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天涯島說一句高朋滿座不為過。


    外隊幹部來了不少,都過來道喜。


    另外縣裏、公社的教育單位都來了代表,王向紅的一些故交朋友也來了,有段日子沒來的徐進步今天出現了。


    徐進步看見他們便招手:“祝賀、祝賀啊。”


    “老王你這終於支棱起來了,去年上門喝酒的時候我還說你們隊裏沒有新房子,今年你們給學校蓋起了樓,還要給家家戶戶蓋樓房,行!”


    王向紅情緒高漲、心裏高興,連連大笑:“這不是你教導我的嗎?要進步、要進步啊!”


    他上去親昵的拍了拍徐進步的肩膀說:“這次我們隊裏蓋學校蓋房子都得謝你,你是出大力了。”


    “沒說的,以後你退休了,我家裏給你留個臥室,你退休了就來我們這裏過晚年。”


    徐進步提了提腰帶說:“行,給我留著吧,不過沒那麽快,我還得再幹幾年,而且越往後我就越忙了。”


    王向紅說道:“你們單位怎麽這麽忙?”


    徐進步看看周圍湊到他跟前低聲笑道:“我年前在跟同事做交接,出了正月就要去市裏上班了。”


    王向紅問道:“老單位?幹什麽工作?”


    徐進步點點頭:“老單位,幹的工作跟在縣裏一樣,位子也是類似。”


    “市裏供銷公司的一把手?”王向紅又驚又喜。


    徐進步再次點點頭:“嗯。”


    王向紅使勁拍了他一巴掌:“你這家夥,還跟老戰友、老兄弟打哈哈呢,不是我問你,你還不說呢?”


    “不過這一天是遲早的,你一直是你們單位的先進分子,省裏都點名表揚過你,你是時候往上走了。”


    徐進步說道:“小秋爺爺也給我使了點勁,這次確實往上走了,走的還挺遠。”


    縣裏分公司一把手直接到市裏公司的一把手,跨度很大。


    王憶恭喜他,問他腸胃老毛病的情況。


    徐進步對這個話題最感興趣:“你給我弄的那些益生菌和果汁很好,腸道跟你們比不了,不過已經好很多了,現在混身輕快。”


    “你弄的胃藥也行,胃痛反酸的老毛病也是好很多了。”


    王憶說道:“胃上的毛病三分治七分養,你得多注意著點,三餐必須按時吃,而且根據我介紹的食譜來吃。”


    “今天就吃我給你準備的食譜,早上現殺了一頭豬,給你自己弄個豬肚湯。”王向紅笑道。


    有外村幹部湊上來打招唿:“那我呢?我也帶禮物了啊。”


    王向紅一揮手,說道:“給你準備了兩斤好酒!”


    到來的外隊幹部都帶了賀禮,以金蘭島的黃誌武表現最熱忱。


    他帶了一束用紅綢子紮的大紅花過來,很大,花朵跟個八寸蛋糕那麽大!


    外島傳統,上梁的時候要給大梁木戴上大紅花,一是有說法、二是更添喜慶。


    在這個年代的中國社會中,不管是內陸還是海邊,上梁都是大事。


    內地農村蓋房講究的是“房頂有梁,家中有糧;房頂無梁,六畜不旺。”


    外島地區講究的是“一家不可無主,一屋不可無梁。”


    幾個幹部先後來了,看到王向紅都衝著他抱拳行禮說喜慶話:


    “王隊長,行啊,你們隊裏蓋上樓了,這給樓上梁,咱們外島頭一茬的事。”


    “走走走,去看看你們天涯島蓋的樓房啥樣子,一共三層高?還是教學樓?”


    “這就叫重視教育啊,咱們得向著王隊長、向著王老師學習,咱們都要響應國家號召,要重視孩子的教育!”


    聽著他們的奉承話,王向紅眉眼含笑,忍不住露出得意之色:“你們這幾個人、這幾張嘴巴,真是犀利了。”


    “我們這次上梁主要是個代表性活動,因為往後我們生產隊要斷斷續續蓋起一座座小樓來。到時候其他的房子就沒有上梁這個事了,今天一應代表了。”


    黃誌武說道:“那可別,蓋房子怎麽能不上梁呢?”


