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時遲, 那時快, 就在這個時候,齊家小姐走了出來, 不卑不亢, 坦坦蕩蕩問道:‘我就是齊家小姐, 聽你這話說得肯定, 難道我與你家那少爺還有首尾不成,怎麽篤定我必會答應?’”酒樓裏的說書段子正是火熱, 幾天前自在觀外的鬧劇早已被時間發酵的沸沸揚揚, 各種謠言, 難聽的、而已揣測的、意/淫的多不甚數。柳娘無法, 隻能啟用熟悉的手段, 顧不得名聲不名聲, 先把這波壓下去。


    “那豪奴得意道:‘我家家業龐大, 家資過萬,隻有少爺一個獨子, 隻要小姐嫁過來,享之不盡的榮華富貴。’齊小姐道:‘我還不知你是哪家的呢?’那豪奴道:‘鹽商蘭家!’言語之中自豪異常,好似人人聽到鹽商二字就該俯首帖耳似的。”


    說書人形容得太過活靈活現, 下麵有人起哄道:“人家小姐官宦門第、書香之家, 一門四進士, 難道還缺富貴不成, 豈會嫁給一介商人。”


    說書人一拍驚堂木,歎道:“可不是嗎?還是客人有見識, 齊家小姐因早年體弱多病險些養不活,被自在觀的枯葉仙師救了。自此在三清道祖麵前發了誓,要終身服侍道祖,不享人間富貴。小老兒自是不明白齊老爺這樣的貴人是怎麽想的,怎麽舍得讓掌上明珠族做女冠。不過齊家小姐應誓還願正正經經,也沒有讓人非議的地方。”


    “要不怎麽說天下多小人呢!那豪奴被齊家小姐幾句話問出了破綻,無奈之下道出了真相。原來那蘭家少爺不知得了什麽怪病,杭州城請了多少太醫也無用,不知聽誰說齊家小姐醫術高明,就打著求親的幌子來求醫。諸位客官說可笑不可笑?”


    “這倒不可笑!若是齊家小姐軟弱一些,不正中了他們的計嗎?讓那似是而非的謠言一逼,可不隻有委身商賈了!可惜、可歎啊!”台下客人搖頭歎息,好似人已經嫁過去了似的。


    “可不是,若走正常路子想父母求親,蘭家哪有登知府門第的膽子!啊哈哈哈哈!”


    “那蘭家啊,我也聽後街張大夫說過他們兒子的怪病,他老人家行醫三十年都無法,也不知蘭家人聽信了什麽謠言就去逼迫齊家小姐!可惜好好的大家閨秀,就要正式受戒出家啦!”


    “哼!可見鹽商每一個好東西,為富不仁、禍害鄉裏,簡直侮辱了蘭這高潔的姓氏!”一位書生打扮的人一拍桌子罵道。


    “哎哎,客官息怒,客官息怒,小老兒不心疼桌子,隻客官當心手疼~”聽說書人這麽一打趣,周圍人哄然大笑。說書人才道:“這世上有修橋鋪路的儒商義賈,也有蘭家那般賣弄小聰明的暴發之家。正經受害恩齊家都不曾對蘭家做什麽,隻斥退了他家罷了,客人們切勿上火,切勿上火!”


    “那是齊老爺大公無私,不願因私情打擊報複罷了。”


    “這位兄台忘了,蘭家可是鹽商,得罪了知府大人,明年的鹽引可就拿不到了!怎麽會沒有報複?”


    “兄台說的什麽話,隻這強行求親一事就看出蘭家人品低劣,知府大人沒吊銷他們家今年的鹽引,已經是寬宏大量了,難道還要以德報怨不成。這樣的人品,就是販鹽也定以次充好!”


    “唉,你不懂,官場上的事情啊……”


    話題很快就歪樓到了官場政治,酒樓裏的客人半遮半掩、欲語還休的說著政治話題,台上說書人多次提醒都不理會。男人聚在一起最容易經常討論的話題不是女兒而是政治,事業對男人們而言,才是春/藥。


    杭州城裏大言論大多被控製在一個範圍內,齊太太則抱著柳娘直哭:“都怪那家子喪天良的小人,連累我兒的名字被那些販夫走卒翻弄,我可憐的兒啊!”


    正經大家閨秀,一生之中除了父母兄弟丈夫之外的至親之人,無人知曉她的姓名,這才是“貞潔恭順”呢!齊太太為自己女兒的不幸遭遇嚎啕大哭,恨不得打殺了蘭家那群蠢貨。


    “娘,女兒是要侍奉道祖的人了,名字不名字的有什麽關係,師父自會賜下道號。就當免費給女兒宣揚名聲了,女兒日後行醫,可立誌當個名醫的。名醫名醫,沒有名氣,怎當名醫。”


    不說這個還好,一想到女兒馬上就要出家,齊太太剛止住的眼淚又留下來了,淚濕衣襟。


    不論外界如何揣測,看好還是看壞,柳娘都如期跪在了道祖塑像之前,拜過道祖、謝過引度師,麵北長跪,向師父說出出家原因,經過師父同意後,再麵北四拜,此為遙拜帝王。


    而後,“謝先祖”“辭父母”“辭親朋好友”。齊老爺齊太太、四哥、四嫂、五哥,還有莫夫人和莫家小姐,以及柳娘診治過的幾位病人,都在一旁哭泣。


    再次,皈依成服。爾後由枯葉道長,誦讀經文、戒律,告誡這新入門的弟子。最後,謝師。發下“十二願”,輕聲誦讀“學仙誦”“迴向念善”,再次謝過觀禮的親朋好友、指引的道友引度師、師父等。


