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玉璣忽然轉過身來,司闕瞬間收起臉上的陰沉,安靜地望著她。


    “對,還有你的貓。”


    言罷,尤玉璣翹起唇角轉身往外走。


    司闕偏過頭望向床榻角落裏的百歲。它比那個雨夜時長大了一圈,不過仍舊還算隻奶貓,身上的絨毛咋咋唿唿的。


    尤玉璣去外麵格外吩咐了幾道補膳。因為母親病重,她對膳食療補的說法略懂一些。


    不由地,她又想起了母親。她立在簷下望著絮絮飄落的雪,輕歎了一聲。


    司闕傷了腿,尤玉璣沒讓他起身,令侍婢搬了一張小方桌在床榻上。司闕瞥一眼桌上的各種補膳,默默拿起鹿乳。


    尤玉璣坐在他對麵,小口吃了點東西就沒了胃口。她抬手挽袖,親自盛了一碗骨湯遞給司闕:“喏,把這個喝光。”


    司闕瞥著湯麵的那一層油漬,皺了眉。


    尤玉璣拉起他的手,將這碗骨湯塞到他手裏。她望著司闕的眼睛,一字一頓地說:“喝完它。”


    司闕垂著眼睛瞥了一眼尤玉璣覆過來的纖手,才不太樂意地小口抿了一口。隻一口,就將骨湯放下。


    “你不想自己的腿早點好起來嗎?”尤玉璣問。


    “我已經喝了。”司闕敷衍。


    尤玉璣無奈地望著他,覺得司闕像個任性的小孩子。她輕輕咬唇,眉心輕蹙。司闕卻饒有趣味地欣賞著她為他犯難的模樣。


    他眼裏的她忽然變了樣子。


    尤玉璣慢慢勾起唇角眉眼嫣然。側坐在床邊的她起身,走到司闕身邊,俯下身來,湊到司闕耳邊柔柔說了句話。


    司闕怔住。


    尤玉璣已眉眼含笑地直起身,重新走迴對麵坐下來,握著銀箸閑適優雅地吃東西。


    司闕盯著她看了一會兒,端起麵前那碗骨湯一飲而盡。空碗被他重重放下,他冷著臉又盛了一碗湯。


    滿滿一海碗的補湯被他一次次盛去,最後盡數喝了。


    他終於喝完,尤玉璣欠身,含笑捏著帕子為他輕擦唇角,手腕忽地被司闕攥住。


    “尤玉璣,你怎麽能說那樣的話?”他問。


    尤玉璣也覺得自己說的話太過火令人難為情,可瞧著司闕這反應,她原本的尷尬反倒是悄悄散去。她輕輕“嗯”了一聲,柔聲:“那以後不說了。”


    司闕他望著尤玉璣的眉眼,一時啞言。


    尤玉璣已經轉眸,唇角攀著一縷溫柔的淺笑。她提聲吩咐外麵的侍女進來將桌子收下去。


    侍婢們忙忙碌碌,腳步雖輕淺聽在司闕耳中亦覺嘈雜。後來尤玉璣在窗下的藤椅裏慵懶坐下,拿了一本醫書來讀。坐在床榻上的司闕仍舊望著她,看她輕垂一側的雲鬢,看她溫柔卻專注的神情,看她翻動書頁時的指尖兒,就連搭在她腿上的薄毯似乎也顏色格外柔和。


    司闕還在想著尤玉璣剛剛俯下身來,對他說的那句話。


    ——她在他耳畔吐氣如蘭,語氣溫溫柔柔:“有些姿勢缺了一條腿可不成。”


    司闕默念一聲狐狸精,無聊地躺下來,順手將睡覺的百歲抓在手裏團著玩。


    ·


    夜裏,為了不碰到司闕的傷腿,尤玉璣睡在床榻外側。


    枕絮熄了燈從裏間出來時,還聽見身後的尤玉璣溫柔地對司闕說:“夜裏若傷口疼及時與我說,想要什麽也推醒我……”


    枕絮將房門關上,悄聲走出去。一路上,她忍不住在心裏想著上次抱荷對她說的話。


    難道夫人真的不喜歡男子,有著磨鏡之好?


