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番猜測加試探的舉措,是秦恆根據蛟龍的習性,做出的判斷。但真實情況如何,他卻是無法判定,因而他隻能徐徐引之,一邊引導,一邊唬住雷紅說出實情。


    雷紅並未多想,伸手從腰間摸出一枚造型古樸的令符,遞給秦恆,並說道:“如果事後前輩覺得這枚令符再無他用,不妨把令符還給晚輩,晚輩如果丟失這枚令符,無法跟窟主交代。”


    秦恆沒有去接那枚令符,他隻是淡淡掃了一眼那枚黑漆漆,雕刻有一麵古老旗幟圖案的令符,隨即轉身走到另一張茶幾旁坐下,給自己倒了一杯茶,端在手中,輕輕晃動著杯子,眯眼笑道:“補焰石材質的令符,應該不至於再無他用。”


    “前輩”這般堂而皇之的昧下他的令符,雷紅對此已經近乎麻木,隻得悻悻然的陪笑。


    赫連海伸手將那枚令符攝入手中,左右把玩了幾番,隨後丟給秦恆,並對其微微搖頭。


    秦恆這才放心接過令符,攥在手中來迴翻轉。


    雷紅將這一幕盡收眼底,心中難免有些詫異的同時,也不禁感歎,老江湖果然還是老江湖,即便修為境界如此高深莫測,也不願親身涉險。果真,能夠跨入化境強者之列的人物,就沒有一個人簡單。


    正當雷紅浮想聯翩的時候,門外響起了兩下輕重有度的敲門聲,雷紅代入角色,自然而然就要去開門,卻被前輩擺手製止,隻聽他說了一個字,“進”。


    隨後,房門被推開,一個儒衫男子邁步走入其中。


    岑東安進門後,看向那個坐著巋然不動的年輕人,第一句話是:“我還以為你會禮賢下士,親自開門迎接,不成想,是我想岔了。”


    秦恆看著他,平靜說道:“如果有用,我不會吝嗇那麽做。”


    岑東安徑直走到秦恆那張茶幾旁的另一張空椅子上坐下,自顧自給自己也倒了一杯茶水,說道:“吃的菜鹹了,我先潤潤嗓子。”


    秦恆沒有接話。


    岑東安慢悠悠把一杯茶水飲盡後,抬頭笑道:“不再爭取爭取,就那麽篤定我不會幫你?”


    秦恆緩緩說道:“三封信,才難得邀約到如今的隴開州首席謀士前來喝杯茶,茶水都有些涼了。”


    坐在秦恆另一邊的雷紅,聽到“隴開州首席謀士”幾個字時,眉梢不禁猛然跳動了數下。


    心想,這位前輩到底是什麽人,怎麽又跟隴開州那位土皇帝扯上了關係?難不成還是位大豪閥家族裏麵的供奉,族內要跟隴開州強強聯手,在這北地稱雄,與蠻王分庭抗禮?


    雷紅被自己這個念頭嚇了一跳,連忙掐斷了這樣的想法,開始眼觀鼻鼻觀心,封閉五感,生怕聽到什麽不該聽的,那就真是難逃一劫了。


    岑東安放下茶杯,正色說道:“祝公仙逝,照理說,我該趕去吊唁的,隻是不巧,那段時間我庶務纏身,實在分身乏術,就隻好差人替我走這一趟,敬上三柱香,送上逝禮。”


    秦恆麵無表情道:“有心了,我替我外公謝過陳叔叔的逝禮,作為迴贈,炎慶池舊部會不遺餘力幫助陳叔叔清除隴開城滲入的各方諜子。”


    “應該的,不管怎麽說,岑東安能有今時今日,都要多虧祝公當年賞識提拔,沒有祝公,就沒有今天的岑東安。再怎麽被庶務纏身,我都不能忘了祝公的那份知遇之恩,人死比天大。”岑東安露出一抹緬懷神色,一臉感激道。


    聽到那句“人死比天大”,秦恆的臉上泛起一絲毫不掩飾的譏諷神色,他實在懶得再和這個一肚子都是陰謀算計的家夥,在這邊虛與委蛇。


    他直接說道:“龍輝二十八年的時候,元帥方宸跟我有次閑談,提到了你,他希望我有朝一日來到北域,能夠約你見上一麵,方將軍覺得我跟你應該談得來,另外他也想知道你這些年過的好不好。


    方將軍是炎慶軍主帥,而我作為炎慶軍一員,我覺得無論如何,都該給將軍一個交代。所以我才會一而再,再而三的送出書信,希望約你見上一麵。


    如今麵也見了,知道你過的挺好,想來方將軍知道後,應該會很開心。他說當年隻要有你在他身邊,麵對任何大戰,他都覺得會是一場毫無懸念的大勝仗……”


