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人傑本來讀書讀得正高興,被一陣劈柴聲砰—哐、砰—哐打擾得看不下去,隻得丟了書來到後院。長輝坐在小凳上看母雞抱窩,見他來笑著招唿道:“爹,快來,爹爹快來!”


    薛寅鬆停手看向他:“有事?”


    小秀才氣焰消了一半,搖頭道:“看書累了,出來換換腦筋。”說著走到長輝身邊坐下,兩人一起看母雞。


    薛寅鬆一頓,也不說話隻是劈柴的動作加快很多,不一會就劈了一大堆。


    裴人傑陪著兒子看了會母雞,見薛寅鬆又去井邊搖轆轤打水,忙湊過去笑著要幫忙。


    農村的轆轤又大又笨重,吊著半桶水竟然搖不動,他有些不好意思轉頭正要說話,不料手一鬆勁那轆轤失了平衡迅速反轉著鬆開,哐當一聲打在手背上,哎呀一聲蹲下去,倒向一邊痛得在地上滾。


    薛寅鬆忙過來扶他坐下查看,隻見手背紅紫一片迅速的腫大。


    裴人傑疼得厲害,雖然剛才忍著沒哭出聲,但到底也才16歲,還是個大孩子,眼淚關不住噗嗤嗤往下掉。


    薛寅鬆抓住他的手按進水缸問道:“可有跌打損傷的藥?”


    小秀才搖頭。


    “村裏可有大夫?或者懂醫術的?”


    見他又搖頭,薛寅鬆隻好站起來叮囑他道:“你把手放在水別拿出,我去去就迴。”


    小秀才噙著眼淚見他離開,這才低聲哭出來,長輝趴在水缸邊,見水裏那隻手已慢慢腫成饅頭大小,烏黑間透著紫紅,也嚇著了:“爹爹別哭,爹爹別哭。”


    裴人傑到底還是哭了一會才收淚,勉強支開他:“長輝你去門口看看薛叔叔迴來沒?若是迴來了,讓他趕緊來後院。”長輝乖巧的應了,轉身朝前院跑去。


    不過片刻薛寅鬆便急急迴來,手裏捧著個小碗。他端了小凳讓裴人傑坐下,把碗的藥膏輕輕敷在紫黑間紅的手背上,又去房裏取了新買的布巾疊好紮緊,這才叮囑:“轆轤反轉的力道大,恐怕裏麵的骨頭也裂了,這藥裏有接骨的藥,得要好好將養一個月才行。這段時間不能沾水不能用力,否則骨頭以後長不好,手會廢掉的。”


    小秀才認真的點頭,薛寅鬆抬手幫他抹了腮幫子上的餘淚:“你不是想讀書麽,那就好好讀書吧,以後這些粗活你就別動了。”


    小秀才有些害羞的收迴爪子,嘴裏卻道:“我一介書生,在你們眼裏想必是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家裏這些雜事就麻煩薛大哥多多費心了。”想想又補充道:“其實你不用太操勞,隻要把田種好,家裏有飯吃就行。以後我若考取功名,自然前程似錦衣食無憂。等以後富裕了,我一定給薛大哥張羅門親事再送些田地讓你獨立門戶。”


    薛寅鬆一聽張羅親事,臉色黑著掃他一眼,冷冷的叫人直打寒顫。


    小秀才被看得心慌,心道難道我說錯了?翻身變平民,娶妻生子還有房子田產,難道不是每個奴才做夢都想的美事嗎?


    正欲再說,隻見薛寅鬆黑著臉扭頭去打水灌滿水缸,往複兩次又洗了手臉,走去院角割韭菜。


    裴人傑不知道怎麽得罪了他,抱著傷手站在門邊小聲問道:“那麽早就做飯啊?”


    薛寅鬆一邊舀水衝洗韭菜,一邊冷冷的答道:“早吃早睡身體好,你去躺著,一會吃飯叫你。”


    裴人傑也感覺累,想著爪子受傷也幫不上什麽忙,乖乖的聽話走了。


    迴房坐了一會,覺得手痛得厲害,小秀才隻得抓了書靠在床邊躺著看,沒看幾頁疲倦著睡過去,再睜眼時竟然到了傍晚。


    此時天色有些微暗,長輝坐在旁邊小凳子上,見他醒了忙撲過來道:“爹爹你可醒了,薛叔叔說你醒了才可以吃飯!今天晚上有韭菜餅!”裴人傑用左手撐著起床,見身上蓋著件單衣,知道薛寅鬆來看過他,埋怨道:“怎的也不叫我,這睡了一大下午,晚上如何能睡得著?”長輝撇著嘴也委屈:“薛叔叔說不可吵醒你。”忙又幫忙拿過鞋道:“爹,今天晚上有韭菜餅吃呢,你動作快些,薛叔叔說要等你起來才做晚飯。”


    兩人邊說邊走到後院,隻見薛寅鬆坐在院子中間磨鐮刀。


    小秀才早忘了中午的不愉快,微笑著說:“一起床便聽的長輝說要吃韭菜餅,已經在我耳邊念叨了兩次呢。”