    等柳娘再站起來的手,她已經行道家稽首禮,口稱“貧道”了。


    “娘親莫要如此傷感,女兒雖出家了,依舊是您的女兒,日後也要常常登門,娘倆再見的時日還多。娘親快收了眼淚,不然女兒心中難安。”柳娘雖穿了道袍,可還是以齊家女自居,又和爹爹請罪,叮囑四哥、五哥好好照顧爹娘。


    “妹妹倒好,比哥哥先找到歸處。”五哥淚中帶笑,恭喜柳娘得償所願。


    一家子又哭又笑,在道觀中歇息了半響,用了午飯才迴去,自此,柳娘就正式出家了。


    柳娘出家的目的是為了看診更多的病人,不為男女大妨所限製。但等到她第一個男性病人上門的時候,時間又過去了一年。


    這一年柳娘正式行醫,在女眷中名聲頗高,都說比往日那些男性大夫診治得好。


    蘇州李員外太太就是其中的受益者,她的月經不調、小腹墜痛就是柳娘給治好的。如今她的兒子重病,李員外一家請了多少名醫都不見效,隻得死馬當成活馬醫,請柳娘過蘇州府診脈。


    蘇州離杭州不算太遠,李家又派了車馬來接,關鍵是第一個男性病人十分具有紀念意義,柳娘帶著紅蓮、碧葉歡喜去了。


    紅蓮、碧葉已經是第二代了,第一代的兩人比柳娘大了十多歲,且思維早已固化,到了年紀,柳娘就請示母親把她們嫁了出去。此時跟在她身邊的紅蓮、碧葉比她隻大幾歲,跟著她學醫藥、醫理,柳娘把她們當做藥童。


    到了蘇州府,李員外家境頗好,李員外本人中了進士,在翰林院待了幾年之後,就迴了老家。雖江南文風鼎盛,但能中進士者依舊是絕大多數人仰望的存在。


    李家小公子已經臥病在床,整個人佝僂在一起,看不出他是十幾歲的少年,和個老翁差不多。


    柳娘診脈過後,又聽李太太說李家小公子的病因。


    “那殺千刀的奴才攛掇我兒去拔樹,學什麽魯智深倒拔楊柳,一下子閃了腰,就成了這般。”李太太的話已經與無數大夫重複過了,很流利的把李家小公子的病因說了,又讓人奉上之前大夫看診留下的方子。


    一般人閃著腰就是腰痛,揉幾下就好。李家小公子完全是脊柱錯位,背部歪曲,就像一個駝背的人似的。


    柳娘和李太太商議病情的時候並沒有出去,李家小公子對大夫的話好似已經麻木了,蒼白的臉上神情陰鬱,柳娘真怕他有死誌。


    “令郎這病,貧道能治!”柳娘斬釘截鐵道。


    “果真?”李太太拉著柳娘的手喜極而泣,不敢相信又喜出望外。


    “李太太不必憂心,貧道也未曾說大話,您請了那麽多名醫來,誰又敢拍胸口保證呢!貧道不是無名無姓之人,我俗家父親乃是浙江布政使,道家師父乃是枯葉道長,太太就是信不過我年輕,也該信得過他們才是。”


    “青出於藍而勝於藍,年少才高,少年天才……”李太太胡言亂語了一些誇讚少年人的話,她會請柳娘來,當然也參考了這些人的名聲,哭道:“一切就拜托道長了!”


    “府中可有空房間,可否讓我侍女去布置一下。”


    “請請請,道長先休息,先休息。”李太太趕緊引路過去。


    “不必了,布置好房間,就請小公子過來吧。”


    李家小公子是典型的脊柱彎曲 ,而且是意外創傷,這樣的病需要的是“正骨師”,中醫有精通此道的大家高手,可惜李太太一家沒請到。


    柳娘阻止他們用春凳、擔架抬著小公子,先在他病房中讓他脫了外衣,隻著下裳,雙手在他背上推拿。不時問他痛不痛,是哪一種痛,和剛才的痛比起來有什麽不痛。


    李家小公子何時接觸過同齡少女,尤其是這麽衣衫不整的,一張臉羞得通紅,往日氣憤、厭世都想不起來,眼神飄飛不定,不知在想什麽。


    就在此時,柳娘左手護、右手動,輕輕一推,聽得骨頭一聲響,已經正過了靠近尾椎骨的那一節,李家小公子這才後知後覺的驚叫出聲。


    “好了,好了,又不痛,小公子叫什麽呢!”


    李家小公子凝神感受一下,哎,還真不痛!


    柳娘起身,接過帕子擦手,道:“紅蓮、碧葉,扶他起來。”


    李太太在旁邊膽戰心驚道:“道長有所不知,我兒站不起……”


    話音未落,紅蓮碧葉已經把他扶起來,踏出了第一步。


    柳娘拉住李太太給她使眼色,兩人退開,讓他在房中練習走路,背還是佝僂著,被兩個丫鬟扶著,猶如行將就木的老人蹣跚著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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