    有些話秦恆憋在心裏,不吐不快,還是沒忍住說了出來。


    至於想請此人出山為之出謀劃策的想法,自第一封信送出後,沒有得到迴音,他就已經知道了那個答案。


    人之所向,畢竟時過境遷,故人非故事,毋須強求,而他秦恆,尤其不是陳冬鞍想輔佐的那個人。


    這也是為何,秦恆從一開始就沒有報以此念的初衷,隻是在和陳冬鞍說些各自心頭的“往事”。


    陳冬鞍在聽到秦恆這番話後,隻是埋頭喝茶,並未言語。


    秦恆也沒再言語,兩人就這麽相對無言坐著。


    過了好大一會兒,陳冬鞍放下茶杯後,抖了抖衣袖,抬頭說道:“年輕那會兒,學得幾分謀略,便想著揚名立萬,幸得祝公賞識,推薦入伍,於是我投身在了炎慶軍方元帥麾下。


    最初那會兒,一介儒生在軍營中指點江山,很不受那些糙爺們待見。許多時候,半夜不防,被人敲悶棍,扒褲子,都是稀鬆平常的事情,場景很難堪。但其實我知道,防也沒用,而且,我也並不覺得那場麵有多難堪。


    後來在我的周密部署,推演下,炎慶軍打了兩迴大勝仗。漸漸的,他們那些家夥才算認可了我這個軍師身份。


    而其中有一大部份人,始終對我不怎麽待見,最為突出表現者,是右翼大軍中那群戰功彪炳的校尉們,無論我如何引領他們打了大勝仗,都認為我是個隻會紙上談兵的花架子……”


    秦恆一隻手輕輕敲擊桌麵,一隻手把玩著那枚令符,一語不發,任由身邊人緬懷往昔。


    陳冬鞍絮絮叨叨講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才停止話頭,轉而扭頭看著秦恆,以一位長輩的口吻,囑咐道:“秦恆,我奉勸你一句,別在秦家積攢那麽多年的香火情上肆意揮霍,那東西,用一分隻會少一分。那些老人是看在大將軍、秦公、祝公的麵子上,才會對你施以援手。一旦香火情用盡,也就到了你秦恆山窮水盡的時候。”


    秦恆點頭道:“多謝陳叔叔的忠告。”


    隨之站起身,他說道:“茶水沒有雷紅家裏的玉冬青有滋味,本想嚐嚐山海樓的雁中翅,看來是沒這個口福了。我就不耽擱陳叔叔處理隴開州庶務了,恕不遠送。”


    送客的意思,已經直白無誤。


    陳冬鞍瀟灑起身,也不故作什麽長輩姿態,又或者其他,理了理褶皺的衣衫,便準備就此離開。


    這時候,秦恆忽然叫住了他,說道:“陳叔叔,若是有朝一日,大蠻朝廷派兵攻打隴開州,你實在無力支撐,迴天乏術的話,不妨向荒城寄去一封求援書信,荒城會視具體形勢,考慮是否給予支援。”


    從始至終都是一副淡定自若模樣的中年人,在聽到秦恆這句話後,驀然變了顏色,他迴頭看著秦恆,難以置信道:“你吃下了荒城?不可能!據我推演,你秦恆就算依仗背後武力,宰掉了那三位城主,但是,荒城卻不是一個倚仗武力就能歸順統一的良善地方,你如何能夠做到?”


    秦恆端起茶幾上那杯在他口中沒什麽滋味的茶水,輕輕抿了一小口,淡淡說道:“陳叔叔培養的諜子機構,探知消息來源的渠道不行啊,這麽久了,連荒城在誰手中都還不曉得,難免讓人有些失望。”


    陳冬鞍神色略有恍惚的離開那間乙字二號包房時,隱約聽到那年輕人最後說了一句。


    “學府教化,善在民心。”


    山海樓外,岑東安才一走出酒樓,就有人立馬跑上去為其撐傘,引領著他走向停在樓對麵的那架馬車。


    寬大的馬車裏,向西瀧端坐在靠後主位上,等待著岑東安。


    岑東安剛掀起簾子,步入其中,向西瀧就迫不及待問道:“岑兄,如何,秦家這位後輩,有沒有令你失望?”


    岑東安坐在右邊的座椅上,捋了下被雨水打濕的幾縷頭發,眼神有些複雜的說道:“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這麽高的評價?”向西瀧有些難以相信,岑東安他了解,很少見到他對什麽後輩青眼相加,更別說是這等評價。


    岑東安接下來道出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他說道:“秦恆吃下了荒城,此前我們一直在聯絡的那位荒城新主,就是他。”


    “什麽?”向西瀧驚的站起,一驚一乍道:“怎麽可能?”


    岑東安喃喃道:“我也覺得不可能,可事實就是如此。”


    向西瀧許久後才心緒歸於平靜,他複又坐迴原位,感歎道:“真的是長江後浪推前浪,向某真是想見見這位天下新秀,也想知道他未來會走到何種地步。真是一想到能跟這樣的年輕梟雄人物天下爭雄,同在一個時代,我是光想想,就覺得心潮澎湃,熱血上湧。”


    岑東安仰頭間,眼神明亮,說道:“那我們就拭目以待,看看這天下大好河山花落誰家。”


    向西瀧掀起窗簾,看著外麵的無邊雨色,朗聲豪邁道:“拭目以待。”


    山海樓上,那間乙字包房內,青衫年輕人雙手虛按在窗沿上,居高臨下地盯著樓下那架馬車漸行漸遠,眼神冰冷至極。


    風吹雨落,打在他的臉上,他輕輕拂掉臉上雨水,低聲說了句和馬車上二人如出一轍的言語。


    “且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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