    長輝小臉紅了,躲到爹爹身後有些不好意思,薛寅鬆放好鐮刀道:“你們且坐一會,我去煎餅子。”


    農家的晚飯都比較簡單,一個大碗裝著五個韭菜餅,麵皮微黃泛著油光,裏麵隱約露出點韭菜的綠意,另外一個陶碗裝著點上頓沒吃完的鹹菜炒臘肉,旁邊還是三碗玉米糊。


    小秀才傷的是右爪,隻得拿了瓷勺喝糊糊,又央薛寅鬆幫他將薄餅撕成小塊,自己取了慢慢的吃。


    韭菜餅煎得稍微有些老,淡黃的皮嚼起來又香又脆,長輝抓了一個餅,咬了兩口突然大著膽子提議:“薛叔叔,以後我們天天煎韭菜餅吃吧?”


    薛寅鬆搖頭:“院子裏就種了這樣一點,明天買菜做飯吃。”


    裴人傑吃慣了米,聞言趕緊點頭同意:“家裏沒有米的,那明天去縣城一並買,再去買點豬崽羊崽,長輝去裏正家找虎子哥玩,好不好?”


    長輝乖乖的點頭,虎子家裏有陀螺和竹蜻蜓,上次去還沒玩夠呢。


    裴人傑以前在家一直是寢不言食不語,想著到了這鄉下也沒太講究,可到底沒習慣吃飯的時候說話,所以一頓飯下來三個人竟然都默不作聲。


    小秀才以前在何家養的習慣,吃的慢嚼得細,等兩人吃完,天已經擦黑。家中並無燈油,薛寅鬆借著月光收碗擦桌子,又趕著兩人走走消食。


    小秀才拉著長輝走了兩圈,自覺最近不甚用功,便進東廂房點上蠟燭看書。剛看了幾行字,隻見薛寅鬆拿了些細竹條過來借著點微光坐在門口編竹簍,隻見他十指挑著竹條翻飛,一個小竹簍漸漸成型。


    小秀才湊過去好奇的問:“這個卻是何用?”


    “裝雞崽的,明天去看看有沒有雞鴨崽賣,家裏兩隻母雞老了,恐怕要停蛋了。”


    小秀才走迴桌前坐下,把蠟燭往桌邊推了一點,這才拿起書繼續看,因為旁邊坐了一個人,分了點心,一直盯著他看,隻見薛寅鬆手指動作飛快,或挑或插,柔軟的竹片像是有生命般跟著起舞,不一會就編好了兩個小竹簍。


    薛寅鬆輕手輕腳收好東西,小秀才忙收迴目光盯著書,卻還是看不進半個字,見長輝靠著門有些睡意,便去哄長輝洗臉腳。


    等把長輝洗好打發睡下,薛寅鬆送了兩盆水來道:“裴公子也早些歇下吧,晚上光線不好,看書傷眼,再說明天又要早起。”


    小秀才恩了一聲,站起來伸個懶腰,不想扯了手筋隻得打住。


    薛寅鬆把布巾扭幹遞給他:“自己洗,一會洗完腳我來倒水。”


    小秀才用布巾胡亂擦了臉丟下,又端了小凳洗好腳擦幹才喚薛寅鬆進門。薛寅鬆進門時卻被那雙白生生的腳丫子吸引住了,掃了一眼又抑製不住,又掃了一眼。


    小秀才見他盯著自己的腿,有些不好意思的放下褲管道:“麻煩薛大哥。”


    薛寅鬆端出門外倒掉,這才迴了西廂房。


    第二天四更薛寅鬆便來叫他,裴人傑眯著一雙朦朧忪惺眼,抱著枕頭呻吟:“是不是太早了?”


    薛寅鬆把水端到架子上道:“不早,現在去才趕得上早市,隻有早市才有牲畜交易。你動作快些,把桌上的粥喝了就走。”


    裴人傑掙紮了半晌,去櫃裏摸出20兩的銀錠子交給他:“我不去了,怕擠著手,再說我也不懂買牲口,這點銀子你看夠不夠?”


    薛寅鬆看了他一眼,接過錢問道:“你們來陳家村時,帶些什麽家什?”


    “兩床被子,幾身衣裳,還有一大堆的書和紙筆。”


    薛寅鬆點點頭揣上銀子:“那你們在家等著吧,若我中午迴來晚了,你就自己做飯吃。”


    裴人傑如釋重負的躺迴去又睡了一會,和長輝兩個吃過早飯便迴房看書。他自己拿了本論語,又給長輝布置了幾個字讓他臨摹,舒舒服服的消磨了一個上午。


    快近中午覺得有些餓,正要問長輝吃飯不,卻見薛寅鬆大包小包的進門,身上掛著兩個鼓囊囊的布袋,一手提著兩隻竹簍,一手牽著隻小豬崽。


    裴人傑忙放下書迎出去,接過布袋放在一旁。


    “布巾?還有針線?怎麽還有兔子?呀,還有這個,這是什麽?”


    “鋤頭和耙子,這是耕地用的。”


    “這個又是什麽?”


    “蒸飯的木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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