亟橫山,寒脊峰,鐵牢廟中。


    自從此廟中看守「山犢老爺」死後,隻餘其子孫在此一直看守著。


    山中諸真本是有意另擇人選鎮守此峰此廟,隻是廟中鎖孽井幾十年不見得動用一次,這井下被鎖之左道妖魔,要麽壽終命盡,要麽自相殘殺。


    另外,因為多年前小湫龍越井之事,井下妖孽更無幾個殘存,便暫擱了此事。


    一直到了今天,這一座仿佛被風雪凍結在峰上的廟宇,似乎重新熱鬧起來,兩扇廟門大開,山犢的那些子孫們掃灑除塵,一通的忙活著。


    亟橫山上,除開紫融峰之外,一些在無名小峰上結廬而居的散人們,不約而同的趕往這裏。


    他們剛剛來此,便見峰頭處有一朵粉霞,將彩光照映於上空。


    在這一片由灰暗陰雲積蓄,一如清濁不定之黎明的雲空上,那朵粉霞隻若朝霞初升,使天邊如染,霞色繪空。


    散人們未抵峰頭,已是受了粉霞的影響,有感心神眩暈,心悸不止,一步也再進不得。


    一時間,許多人沮喪不已,他們本是聽聞鐵牢廟中有一場重大的法事,乃是金童所做,特意前來見證,現在連峰頭都上不去。


    曾經的那人不過是小有名聲,其經曆雖然玄奇了些,但道行到底淺薄,大家隻當是修行之餘的談資。


    可自此人在紫融峰上成為「掌火金童」,被授法籙、道號,成為一名太平山道士,亟橫山中的修士,特別是散人群體中,開始掀起一種效仿金童的風潮。


    為何是效仿,因為這種風潮的底色,很大程度上來自於對金童在修行上勇猛進精的豔羨,他們潛意識裏希望獲得同樣的進步。


    被阻在峰下,寸進不得的散人們沒有放棄,試圖找尋門道入廟。


    而在紫融峰上,一道遁光飛出,一頭紮入此峰上的那朵粉霞,落在了鐵牢廟的鎖孽井前。


    遁光落定,顯出來人,正是火墟洞中二弟子素素。


    她一來這裏,視線便似磁石一般,被井下短階上的一道身影給牢牢的吸引住了。


    “師姐,可喜可賀。”短階之上,季明看向到來的素素,這一位大師二弟子業已修成龍虎,到底沒被他在修為上徹底的超越過去。


    他心中有點可惜,若是素素叫他一聲師兄,那定是極有意思的一件事情。


    “師弟,靈姑如今在翻浪山中曆練。”


    “沒事,此行不是什麽大事,她不必特意過來見證,她正值修行的黃金時間,還是自身的修行要緊。”


    季明說道。


    “不能這麽說,她在這裏舉目無親,隻有你一個親人。


    我看得出來,靈姑她很想去找你,但是害怕成為你的累贅,故而才憋著一口氣努力修煉,好去幫你分擔壓力。”


    素素看著金童,不知不覺中這個洞中童子已經長大,一躍成為了她的同行者,一言一行都開始有分量起來,甚至於令她敬佩。


    是的,敬佩,就好似這一次金童為飛鵠子施行受煉更生之道,此等的孝行試問誰人不敬。


    世上的事情何其妙趣,誰能想到她會對看著長大的一個人,生有敬佩之意,她倒不覺得這有什麽羞恥,每個人身上都有值得學習的地方。


    在通往鎖孽井的短階上,季明看著階上盡頭前,那兩根高高的立柱。


    記得他和黃嚼大王曾在此同素羅禪師鬥法一場,那次鬥法中已使此處早成廢墟一片,這兩根柱子也不知被誰給修補了起來的。


    “幽井似淵鎖惡法,背道逆行屍解仙。”


    念著兩根立柱上曾讀過的對子,季明此番故地重遊一次,更多了些新的感受。


    “猿老現在如何?”


    季明踏階而上,邊走邊問道。


    “師傅正著手於「丹移中宮」這等破入胎靈五境的大事,而猿老在負責師傅閉關前的一些準備功課。


    聽說在師傅閉關之後,猿老便要開始準備結成元丹,徹底的轉入人道,再接著便是等待師傅出關之後,去往世俗中接引他。”


    素素道。


    季明聽了此話,感慨的道:“猿老在洞中功行圓滿,此番終於算是完成多年夙願了。”


    素素看著金童,想起一事,掩嘴輕笑的說道:“依我來看,那猿老在轉成人道之前,必會通知師弟,告知其托屍還魂之地。”


    “不一定。”


    季明搖頭說道。


    精怪在進入「蛻形」大成,煉成元丹後,便是借宿於人身,以修成人道。


    在完成這一步後,人便成為了本形,就算被照妖鏡所照,依舊隻能照出個人形。


    不過這一步後,一身道行需要重新修攢起來,還有類似胎中之謎的魔障,所以精怪在修成人道後,也是最虛弱的時候,最容易遭受意外的時候,極需他人的接引。


    猿老心思一向深沉,偌大的亟橫山上,真正能相信的怕隻有大師。至於他的話,信任肯定是有,但有沒有到托付大事的地步,季明也不得而知。


    在走過兩根立柱,便看到那一口幽深大井。


    此處,冰涼的苦雨絲絲縷縷的,在井中被唿嘯的陰風吹上來,粘在他麵頰的細小汗毛上,曾經在此修行的迴憶瞬間湧上心頭。


    井邊上,那六座南鬥靈碑依舊立在那裏。


    站在井口最邊緣上,往下俯視,可見到在那曲麵的井壁上,依稀還有幾個妖魔和魔頭的身影,他們早被刺骨陰風,濕冷苦雨,還有饑餓折磨得形銷骨立。


    “道人!


    好道人!


    給口吃的。”


    沙啞的聲音自井下傳來,那些蜷縮壁上的人,或者妖,開始唿喚,高高的抬手,在井壁那巴掌大的立足之地上,好似張開的枝椏一般。


    季明在井沿上站著,居高臨下的冷冷看著井下。


    在他的兩肩上,搭在這裏的千手兒,微微抬起胖頭,衝著井下大喊一聲,震得井口處的南鬥靈碑封鎮靈光浮現出來。


    “放她出來。“


    千手兒聽到季明的話,立刻作嘔吐狀,那抓在季明兩肩,似蠶一般的肥碩長身咕蛹著,一件皮囊被他吐了出來,落地化作尼姑。


    尼姑狼狽異常,渾身不著片縷,因憤怒而顫抖的看向季明。


    她不過是在雁虛山中吃了一個打柴的老鰥夫,還專門躲到山外荒溝裏去吃,就因為這樣被飛蜈吞入腹中,一直帶到這裏才吐了出來。


    當她的視線對上季明那雙不帶絲毫情感的眸子,心中的憤怒一下變成恐懼,顫抖更為劇烈。


    “囊衣尼,通知天女吧!


    師傅在蒿裏苦海上,想必也是久等了。”


    季明說道。


    對於囊衣尼這個妖邪,季明沒想到對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還敢再次犯禁吃人,這一次若能同天女直接取得聯係,便不留此妖了。


    若是不能的話,便將此妖鎮壓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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