    “老黃你家還在城裏有親戚呢,然後這都不懂嗎?蓋樓跟蓋平房不一樣,壓根用不著上梁。”多寶島丁家的隊長丁德水笑嘻嘻的說。


    黃誌武正色說道:“這個我能不知道?我姐夫家裏去年剛蓋了樓,流程我門清!”


    “要蓋樓得找專門的工程隊,對吧?人家不叫上工叫施工,先去考察你家的地質,再測量,給出一張建築圖紙,照著圖紙來打線、挖地基。”


    “後麵還要紮鋼筋和澆灌混凝土,最終砌磚牆,同時根據電線圖紙跑線、安裝門窗,這樣等房頂蓋好了就基本差不多了,去粉刷粉刷外部,安裝玻璃就成了。”


    他指著已經建起的三層樓繼續說道:“喏,這不就是開始粉刷外部了嗎?”


    王向紅遞給他一支煙卷,說道:“誌武說的一點沒錯,就是這麽著,不過我們山頂上蓋房子不用打地基了,地麵夠平活就行啦。”


    黃誌武得意的轉了轉手中煙卷,說道:“不用打地基了,可也得上梁啊。”


    “這是老祖宗留下的傳統,它是有講究的,對不對?”


    “你上梁是否順利,不僅關係到房屋的結構是否牢固,還關係到居住者子孫萬代是否興旺發達,這是千百年來留下的風俗,所以哪怕是樓房也該上梁。”


    黃誌武說的沒問題。


    這年代蓋房講究房屋動土時請地匠看好地基、良辰吉日選好後方可動工,等房子快建好準備上梁時,親朋好友都送禮慶賀,整個過程好幾個階段,什麽選梁、發梁、上梁、拋梁、待匠等等,講究可多了。


    王向紅是老派人,尊重傳統風俗。


    他覺得對於天涯島、對於外島來說,蓋樓代表了進入小康社會、進入了新時代,這是大事,得認真的搞。


    所以向來低調的他才在這幾天各種托人去傳遞小學要竣工上梁的消息,這事必須得隆重,必須要熱鬧。


    他不是為了顯擺、炫耀,單純是因為這是一件喜慶的大事,需要把喜慶的氛圍給搞起來。


    整個上梁過程他都已經謀劃好了。


    選梁選好了,外島用作大梁的木材最好是用樟木、檀木之類的,那是古代大戶人家的作風,老百姓最好的是用水杉木,他就選了水杉木。


    發梁、上梁、拋梁的過程自不必說,他找了專人來負責,待匠這個收尾工作也做好選擇了:


    今天王祥雄請假沒去上班,和漏勺兩個一起負責中午的酒席,生產隊為此殺了一頭豬。


    有來看熱鬧、搶喜糖喜饅頭的外隊社員上來問王向紅:“王隊長,你們隊裏準備好梁木了嗎?怎麽也沒見著?”


    王向紅樂嗬嗬的說道:“準備好了、準備好了,待會到了吉時就抬上來。”


    隊裏這次上梁是象征性的,他們不用真給樓房上一根主梁,也就不必照著樓房的尺寸選一根梁木。


    要是真去選梁木那可就費勁了。


    像是外島人在內陸沒有關係,不知道去哪裏的林場木料廠買到合適木材當主梁,隻能自己在山裏準備。


    選做主梁的木頭要求很高,起碼得主幹筆直無彎曲,沒有鳥築巢和蟲蛀蟲咬的痕跡。


    另外在玄學方麵還有講究,比如忌諱使用一條根的樹,像鬆樹為什麽筆直結實卻不能選作主梁?它就是一條根。


    這種樹木當主梁意味著主人家後嗣隻有一條,而中國式家族長講究開枝散葉,這樣的講究自然不好。


    不過王憶覺得當今時代國家有計生政策,隻生一個好,這樣用一條根的樹木當主梁也挺好。


    這講究符合國策和宣傳口的需要。


    今天來到天涯島的不隻是外隊幹部和社員,還有天涯小學的教師們,所有教師都過來了,包括這學期剛被選調過來的李岩京。


    教師們站在一起向往的看著這座三層樓房,這就是他們以後的工作地,也是他們的主戰場。


    楊文蓉感歎道:“咱們學校發展可真快,現在連樓房都要有了。”


