漸漸的這哭聲傳染了一片,讓許多人小聲的抽泣起來。


    在這片寂靜的土地上,任何微小的聲音都會異常刺耳,何況是這樣的哭聲。


    所以吳三桂很快就知道了這一情況。


    親兵在一旁大氣都不敢出,從情感上他是同情那些士兵的,但從立場上,這樣的哭聲無疑是會動搖軍心的。


    “帶我去看看!”吳三桂神色冷峻,早春的寒冷讓他口中呈現出翁白的霧氣。


    親兵躬身領命,向前帶路。


    吳三桂在距離那些士兵五十步的距離便停下了,握了握腰間的寶劍,他從這些士兵嗚咽中的言語知道這些士兵是四川本地人。


    看著那些士兵鬢角有些斑白,有些甚至頭發花白,吳三桂隱約有些猜測:“是秦翼明的兵?”


    親兵:“是的,大帥。”


    吳三桂聞言望著漆黑的夜空,再次握緊手中的寶劍,白杆兵,都多少年了,戎馬一生,早已有些累了,他心想但願此戰是他最後一戰!


    “罷了!讓他們不要哭了便是。”


    說完吳三桂準備迴營,卻看見八旗都統墨勒根領著親兵過來了,吳三桂向親兵使了一個眼色。親兵得見後,立馬就離開,去製止那些士兵的哭聲了。


    墨勒根見到吳三桂卻是先行了禮:“大帥!”


    作為一路大軍的節帥,無論是爵位還是職位甚至兵力都大於墨勒根的吳三桂也不敢托大,直接拱手道:“額真,來此所為何事?”


    墨勒根看見不遠處吳三桂的親兵已經上前製止,也不好再做主張,說道:“無他,聽聞營中有人痛哭,特來看看究竟,既然大帥已經處置了,本人就不便多說了。”


    吳三桂聞言暗中鬆了口氣,對著墨勒根點頭示意:“額真請迴營中休息!過幾日還有一場惡戰!”


    墨勒根見吳三桂急切的舉動卻是笑了笑:“觸景傷情本是天理,但請大帥留意,切莫因此動搖了軍心。”


    吳三桂皺眉,他雖然有節製八旗的權力,可以指揮其作戰,但是八旗亦有監軍的職能,可以隨時糾正吳三桂一些“不合時宜”的舉動。


    所以麵對墨勒根的質疑,吳三桂抱著息事寧人的態度,準備吩咐親兵下令把帶頭的給殺了,對於他而言,一兩個士兵的生命無足輕重。


    墨勒根同樣如此。


    作為經常在一起的搭檔,墨勒根知道吳三桂要做什麽,卻出言製止了:“此等小事,請大帥讓我去處理此事!”


    吳三桂點頭,頭也不迴的迴營了。


    那些哭泣的士兵經過吳三桂親兵的嗬斥,本來已經停止了哭聲,但看著墨勒根走來,一個個心生膽怯。


    墨勒根並不暴虐,相反在滿人算是比較好說話的,對於軍務向來是公私分明。


    士兵們之所以懼怕,恰恰也正是如此,因為他們知道自己的哭聲其實是犯忌諱的。


    但是征戰沙場,背井離鄉幾十年,迴鄉後看到卻是萬裏無人煙的景象,怎麽不讓人悲從中來,怎麽能讓人克製的住?


    他們廝殺了這麽多年,小心翼翼的在戰場中苟活至今,為此放棄了晉升嗎,為此放棄了名節,為此放棄了許多,為的就是能夠活著迴家。


    但家鄉卻是這樣一副景象,怎麽不讓人崩潰。


    墨勒根漫步走到這些士兵跟前,來迴巡視打量,此時他的每一個唿吸都讓人心驚膽戰。


    巡視了一會兒,墨勒根緩緩開口道:“本來按照軍法,你們有些人已經掉了腦袋,有些人已經挨了板子。


    但是念你們重迴故鄉,物是人非,無法抑製也是人之常情。你們也看見了四川如今的模樣,為了重建桑梓,你們也應該奮勇殺敵!敗壞你們家鄉的大西軍士現在正與偽明一起阻擋著天下一統,阻擋著你們重建家園。所以今夜,本額真允許你們哭!還望來日諸位將淚水化為憤怒把大明給我剁碎了!”


    墨勒根話音剛落,眾將士就抽出了腰刀大唿:“殺敵!殺敵!”


    作為清廷特意為吳三桂選定的搭檔,自然不是隻知強硬的蠢貨,這番懷柔手段下來,非但沒有讓軍心不穩,反而更加激發了軍隊的鬥誌。


    劉湘發置身於狂熱的群體中,臉上的淚珠還未搽拭幹淨,就與將士一同呐喊,迴想起一路行來滿目瘡痍的故鄉。


    轟的一聲,仿佛將他隔離在這些群體的情緒之外。


    他望著自己揮舞的腰刀,以及人群中那些嘶喊的人,這些聲音響徹雲霄,但他卻聽不清任何聲音,隻有一種嘈雜的感覺,覺得莫名其妙。


    我在哪裏?


    我是誰?


    我在做什麽?


    渾渾噩噩中劉湘發與眾人齊唿萬勝,不知所以。


    今夜月色被烏雲遮蔽,沒有透過一絲光亮,他看不清遠處籠罩在黑暗中的景色,隻覺得自己身處軍營是那樣荒謬。


    自己為什麽參軍?


    一是活不下去了,二是每戶五抽二、二抽一,為了不讓年邁的老爹與年幼的弟弟上戰場,他與大哥毅然決然的上了戰場。


    那年他隻有十七歲。


    那年還是天啟四年。


    那時的他雖然從別人口中知道了戰場的殘酷,可是年輕氣盛,未嚐沒有封侯拜相的誌向。


    然而當第一場戰鬥打響,一往無前的他陷入困境,哥哥為了保護他,被人一刀削掉了腦袋後,他就再也沒有升起這個心思。


    他記得那天他們最後得勝了,他抱著哥哥的腦袋,在戰場上無助的哭了,卻沒有任何迴應。


    他還記得他殺掉敵人後,捧著哥哥的頭,哥哥的嘴唇動了動,雖然沒有說出什麽聲響,但他知道哥哥說的是什麽。


    “迴家,迴家。”


    這句聲音在他往後三十年多年的歲月裏不斷迴響,日日夜夜折磨著他。


    於是那個最勇猛的士兵變為了一心隻想逃命的**。


    他什麽都不要。


    什麽封侯拜相,什麽衣錦還鄉。


    他統統都不要,他隻想迴家。


    而現在他迴了家,卻好像怎麽也迴不去了。


    他今年已經五十一了,覺得自己再也走不下去了。


    於是夜裏,他偷偷起身,他總覺得不遠處的山脊背後就是自己的家鄉。


    哪裏有總是抽著旱煙,半天不說一句話的老爹,有總是喋喋不休又無微不至的老娘,有調皮搗蛋總是愛告狀的弟弟,有他心心念道幾十年暗戀的姑娘。


    記憶中老爹老娘總是那副中年模樣,弟弟總是幼童的樣子,姑娘永遠二八年華。


    他們都留在了天啟四年。


    劉湘發也留在了天啟四年。


    今夜,他要做個逃兵,然而他的小心翼翼的行動並沒有瞞過所有人。


    兵營中瞬間坐起了幾名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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