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餘熱,日頭依舊似火的炙熱,風中似是偶爾帶了幾分熱氣,空氣中浮動著草木幹燥的氣息,不時送來身畔,叫人覺得還真是已經晚夏了。


    丞相府寬逾數畝的庭院,南麓珺白石砌得一片頗具崢嶸之態的假山將西北角占了大半,奇花異草間引水而下的一幅水瀑濺著珠玉飛瀉,飛閣建簷,有高亭成臨淵之勢,俯瞰之下山水並成美景,可謂煞費苦心。宮勳此時正坐在凳上看著麵前的兒子,苦惱萬分。


    “我跟你說過多少次,讓你膽子別那麽大,凡事先和我商量,如今你倒好,若是五王爺真的出了事,你讓宮家人怎麽活!”那聲音抑著怒氣,連著燥熱的空氣一並衝宮勳的兒子宮域去了。


    宮域扭頭避了避老爺子的大怒,手裏拿著塊雕坐佛的玉佩扔著把玩,卻拿眼覷著母親。宮夫人瞪他一眼,說道:“老爺,話不能這麽說,域兒可是咱們的親生兒子,哪有不管的道理?”


    “管?”宮勳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管的好兒子,五王爺可是皇上的心頭肉,若真被他這個犢子下的毒藥毒死,那皇上定會查出,你叫我怎麽管!”


    宮夫人道:“查就查,你找個人代了域兒不就好了。”


    “婦人之見!”宮勳叱道:“代替?上次災款就找人替了罪,如今這罪誰替?”


    宮夫人急道:“那該怎麽辦?隻能盼著五王爺沒事了!”


    宮域將手裏坐佛一扔,不耐煩的彈著身上精製的雲錦長衫:“大不了去死,有什麽可吵的?”


    宮府還在爭吵著,宮中便傳來了五王爺夜皓中毒的消息。穆流汐正依靠在夏寂言肩頭看著青竹苑的景色,聽聞此事,馬上直奔向皇宮。


    蔚然殿中已經站滿了人,桐妃娘娘此時正哭的厲害,青帝站在一旁臉色不好,夜離也同樣鐵青著臉看著桌子上的荷葉露。


    “五哥。”穆流汐一進門便喊道,卻沒有那帶著笑意的迴答聲。


    “四哥,五哥他……”穆流汐見夜離站在桌前,低聲問道。


    “汐兒,你放心,皓兒他不會出事的,這下毒之人,我必然將他五馬分屍。”怒意自話語中凸顯,讓穆流汐有些著急。


    “五哥他當真中了毒?可否讓我看看是什麽毒藥。”穆流汐雖然慌亂,卻還是很快冷靜下來,“寂言,快去安然堂請長孫公子。”


    夏寂言點了點頭跑了出去,穆流汐在夜離的帶領下走進了內殿。


    “娘娘,您……”穆流汐見夜皓此時正臉色蒼白的躺在**,唇色卻是紅的鮮豔,心下一驚,“皇上,娘娘,四哥,這毒藥,是離心草!無色無味,食之麵色蒼白,唇色豔紅,但是有解。隻是,這解藥並不好找。”


    桐妃娘娘聽到可解時眼光一亮,在下一聽,又是恢複了死寂。


    “不過,我想長孫公子應該可以解得。先讓五哥服下百步杜厥吧。”穆流汐自袖中拿出一瓷瓶,這是當初蘇陳楚送給她的藥丸,“百步杜厥功效奇特,可以吊住五哥精氣。”


    黑褐色的藥丸緩緩進入夜皓口中,桐妃娘娘雙手合十在一旁虔誠的祈禱著,夜離緊緊看著手中的水色琉璃碗,“汐兒。”


    “四哥。”穆流汐剛剛放下夜皓,便轉身看向夜離。


    “這荷葉露,有問題。”夜離端著那碗,看著穆流汐定聲說道。


    “汐兒,長孫來了。”夏寂言氣喘籲籲的說道。


    穆流汐也不答話,看到長孫清逸趕忙將他拉到了內殿。


    長孫清逸手搭上夜皓的手腕,眉頭緊皺。良久迴頭道:“離心草。諸位放心,此毒可解。隻以血玉珠為藥引,金針輔助,後服用藍煙子就可。血玉珠雖少見,安然堂中卻不缺,藍煙子更是有,還請皇上娘娘安心。不過,長公主,倒要你金針一用了。”


    穆流汐點點頭,“當然可以,隻要能救五哥。”


    隨後,青帝派人前去安然堂拿來所需物品,穆流汐便配合著長孫清逸施針,半晌,夜皓自口中吐出一口黑血,又昏了過去。


    眾人等了許久,夜皓恢複第一絲意識的時候,是尖銳的刺痛。仿佛有一種力量將冰封的海水緩緩推動,一個接一個的漩渦卷來,夾雜著冰淩的**逐漸在血脈中奔流,那痛無處不在,鋪天蓋地地糾纏上來。他忍不住輕聲呻吟,立刻聽到幾個聲音在耳邊響起:“皓兒,五哥,王爺!”