    “還不止一座樓房呢。”孫征南也很感慨,“我們剛來的時候,咱的小學真挺不行的。”


    受到李岩京邀請來觀看新學校上梁的毛海波說:“你們來的時候已經不錯了,隻有王老師的時候,你們學校的條件才艱難。”


    他所在的金蘭島和天涯島隔著***日裏多多少少要打交道。


    這裏隻有毛海波見過天涯小學破敗樣子,那時候已經無法容納學生念書,讓學生們不得不去隔壁水花小學借讀。


    他的感觸比其他人都要更深。


    一年前還破破爛爛的天涯小學,如今換了樣子蓋起了樓房。


    據說他們的木工組還在加班加點的做新桌椅,學生們進了新學校後不用再跟以前一樣用磚頭壘成的桌子。


    磚頭桌子冬冷夏熱,而且不能移動、高度一致,學生們用起來很不舒服。


    諸多教師中,最開心的是李岩京:“這個學期開學,我就可以在這裏教書了?那可太好了!”


    王憶說道:“確實很好,不過新學期開始,你不可以在教學樓裏教書。”


    李岩京一驚,趕忙問道:“校長,我不是調到你們學校了嗎?不是要我接一年級的語文功課嗎?怎麽、怎麽又不讓我去教書了?”


    王憶說道:“因為新學期開始咱們不能直接使用教學樓,得等教學樓風幹之後才能使用。”


    李岩京頓時舒了口氣。


    我還以為又被一個學校給踢了呢!


    毛海波挺羨慕他的。


    咱們兩個身高體重差不多,長得那樣子也是半斤不差八兩,甚至連咱們技能都差不多,你會嗩呐我會二胡,可為什麽咱們的命運差距這麽大?


    其他民辦教師則要嫉妒李岩京了。


    毛海波畢竟跟他是朋友,還隻是‘挺羨慕’。


    那些跟李岩京沒什麽關係的教師得知這個平平無奇的毛頭小子竟然能進天涯小學當教師,那真是嫉妒的眼紅。


    天涯島條件好,當老師不光吃住好、福利多、待遇高,更主要的是在天涯小學當教師轉為正式編的幾率要更大。


    王憶招唿徐橫和孫征南:“你們找到你們班長的家人了嗎?”


    徐橫點頭說:“臘月裏就找到了,我們倆把攢的津貼、退伍費還有前麵兩個學期的收入都給他們了。”


    孫征南補充道:“主要是我們嫂子的哥哥準備在鵬城做小買賣,恰好需要錢,我們就給她了。”


    王憶問道:“他們過的還行嗎?”


    孫征南說道:“去年一開始不太好,吃飯都困難。後來去了鵬城,鵬城現在機會很多,到處都是工地,他們給工地食堂當散工,管吃管住還見月開資,日子好過多了。”


    “說起這事來,他們還要感謝個賣豬肉的呢,之前我們嫂子的哥哥在縣裏市場買豬肉,有個賣豬肉的跟他說,現在鵬城和羊城機會多,在縣裏過不下去了可以去試試。”


    “結果他們過去了,直接去的鵬城,然後找到活了賺到錢了,日子過好了。”


    徐橫感歎道:“媽的,咱們真不能仗著有文化就小瞧勞動人民,領袖同誌說的對,這勞動人民的智慧是無窮的!”


    “你們看,人家一個殺豬的都知道鵬城和羊城發財機會多、日子過的好!”


    黃有功笑話他:“咱們算什麽有文化?人家王老師、沙老師、祝老師他們才是真的有文化!”


    沙生泉等人便擺手謙虛。


    王憶這邊陷入沉思。


    孫征南和徐橫的話撥弄了他的心弦,在他的記憶之海中掀起一道風浪。


    他依稀記得自己好像在賣豬肉的時候也曾經指點過一個男人去鵬城討生活……


    就在此時山路處突然傳來了歡唿聲:“發梁了、發梁了!”