    枕絮迴到自己的房間,心不在焉地梳洗過後躺在床榻上輾轉不得眠,仍在想著尤玉璣到底喜不喜歡男人。


    尤玉璣自小就是個美人,不僅有草原人的爽朗明快,又從母親那邊遺了宿國人的溫婉柔美。在司國時,不管是男子還是女郎,都喜歡與她相交。不僅如此,長輩們談起她亦是讚不絕口。


    何況尤家在司國也是顯赫門第,不僅家族龐大錢財萬萬,尤家人更是要軍功有軍功要功名有功名。


    在枕絮的印象來,尤玉璣剛過十歲,已有不少人踏破尤家門檻想要早早結親。當然了,尤家女不愁嫁,何況尤家長輩們都很疼孩子,斷然沒有那麽早定親,一一婉拒。


    長輩們急著將尤玉璣收入家門當兒媳,同齡人更是爭功似的向尤玉璣獻好。司國人本就不似中原人那般含蓄內斂,草原兒女若有心儀之人會大大方方地示好,就算被拒,要麽繼續追求,要麽講話說開之後還能做朋友……


    枕絮努力迴憶這些年向尤玉璣示好過的男子。


    那可真是太多了!


    在枕絮看來,這些男子中有很多人是真的很好很好!


    枕絮繼續努力迴憶尤玉璣可曾喜歡過誰?哪怕是對哪個郎君有過多看一眼?枕絮抓耳撓腮地想了很久,一點印象都沒有。


    枕絮一骨碌坐起來,驚懼地望向另一張床上睡著的抱荷,問:“難道咱們夫人真的喜歡女人?”


    抱荷睡得正香。她撓了撓屁股,又翻了個身,不多時甚至傳出兩聲吭吭唧唧的唿嚕聲。


    枕絮大受震撼。


    尤玉璣十九歲,也不算小姑娘了,麵對那麽多追求者就沒心動過?那是不是說明……


    “以前夫人總是拿著闕公主的詩詞文章閱讀,該不會那個時候就喜歡闕公主了吧?現在公主摔壞了腿,還要宿在一張床上……”


    枕絮呆坐半宿。


    ·


    翌日,翠玉、林瑩瑩和春杏過來給尤玉璣請安,她們三個剛到,紅簪也過來了。


    紅簪柔柔弱弱地屈膝行了一禮:“給夫人請安。”


    翠玉和林瑩瑩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的眼中看見同樣帶有深意的笑意。


    “不必客氣。”尤玉璣讓人起身,“我這裏沒有那麽多規矩,也不必日日過來請安。若是得了閑過來小坐,我是歡迎的。請安這種鄭重的規矩到是不必。”


    “夫人寬仁。”紅簪又一次屈膝,“奴婢剛搬了住處,還要收拾一番,這就迴去了。”


    尤玉璣頷首,望著紅簪離去的背影。


    紅簪被提拔成了姨娘,尤玉璣昨天下午便知道了。


    方清怡自從給陳安之當了妾,幾乎沒有出門。旁人都以為她一時抹不開臉,不能接受自己成了妾。可尤玉璣知道她恐怕身子不方便。


    是的,這府裏很多人都不知道方清怡婚前有了身孕。幾個知情的奴婢已被陳安之打發到莊子裏去了。


    方清怡嫁過來還早,估計還要再等上一兩個月,才會說出自己有了孩子。


    是以,尤玉璣才會對紅簪成了姨娘這事兒很驚訝。紅簪是方清怡身邊貼身的大丫鬟,方清怡現在有孕,陳安之這個時候收了紅簪?


