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後裴人傑直奔裏正家,把自己想雇個人的想法說了一遍。裏正想了想道:“不如買斷生死契,雖然費的銀錢多了些,但是生死契捏在手裏總要放心些。你家20畝地,若是全部收迴自己種,至少得要三個成年壯勞力才行,四大一小五口人,還得再添個丫頭做飯洗衣。”


    裴人傑趕緊搖頭,一下子多了四口人,吃穿嚼用哪樣不是錢?這地還沒種就先往外麵掏錢,怎麽想都不合算。


    裏正尋思一會道:“要不這樣,先買個壯勞力,你家是外姓,在村裏又沒親戚,若是家裏沒個兇狠點的容易受人欺負,你今天早點睡,明天我陪你往縣城走一趟。”


    裴人傑忙點頭謝過,趕緊迴家燒水哄了長輝洗臉睡覺。


    一早天不亮裏正便來敲門,趕了一頭驢車,車上還有幾個順路去買東西的村婦。小秀才人長的周正,那幾個村婦眼睛勢無忌憚的掃視著他,又掩嘴笑著討論,不時發出吃吃的笑聲。


    裴人傑有點招架不住,轉過身去挨著裏正坐好:“陳叔,這離縣城有多遠啊?”


    裏正答道:“不遠,就十多裏地,一會到了縣城我帶你先去尋衙役。”兩人閑聊幾句他才坐迴後麵,不料那幾個村婦還不放過他,見他轉迴來便又含笑問著可曾娶妻?


    小秀才今年十六,因為家裏沒人管他,所以到現在還沒涉及過這個問題,冒然被這樣一問,立刻鬧了個大紅臉。


    村婦們見他害羞,又嗤嗤的笑起來,不但笑還一邊低聲議論,說什麽村北的翠姐,周家的鈴鐺,裴人傑臊得臉熱,隻得又到車前頭去挨著裏正坐。


    好容易到了縣城,裏正領著他先去衙門,被打發到側麵的巷子選人。這裏的人都是發大水或饑荒逃來的流民,因為沒有落戶籍,隻能等著官府發配或者是被人買去當仆傭。


    裴人傑左看看右挑挑不知道該選哪個,裏正倒是一門心思想給他選個強壯兇狠點的。在農村家裏沒有壯男就容易受欺負,那幾個刁婦悍夫最喜歡挑著軟的捏,若不給小秀才找個能出頭的人,到時肯定會吃虧。


    裏正看了兩圈,指著一個大胡子的中年男人道:“小秀才,這個如何?”裴人傑開口問道:“會做飯不?”那男人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我下力還行,廚房的事不通。”


    裏正又指著斜對角的一個人道:“這個如何?”裴人傑搖頭:“那人我已經問過了,他家是開豆腐坊的,不會種地。”裏正想了想,拉過旁邊的衙役低聲問道:“你們這裏麵,誰能打?”


    衙役指著最邊上一個瘦高個子道:“這廝來時倒是打鬥過幾次,力氣大得很,三個人都拉不過來。”裏正屁顛顛走過去,隻見那人穿著一件看不出顏色的破褂子,胳膊肩膀都是鼓鼓的肌肉,頓時大為滿意:“秀才!小秀才!就是他啦!”


    裴人傑走過去,斯文的問道:“可會種地?”


    “看人種過。”


    “可善廚藝?”


    “隻能煮熟。”


    小秀才無言的看向裏正,裏正忙安慰道:“這就是有基礎啊,領迴去好好教教,保管能行。”


    小秀才隻好轉過頭繼續說:“買斷生死契,每月50文,要做飯買菜洗衣種地,你可願意?”裏正在旁邊打斷道:“跟他說幹什麽,我去找衙役。”


    那人這才掃了一眼:“我喜歡男人。”裴人傑莫名其妙,試探的問道:“你可是答應了?”男人笑了:“你答應就行。”


    小秀才卻沒聽明白,正想再問,這邊裏正已經領了衙役過來:“薛寅鬆!過來交割手續!”


    薛寅鬆一躍而起,站直身比小秀才高了兩個頭不止,隻見他懶洋洋活動一圈脖子,指節捏得啪啪做響,這才慢吞吞的往衙役走去,裴人傑被他看的頭皮一炸,正想說話,隻聽裏正激動的說道:“就是要這樣的,就是要這樣的……收拾那幫惡婆娘!”