    王向紅抬起手腕看看時間,臉上露出期待之色:“好,到好時辰了!”


    上梁前的準備工作開始了,發梁。


    發梁應該叫伐梁,按照傳統來說,上梁第一步是選梁,選一根樹木當木梁。


    選完之後要在樹上掛紅布、掛鞭炮,等到適合伐木砍樹的好日子再來把這棵樹給砍斷,這個過程是伐梁。


    不過因“伐”與“發”同音,本意是伐木做成梁,但外島的老百姓為了討個吉利就稱為發梁,意思是上梁大發。


    大膽領著建築組一群魁梧壯漢喊著號子、踩著沉穩沉重的腳步從山路走上來。


    八條漢子抬起了一條粗壯結實的大梁。


    大梁木在中間縛上了一塊紅布,梁上貼著一塊紅紙,上書“上梁大吉”四個遒勁有力的大字。


    黃有功看著這四個字撫須微笑。


    這是他的傑作。


    等到他們從山路走上山頂看到了學校教學樓,便換了個號子喊起了上梁號:


    “梁頭發的千年富,梁尾發的萬年長。借問行東,要富要貴嘍……”


    “一要大丁發萬口,二要家宅平安,三要百生結千生,四要皇皇發福,五要五穀豐登,六要……荷葉、魯班、楊公祝慶後,財丁興旺萬年長長長!”


    天涯島上好些社員圍著發梁漢子們,學生們更是積極的跑前跑後。


    他們知道上梁之後自己的教室就算建成了。


    他們知道自己馬上就有亮堂堂的新教室可以用了。


    就是自己在圖書裏、在電視電影裏看到的那種城裏同學能用上的樓房新教室。


    所以他們比大人還要著急建築的進程,當今天終於可以上梁的時候,他們比大人還要開心激動。


    他們不是為了喜糖喜饅頭而忙碌,是為了自己的新課堂在忙前忙後。


    這種時候大人自然要比小孩更忙,外島有俗語,叫“做屋打船,晝夜不眠”。


    不管是蓋房子還是打新船,這都是生活中最忙碌的事,今天上梁,島上熱鬧非凡,不少社員忙得團團轉。


    大梁送到,這時候一些老人便去教學樓的大門兩側張貼對聯。


    但對聯還沒有準備好。


    隻是教學樓的大門口準備了一張長桌,長桌上放了筆墨紙硯。


    接下來輪到黃有功出場。


    他像模像樣的學古人的架勢,走到桌後一手提起筆一手握著鐵皮酒壺,仰頭‘咕嘟咕嘟’就是一大口烈酒。


    烈酒入喉他大喊一聲‘好’,用嘴巴抿了抿毛筆尖,飽蘸墨汁後抬筆就是龍飛鳳舞:


    建新屋事事如意順順順,起大梁步步高升發發發。


    這幅對聯拿走,他又提筆寫下一幅新對聯:


    巍巍學府進文氣,雪天螢席出狀元!


    寫下這兩幅對聯後他還仰天大笑:“安得廣廈千萬間,大庇天下寒士俱歡顏!”


    人群裏的王墨鬥兩口子一個勁撓頭皮。


    尬的頭皮要離家出走。


    自家這親戚真的很……很那啥!


    但很多人卻覺得黃有功這番表現很有文人雅士的風采,齊齊鼓掌大喊:“好!”


    黃有功一看不少人給他鼓掌,頓時精神抖擻準備借著酒勁再整兩句更尬的。


    王憶趕緊把他拖走了,說道:“貼對聯、上梁,那個李老師、毛老師,你們不是有拿手絕活嗎?亮出來啊!”


    李岩京從布袋子裏掏出嗩呐而毛海波則亮出了二胡,一個鼓腮幫子一個搖頭晃腦,然後一曲高亢歡快的調子傳進人群中。


    社員們聽的痛快,又紛紛鼓掌喊:“好!”