    緩緩睜開眼睛,看到床邊的人,虛弱笑道,“我……原來,原來,還沒死呢。”


    “五哥你在說什麽啊!”穆流汐眼眶紅紅的,淚水已經蓄勢待發。


    “母妃,幸好,你沒有喝下那荷葉露。”夜皓臉色蒼白,說話聲音極其低啞,讓桐妃在一旁心中悔恨。


    “母妃定然查出是誰要毒害我的皓兒。”桐妃一臉堅定。


    眼前燈火通明,次第而上,照亮已完全壓抑在夜色中寢殿的輪廓,廣闊的前庭中,一麵是黑衣黑巾的九幽宮部屬,一麵是玄甲玄袍的羽林衛士兵,見到夜離出來,上千戰士同時單膝跪下。整個黢黑的夜裏,隻聞齊刷刷衣襟振拂的響聲,雪亮的劍,奪目的殺氣。


    “離心草隻有長門幫才有,”玄冥站在夜離身旁說道,“如今,也是時候了,四王爺。”


    夜離看著玄冥,點了點頭,“宮主,多謝。”


    “我隻是想讓她,更快樂。”玄冥搖搖頭,“何須言謝。”


    夜離緩緩仰頭看向那刀鋒般的冷月,擲下話語如冰,“踏平長門幫,擋者,殺無赦!”


    夜皓中毒之後,當初送荷葉露入蔚然殿的小侍女立刻便被查出。那女孩兒起初哀哀喊冤,但九幽宮的手段連鐵板都能撬開,何況一個弱不禁風的小姑娘。


    不過片刻,小侍女便供出投毒的主使者——宮家大少爺,宮域。


    青帝與桐妃恨極,命林安即刻將宮勳宮域傳入宮中。宮域在九幽宮的手段之下很快承認了罪行,但卻沒有說及宮勳任何,宮家乃百年氏族,根基穩固,礙於此,青帝隻得放了宮勳,削了俸祿,削了些權力,以儆效尤。而宮域,則沒有那麽幸運,青帝一張聖旨,秋後處決。


    《天朝史.皇都》,卷八十。


    平武二十七年七月丁卯夜,朱雀街私燭坊爆燃,火勢迅猛,禍連左右,京畿司守兵瀆職,撲救不及。


    四王爺夜離聞報,調三千玄甲軍遷移民眾,引水救火。寅半,大火熄滅,私燭坊化為灰燼。


    戊辰,安然堂盡數收容災民,資建房屋,民安。大理寺查,宮勳之子宮域縱家奴私開爆竹坊,以至此禍。且投毒於五王爺夜皓。帝怒,削宮勳俸祿兩千戶,命其閉門思過。其子宮域下獄,秋後處決。


    史筆如刀,然而再利的刀鋒也刻不盡所有真像,在光明與黑暗之間,那一刃模糊的灰色沉澱著歲月光陰最真實的痕跡,永遠在迷離中帶著隱約的麵紗。


    夜軒聽聞此事,定然震怒,此時乃危急時刻,宮家一出事,那他的處境便也十分微妙,如今,夜軒頭腦中已經亂成一團,以靜製動,他隻得這樣去做。


    明月穿窗,月光似水,幽幽鋪瀉一地,覆上眉間眼底,仿佛滄海桑田變幻,轉眼已千年。


    夜皓此時靠在**,看著自己身邊的所有人,“汐兒,謝謝你。”夜皓真誠的看著麵前白衣翩翩的穆流汐說道。


    “五哥,你哪裏的話,你是流汐的五哥,流汐……”穆流汐又是一陣哽咽,夜皓雖不似夜離在日常生活中那樣關心她,卻也是對她極好,如今出了這事,穆流汐心中難過也是難免。


    “傻丫頭。都成了親了,還如此這般,會讓人笑話的。”夜皓輕笑,蒼白的臉上也多了些血色。“不過,在五哥眼裏,你永遠是孩子。對了,四哥呢?”


    穆流汐低頭,沒有迴答,“你四哥出去辦事了。你就不要找他了。”桐妃娘娘知道夜皓正虛弱,便也沒有說出,接過話來說道。


    “恩,四哥也真是,父皇母後,天色已晚,你們還是早些休息的好。”夜皓說完,又輕咳了幾聲,直讓桐妃娘娘著急。


    “好了,五哥,你快躺下來歇息,不要讓娘娘著急了。”穆流汐看著桐妃的臉上露出了焦急的神色對著夜皓說道。


    “皓兒,”青帝叫了一聲,“你母妃怕你擔心不說,但是父皇必須告訴你,你四哥他,去替你報仇了。”


    “我就知道,四哥不會放過他們的。”夜皓笑了,當初見那侍女顫抖的手和蒼白的臉便知曉了什麽,卻仍舊喝了下去,離心草,他知道這毒可解,毫無後顧之憂。


    “五哥,你是不是知道什麽啊?”穆流汐見夜皓臉色沒有改變,好似也明白了什麽。


    “好了丫頭,你也早些迴去歇著,寂言,帶著我妹妹迴去,太晚了。”夜皓搖搖頭,他不想說,怕讓他們擔心。


    “你就是有事情,還不說。”穆流汐挑著眉,看著他定聲說道。


    “汐兒,明日,等四哥迴來,我便告訴你,好嗎?現在先迴去休息。”夜皓說道。


    穆流汐也隻得點了點頭,道別了青帝等人,與夏寂言迴了侯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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