫然地說,“怎樣才能少一些‘意難平’、少一些‘是非恩怨’?”


    雍若覺得這個問題有點難以迴答,思量了一下,才謹慎地說:“人人都想‘萬事如意’,可這世上的事卻總是‘不如意十之八、九’。不如意,就會意難平,就會滋生是非恩怨。這是少不了的。


    “與其去想如何少一些‘意難平’,不如想一下:要讓誰如意,讓誰不如意?沒有人能讓所有人都如意。能知道該讓誰如意、該對誰不在意,便已經是了不得的智者了。”


    鳳寥陷入了沉默之中。


    過了很久,他才輕聲對雍若說:“若若,我曾對你說過:要為你放棄世間所有春`色,今生今世隻要你一個女人。你還記得嗎?”


    雍若隻覺得心頭微微一顫,輕聲道:“記得。”


    她當然記得。可她從未打心底裏當真信過。


    她不認為鳳寥說這話是在騙她。


    她相信他說這些話時,是認真的。年少情熱時,誰不曾甜言蜜語、山盟海誓?


    可作為一個思想成熟的、性格理智的女人,她要是把這些甜言蜜語當成真,當作一輩子的倚仗,那就太可笑了。


    更何況,這還是一個男女極不平等的封建社會。鳳寥能堅守那些諾言多久,她實在沒有信心。


    “你相信我的話嗎?”鳳寥輕聲問她。


    雍若頓了頓,言不由衷地吐出了兩個字:“相信。”眼神無比堅定地看著他。


    雖然我真的不信,但我會竭盡所能按照“相信你”這個原則去處理問題——這很矛盾,卻是她能拿出的最好態度了。


    這樣,就算事實證明我信錯了,也不過是一切迴到原點,我也不會感到懊悔。


    “那你要一直相信我!”鳳寥的嘴唇微微嘟起來,竟有一點點在撒嬌的味道,“我也會盡我所能,讓你一直‘如意’的!”


    看著他這個樣子,恍惚之間,雍若似乎又看到了年初時那個生動而純粹的少年。


    她忍不住笑起來,笑得沒有任何負擔:“好!我一直相信你。”


    甜言蜜語人人愛聽,她也不能吝嗇啊!


    鳳寥十分高興地在炕上爬了幾下,爬到了她身邊,一手撐在炕上,一手輕輕地捧著她的臉頰,目不轉睛地凝視著她。


    雍若毫不心虛地與他對視。


    她有什麽好心虛的?


    相信和“按照相信的原則處理問題”,對鳳寥來說有區別嗎?


    看了她好一會兒之後,鳳寥的臉上,慢慢綻放出了無比明朗、無比輕鬆、無比愉悅的笑容。


    “若若,你真是我的好若若。”他緊緊地抱住了她,在炕上翻滾,“我們要一輩子這樣心意相通才好!”他的聲音,再無之前的低沉壓抑,變得爽朗而歡快。


    “這也是我的願望!”她笑著說。


    不管怎麽說,此時此刻是真的,那就夠了。


    當天傍晚,接連幾道聖旨從宮中發出。


    第一道聖旨是發給平郡王的。


    皇帝以“行為不端,有負朕望”為由,將平郡王連降三級,降為了輔國公,並罰他去林州看守祖陵,無旨不得擅離。


    第二道聖旨是發給沈太妃的。


    大意是:英親王太妃沈氏看破了紅塵,多次請旨出家修行。朕念其心誠,特恩準沈氏到普惠庵出家,並賜法號惠靜。


    普惠庵是皇族家庵,的確有自願去那裏修行的皇族女眷。可到那裏出家的,絕大部分是犯了大錯被處罰的皇族女眷。


    皇帝這道聖旨,將沈太妃到普惠庵出家之事由處罰變成了自願,算是給她、給英親王府、給她的幾個兒女保留了一點顏麵。


    當鳳寥從宮中得到這兩個消息時,神情痛苦而落寞。


    雍若看他這樣子,就知道自己猜對了:沈太妃的確謀害了周側妃和周側妃肚子裏的孩子。


    第三道聖旨,是由宗人府的宗人令、內閣首輔和太監總管蔡慶年親自送到恆郡王府的。


    內容是:過繼恆郡王鳳寥為皇嗣子,並擇吉日冊封為皇太子,以固江山,以延國祚。


    這道旨意,讓鳳寥和雍若都鬆了一口氣。


    他們所謀劃的事,已經成功一多半了。


    沈太妃在皇帝下旨第二天,就一身青衣素服,帶著杜嬤嬤去了普惠庵。


    這主仆兩人,其實誰也不想出家。


    可聖旨已下,沈太妃必須得去。


    杜嬤嬤作為心腹,也不得不跟隨,免得下場更淒慘。她想:好在朱櫻已經嫁到了外麵,可以離了英王府那灘渾水。至於她以後日子如何,就隻能自求多福了!


    鳳寥當天去給沈太妃送行了,沒有帶雍若。


    雍若巴不得離那尷尬場麵遠一點,就乖乖地留在府裏等鳳寥。鳳寥迴來以後,又默默地抱著她在炕上躺了好半晌,心情才好了一點。


    欽天監很快擇定了吉日。


    九月初六,鳳寥正式被過繼給了無嗣的皇帝,成為了皇嗣子。


    九月十九,鳳寥被正式冊封為皇太子,移居東宮。


    雍若被冊封為太子良娣,隨鳳寥一起移居東宮。


    太子妾室的品級有五個,名額也豐富多了。


    這些品級和名額分別是:正三品良娣2人,正四品良媛4人,正六品承徽6人,正七品昭訓12人,正九品奉儀24人。


    太子良娣僅次於太子妃,以雍若的出身來說,這是一個很高的品級了。


    雍若不得不想:皇帝給她這樣一個品級,恐怕就有賞她魯南之功的意思。她就說嘛,如果皇帝真想賞,又何必讓她去討?


    在搬家之前,鳳寥看著淩寒院那株從雍家老宅移栽過來的紅梅,十分遺憾地說:“今年梅花開時,我又不能日日得見了。”


    雍若也有些遺憾:“是啊!本以為今年能與你在這株紅梅樹下飲酒的。”


    鳳寥微微歎息一聲:“這株紅梅今年才移栽過,不好明年又移栽,還是先在恆王府養幾年。你說呢?”


    雍若同意:“頻繁移栽,容易養不活。這幾年,我們可以賞別的紅梅花。故作小紅桃杏色,尚餘孤瘦雪霜姿。紅梅的品格,都是一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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