    李岩京和毛海波同樣受到鼓舞後精神抖擻,曲調連連變換,後麵接連奏響歡快音樂。


    多數人不懂嗩呐曲子,便問道:“這是演奏了什麽?”


    “王老師你見多識廣,你知道嗎?”


    王憶傲然道:“別的不說,同誌們,我對音樂是手拿把掐,不管是嗩呐曲還是二胡曲,我聽過之後肯定能一下子就說出曲子名稱。”


    “我怎麽有點不信呢?”徐橫疑惑,“校長我不是信不過你,主要是這有點厲害啊——你說這是什麽曲子?”


    王憶立馬說:“《百鳥朝鳳》!”


    徐橫眨眨眼睛,問道:“哦,這就是《百鳥朝鳳》啊。”


    不少人連連點頭。


    或許大家夥沒有聽過《百鳥朝鳳》的曲調,但至少聽過這個名字。


    不過大家夥不是都沒有聽過《百鳥朝鳳》,黃有功便聽過,說道:“不可能,這演奏的不是《百鳥朝鳳》!”


    他這話說的篤定,可還是用眼神去詢問了秋渭水。


    因為小秋老師現在醉心音樂對十八班樂器都有所研究。


    事實證明他問對人了,秋渭水說道:“前麵是《喜迎春》,接上去的是《慶勝利》,應該是吧?他們演奏的不錯,但曲調不是特別精準,所以我可能說錯了。”


    眾人疑惑的看向王憶。


    到底誰說的對?


    王憶坦然說:“小秋老師說的對。”


    “那你剛才還信誓旦旦的說是《百鳥朝鳳》?”徐橫翻楞著白眼問道。


    王憶更坦然了:“你就說我是不是聽了嗩呐曲後一下子就說出了一個名稱?”


    “《百鳥朝鳳》是不是一個名稱,我是不是一下子說出來的?”


    徐橫這麽不要臉的人,愣是讓他給整的不會了。


    紅通通的對聯貼上正門和後門——教學樓底層大廳前後各有一座門。


    於是現場有音樂有掌聲有歡笑如今又有了對聯,這喜慶氛圍越發濃重。


    漢子們抬起大梁上樓頂。


    隨著他們一步步登高,王向紅揮揮手喊道:“撒雲糕!”


    這個雲糕其實就是年糕,不過在這裏要叫雲糕,步步登高上青雲之巔。


    樓頂上站出來一排人,各自胳膊彎裏挎著籃子,甩手往下撒起了油紙包裹的小塊年糕。


    地上的人歡唿著開始搶,連公社和縣裏來的領導幹部們不例外,跟著去搶。


    學校這是出狀元郎的地方,是學知識的地方,這學校第一天建成撒出來的東西都是帶有文氣的。


    老木匠王祥高唱讚詞,喊道:“下有金雞叫,上有鳳凰鬧,此時正上梁——好不好!”


    圍觀人群一邊搶雲糕一邊齊聲大喊:“好!好!”


    大梁抬到樓頂要落下,王向紅再次揮一揮手,王東喜帶人點燃了鞭炮。


    一圈至少二十掛鞭炮先後響起。


    劈裏啪啦的聲音中,硝煙彌漫開來,海風吹的全島都是煙氣味。


    等到鞭炮燃放結束,孩子們蜂擁而去撿鞭炮。


    大人趕緊攔住他們,這時候還很危險呢,總有鞭炮延遲爆炸。


    中建建築隊的工程師幫忙喊道:


    “鞭炮聲中啟大梁,華夏落成東家忙。福星高照財神到,一年四季點鈔票。紅繩兩頭係大梁,步步高升喜洋洋。東家灑下糖果香,子孫滿堂住新房……”


    王向紅便喊道:“撒!使勁的撒!”