    小秀才隻好閉嘴,鬱悶的跟著過去交銀子。


    辦完各種手續,裴人傑終於鬆了一口氣,準備再去買點日常用品,轉頭問道:“你可要些什麽東西不?我一並買給你。”見薛寅鬆一臉漠然,很是認真的說道:“你不用害怕,我素來對下人都是極好的,你有什麽就跟我說,隻要是應當的,都會給你辦。”


    薛寅鬆看了看他,挑了下眉頭依舊沒吐出半個字,小秀才隻好自己掂量著去給他買了兩身粗布衣服和一床被褥,又給買了幾個粗陶碗、火鐮、蠟燭和一刀糙紙。


    薛寅鬆隻在旁邊看著,見他付好錢便伸手接過來提著,裴人傑見他不大願意說話,也沒多在意。兩人買好東西走到縣城東大門,裏正的車早已等著了,見他們來了,便跳開上車迴村。


    幾個村婦見來了新人,照例又嘰嘰喳喳議論一番,不過也就是說點這般好相貌為人奴仆可惜了,又問為何賣身等等,薛寅鬆不耐煩迴答,隻一挑眉頭橫掃一眼,那幾人便都不敢說話,安安靜靜的坐著直到進了村。


    裴人傑先領著他先去裏正家抱了孩子,還遞過去一把鑰匙:“我們因為剛來此地,也都不熟,進出門還是鎖一鎖的好。”


    薛寅鬆默默的收了鑰匙,提了東西往後院走,不一會隻見炊煙升起,大約開始燒火做飯。


    小秀才很是高興,對長輝小聲道:“我們今天有肉吃了!”長輝也很激動:“爹爹,到時你多吃幾塊。”裴人傑道:“乖兒子,你去後院跟薛叔叔說多做點肉,我去把西廂房打掃一下,等晚上好讓薛叔叔睡覺。”


    一會裴長輝怯生生的走過來拉著小秀才的衣角:“薛叔叔生氣了,他說沒肉吃。”裴人傑有些奇怪:“昨兒裏正家不是剛送來一點臘肉麽,怎麽沒肉了?”


    長輝扭捏了一會才說實話:“我看他長了胡子,叫了聲伯伯,結果叔叔就生氣了……”


    裴人傑笑了,那些流民因為逃難,連飯也吃不飽更不會刮胡子,長輝年紀太小,以為長著胡子的都是伯伯,於是柔聲安慰道:“那我去跟叔叔說,讓他做點臘肉吃,好不好?”


    長輝趕緊點頭,自己也不敢跟去,隻支使著爹爹趕緊去。


    薛寅鬆動作很快,不一會飯就端上了桌,切得薄薄的臘肉蒸得晶瑩透亮,上麵還撒了綠綠白白的蔥花,昨天的玉米糊迴鍋熱了熱,另外烙了兩大張蔥花薄餅,並不油膩卻香得引人。


    一大一小立刻被吸引住,上了桌子就動筷,卻見薛寅鬆轉身出去了。裴人傑趕緊跟出去,見他蹲在灶間端了一碗玉米糊準備喝,忙邀請他道:“你我雖是主仆關係,不過我家沒那麽多的規矩,光我和長輝兩人吃著也冷清,以後你就來和我們一起吃吧。”


    薛寅鬆順從的站起來進了堂屋上桌,隻見長輝兩手都是油,正抓了一大塊蔥花餅啃得起勁,見了兩人立刻縮成一團:“爹,那個我先……”


    裴人傑繃著臉道:“下次不可如此。”這才坐下來分餅,自己要了一塊,又遞給薛寅鬆一塊。


    這頓飯是裴人傑到了陳家村吃得最香的一次,臘肉切得不厚不薄,大部分的油都蒸出來,肥肉光口咬著也不覺得油膩,蔥花餅也香,就是玉米糊差點,不過那不是人家的錯,他打了個飽嗝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早晨沒有吃飯,真是有辱斯文。”


    薛寅鬆連看都沒有看他,徑直收了碗向後廚走去,一會就傳來涮鍋洗碗的聲音。小秀才抱著兒子攤在凳子上,隻覺得當初放棄那一大筆家財到這陳家村,絕對是他這一生最最正確的決定。


    薛寅鬆歇了會便去後院查看雞窩,還把豬圈羊圈都打掃了一遍。


    小秀才想著這是不是要養豬養羊了?果然一會薛寅鬆開口說要去買牲口。


    “難為你想得周到,我和長輝其實不懂這些,以後若是有什麽好的想法,我們一定支持。”


    薛寅鬆眉頭一挑,卻並沒有說話,隻拿了羊圈旁邊的掃把準備掃地,裴人傑忙問:“幾時去買牲口?”


    “明天去。”


    裴人傑見事情都有人安排,也就不操心了,他一心是要走仕途做官的,收拾收拾繼續讀書,長輝今年也該開始習字臨貼了,先由自己帶著吧,等大一點再送去學堂。


    下午薛寅鬆背著草筐迴來時,小秀才正在東廂房看書,搖頭晃腦的吟誦著,還擊打著書桌讚歎:“好一個‘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遠’!倘若每個人都心懷理想而努力去實現,盛世何愁也?”


    薛寅鬆瞟了眼東廂房,默然走到後院開始曬草,現在已是夏末,他必須要曬滿一人高的草垛才行,冬天雞窩得蓄厚草,其他的牲畜也可以搭著添個嚼頭。


    羊圈和豬圈都清理幹淨,羊就算了,又能吃又不長肉,還是改養幾個兔子實惠,豬是一定要養的,今年沒有地就先養一頭,明天就去縣城轉轉。


    薛寅鬆轉了兩圈把後院收拾得差不多了,便將屋簷下晾著的大木樁取出來劈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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