    尤玉璣輕歎了一聲。


    “姐姐,我明天想迴家一趟看望母親。”林瑩瑩小心翼翼地打量著尤玉璣的神色。她心裏清楚,身為一個妾室,這樣頻繁地歸家總是不好的。


    “好。”尤玉璣幾乎沒有猶豫。


    “姐姐真好!”林瑩瑩燦爛地笑,又接著說了一籮筐哄尤玉璣開心的話。


    ·


    尤玉璣和幾個妾室閑聊時,清雅居發生了一件不大愉快的事情。


    陳安之陪陳淩煙去清雅居挑選首飾,遇到了康景王。


    康景王是降國齊國的皇室,這樣的身份本該被困養在別宮裏,可因為齊國當初主動歸降,康景王更是向陳帝表忠心,上陣殺敵立了軍功,不僅沒有被囚於別宮,還被封了異姓王,頗得陳帝器重。


    “哥哥,那邊在說書嗎?清雅居什麽時候還有說書先生啦?”陳淩煙拉著陳安之去寧茶齋湊熱鬧。


    離得近了,陳安之聽見裏麵說的正是尤玉璣當街馴馬救人之事。


    陳安之兄妹走過去時,說書人已經言盡末了。隨著他落扇講完,一個白衣書生也落了筆。書生展開自己剛剛的畫作,正是那日尤玉璣馴馬的情景。


    高頭大馬,紫衣美人雲鬢散落,迴眸嫣然。


    陳安之盯著那副畫,瞬間黑臉。


    “走吧,沒什麽好看的。”陳安之麵色不悅地轉身。


    “這個就是尤玉璣?”康景王拿起那幅畫像,“聽聞尤氏極美,有這畫像中的仙子幾分容貌?”


    書生急說:“小生畫技拙劣,畫不出尤氏的美貌十之一二。”


    旁邊亦有人附和:


    “尤氏的確是個美人。”


    “本人比這幅畫更美。”


    “如果美貌非要排個一二三名,尤氏若為第二,無人可為第一。”


    “哦?本王倒是很感興趣。”康景王眯起眼睛望著想要離去的陳安之,意味不明地笑了,“安世子,他們都說尤氏極美,不知有幾分人雲亦雲。你身為她的相公,想必最清楚。可否為本王解惑啊?”


    陳安之黑了臉,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成拳。他轉過身,憤怒地盯著康景王:“齊鳴承!你可是喝醉了酒?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


    齊鳴承哈哈大笑了兩聲,他認真欣賞了一迴畫中美人,望向陳安之:“聽說安世子欲用美妾換良駒,不知本王拿什麽東西能換來尤氏?安世子開個價。”


    妾通買賣,妻是臉麵。


    陳安之氣得臉都白了,恨不得現在衝上去殺了這個誠心羞辱人的齊鳴承!可他心裏明白自己既沒有殺了他的本事,也沒有殺了他的膽子。


    可是這事難道就這樣算了?


    他是陳氏世子,是大天子的親孫子,豈容這個降國人羞辱?


    不,他不能容許這賊人這樣羞辱,將他的臉麵踩在腳下!


    齊鳴承長得人高馬大,陳淩煙看著就害怕,她拉著陳安之的手臂,不停地小聲勸:“哥哥,我們走吧……”


    陳安之甩開陳淩煙的手,大步朝齊鳴承走過去。


    齊鳴承向來瞧不起陳氏這些廢物皇室,他看著陳安之走來,笑道:“想到價了?”


    “野蠻人,怪不得亡了國!”陳安之奪了齊鳴承手中的畫像,憤而轉身。他瞥一眼手中的畫像,眼前浮現尤玉璣的臉,不由在心裏罵一遍她的不守婦道讓他丟臉!


    齊鳴承的臉色也陰沉了下去。


    不管再如何自傲,亡國始終是一根刺。


    ·


    被陳安之罵著的尤玉璣,此時正偎在司闕身側午休。


    司闕挑起一縷她的長發,在長指上繞了兩圈把玩,然後用發尾輕輕掃過尤玉璣的鎖骨。


    睡夢中的尤玉璣覺得癢,撓了撓鎖骨,衣襟被扯開些。她睡得並不沉,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睛,迷離地望向司闕。


    “姐姐,我要去恭房。”


    尤玉璣清醒過來,坐起身:“我給你喊停雲?”


    “不要。”他對尤玉璣笑,“我不要別人幫我提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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