    屋頂上的人換了竹簍,開始撒喜糖、撒喜饅頭也撒一支支的煙卷,更有一盒盒的香煙。


    當然是最便宜的經濟煙。


    而這種整盒裝的香煙已經是最大最受期待的獎品,爭奪也最激烈,有人直接撕扯著要打起來……


    見此一幕,笑嘻嘻看熱鬧的麻六趕緊高聲喊道:“一把糖果向東拋,金銀財寶往家挑……”


    他喊話聲中招手示意屋頂的人換著位置來拋灑小禮,樓頂的人明白他的意思便一起往東方拋灑,讓人群往東流。


    這樣起了衝突的人一下子便被人群給衝散了。


    麻六繼續喊:“一把糖果向西拋,子孫人品學問高。”


    屋頂的人又開始換位置,人群跟海浪一樣洶湧的流淌起來。


    “一把糖果向南拋,親朋好友把心交!”


    “一把糖果向北拋,四季平安災患消!”


    “黃道吉日上大梁,外島家家戶戶都出好兒郎!”


    聽著麻六抑揚頓挫的吆喝聲,眾人搶著東西讚歎他嘴皮子耍的溜。


    等到他最後一句話說完,不管是天涯島的還是外隊的,總之現場的人便紛紛對他喊:“好!”


    王憶讚歎道:“六子腦瓜子轉的溜、嘴皮子也溜,就該讓他來負責上梁喊話。”


    王向紅說道:“我尋思著上梁的事得找專家,人家工程師——算了算了,不說了,挺好!”


    黃有功點頭道:“六子說的確實挺好,尤其最後一句是畫龍點睛啊,讓我忍不住想起69年的時候那個阿姆斯特朗說過的那句名言——”


    “這是我個人的一小步,卻是人類的一大步!”


    王憶聽的忍不住瞥他一眼:


    黃老師你今天是不是喝假酒了?


    麻六笑嘻嘻的說完準備退迴去,結果他身邊的社員把他給揪住了,將他推上前去喊道:“再來幾句!”


    “就是,六子你別走,繼續說!”


    “老九不能走,老六也不能走!”


    “六子你得繼續讓他們撒喜糖撒喜饅頭啊!”


    麻六被推到人群前麵,他謙虛的擺手表示自己沒什麽能說的了。


    王向紅這時候也跟著起哄:“阿六你再來幾句,還有小禮呢!”


    領導發話了,麻六便不再客氣。


    他精神抖擻再次揮手向東:“拋梁拋到東,東方日出滿堂紅……”


    “拋梁拋到北,家家米倉年年滿……”


    “拋梁拋到西,學生逢考好成績……”


    “拋梁拋到南,外島代代出狀元……”


    下麵搶小禮的聽得開心,樓頂的人也聽的手舞足蹈。


    不管是上麵的人還是下麵的人都高興的合不攏嘴,於是上麵的人不扔了,直接用手當鏟子伸進竹簍裏鏟著糕點、糖果、喜饅頭和煙卷直接往外揚。


    於是各種糖果點心煙卷之類的東西從空而降,老人大人小孩一片歡唿雀躍,搶得沸沸揚揚熱火朝天。


    這次人群分散開了,搶的東西便勻稱了,也不會再有人鬧事。


    王憶去搶了奶糖,直接扒拉開一塊塞進嘴裏含著吃起來,又剝開一塊拉走秋渭水塞進秋渭水嘴裏。


    兩人在人群外麵看。


    看著這喜氣洋洋的場麵,自己心裏跟著喜氣洋洋。


    人群擁擠而熱鬧,老黃帶著小黃們也在人群裏搶。


    它們專門搶喜饅頭,搶到塞進嘴裏趕緊吞下去,老黃噎得都翻楞白眼了,可還是不死心,依然得去搶。


    而老人們搶的最兇,大人、小孩竟然搶不過他們,不過小孩也有優勢,他們初生牛犢不怕虎,膽子大,竟然敢狗口奪食——直接從小黃們嘴裏往外摳。


    還好老黃和小黃們都被學生給調教好了。


    上學的時候學生們會給它們投喂,特別是吃燉雞炸雞或者排骨之類的午飯時,學生們會把骨頭喂給它們。


    那時候小黃們的護食習性就被改掉了,因此現在有學生捏著它們的嘴巴摳喜饅頭,它們一般掙紮著跑開,頂多發出嗚咽聲來嚇唬人,倒沒有真下嘴咬人。


    老木匠王祥高領著兩個兒子和學徒在屋頂忙活:


    給大梁兩端劃上黑色的小三角形,在小三角形的頂角上劃兩根胡須,再用墨線連接兩端的小三角形,中間掛紅綠綢條釘上鐵梁臍……


    秋渭水仰頭看的津津有味,問道:“老高叔這是在畫什麽?”


    王憶搖搖頭,他也不知道。


    而黃有功卻懂,結實說道:“這是在請魯班,那倆小三角是象征了魯班,看到那胡須了嗎?那就是魯班的胡子。”


    “中間那根長墨線是紀念魯班的母親,因為墨鬥是魯班母親發明的……”


    接著他又對左右說道:“魯班是咱們華夏木匠的祖師爺,所以木匠在打造房屋時,一定要讓祖師爺高高在上,這表示永世敬師,要尊重老師!”


    楊文蓉很認真的點頭:“原來是這樣,學到了。”


    正喘著粗氣歇息的李岩京則滿臉悲憤:“真該去我們多寶小學跟學生們講一講這個典故,那些學生一點不尊重老師!”


    徐橫這邊笑了起來:“我有一副墨鏡,要不要給魯班祖師爺趕個時髦?”


    孫征南罵他:“你少來,狗長犄角,你淨會出洋相,老老實實的看,咱們今天就是來見證小學建成的。”


    上梁至此結束了。


    王憶去王向紅家裏看了看,他家裏院子臨時撐起了好幾張桌子,而在鄰居家的院子則撐起了幾口大鍋在忙碌。


    俗話說,小伢子盼過年,磚木匠盼做屋上梁。


    接下來有招待建築隊和木工組的大餐。


    當然,領導、賓客們的酒席也少不了。


    山頂上硝煙散盡,中午頭時間到來,該吃午飯了。


    王向紅、王憶等人站在門口招唿客人們進門,隔壁的飯菜香味已經飄蕩進屋。


    建築隊工人坐三桌,領導幹部們一桌,生產隊裏輩分高的長輩相邀在一桌,木工組、幫工的又是一桌,老師們也有自己一桌,院子裏是高朋滿座了。


    王憶衝隔壁喊:“起菜了!”


    隔壁頓時忙活起來,一些婦女將一盤盤的菜肴送上來,很豐富。


    天氣還冷,所以涼菜少,是四涼八熱四個湯,總共十六道大菜。


    燒雞烤鴨紅燒肉,炸肉炸魚炸雞塊,還有雞湯豬雜湯海鮮湯等等。


    滿桌美味佳肴,色香味俱全,令人垂涎欲滴。


    酒是門市部搬過來的糧之精,還有王向紅提前去百貨大樓買來的啤酒、徐進步帶來的黃酒。


    但外島人多數不愛喝啤酒,特別是現在天氣還冷,工人們愛喝白酒。


    性烈,夠勁,暖和。


    教師和老師們喜歡喝點黃酒。


    用爐子熱一壺黃酒,裏麵加上點紅棗、薑片和枸杞,很補。


    要是往裏再加幾粒冰糖,那滋味就更好喝了。


    工人們喝酒姿態粗獷,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他們紛紛起身先是工友之間敬酒,然後去給王向紅和老輩人們陪酒。


    他們活躍了喝酒氛圍,有的眯著雙眼吆三喝四,有的一手端酒杯一手拍胸膛大唿你兄我弟。


    從中午頭開始吃喝,一直吃到太陽偏西,酒席不散,個個酒酣耳熱,人人酩酊大醉,真是不圖別的就圖個一醉方休。


    王憶用相機把這些場景都拍了下來,還偷偷安置了個錄像機給進行錄像。


    他要記下這個激情澎湃的年代。


    時光消逝,往事會如同斷線的風箏飄入風中般漸行漸遠,但隻要有印記,那這些往事便不會被忘卻,隻會被歲月的流沙淘洗得熠熠生輝。


    這樣,以後每次迴憶起它們來,就會讓自己的記憶長河蕩起漣漪,讓人能在餘生不斷的迴味這些好時光。


    迴憶是一筆寶藏。


    不該被浪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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