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暗,青帝在禦花園中靜靜走著,正值花開時節,滿園的鮮花爭奇鬥豔,蜂蝶紛紛飛舞。漫步目的的繞著,突然,隱藏在花叢後的宮殿出現在他眼前。門楣之上的牌匾正懸著“燕鳴宮”三個大字,他就那樣看著,像在思考著什麽。


    騰的,青帝伸手推開了緊閉的大門,景象依舊,還如昔日那般,到處種滿了蝴蝶蘭,五顏六色,甚是美麗。當初這本是幽蘭宮,還是他登基之後親自改的宮名,隻是自那次之後,他便再沒來過。而這一晃,竟已是十八載春秋。


    宮中的人聽見門開的聲音,趕忙跑出去,看見一臉嚴肅的青帝站在門口,麵上是驚詫的神色,急忙跪下叩頭:“奴婢參……”


    未等說完,青帝衝她擺了擺手,“不要出聲,朕,去看看你們娘娘,你們都下去吧。”宮娥聽見青帝的話垂首退下。


    一步一步靠近,青帝自宮門口來到殿門前,這如此短的距離他像是走了一生一世,張開一直緊握的手,出乎意料的,手心中已經出滿了汗。門大開著,他就這樣一步步走了進去,殿中桌上的茶杯還嫋嫋的冒著熱氣,散發著迷蒙的恬淡,一室蘭香襲人,依稀還是舊時光景。書房中似有人聲響動,腳步聲聲,向這邊踏來。


    那人看清站在桌旁的人後先是微微一震,後斂了神色恭敬下拜,一人站著,一人微跪著。天邊的最後一絲光亮消失,退出了雕梁畫棟,留下無邊無際的清幽寂靜。


    “參見皇上。”纖弱的身子微微一晃,一隻沉穩有力的手已經扶上了她的胳膊。


    “皇後平身。”


    “小姐無須多禮。”


    那隻手的溫暖叫她恍然出現了錯覺,時空像是轉迴了二十年前的那一天,也是這隻手,在各家小姐婆子麵前將她扶起,她抬起頭,就看到了那一雙明亮驚豔的眼睛。


    那雙眼睛,融了她的心,化了冬季的冰。那一望,望過了萬水千山,遙遙歲月。


    她抬起頭,看到了那雙深邃無波的眼睛,眼角在歲月的洗禮下已經刻下了深深地紋理,隻有那目光仍舊透過眼底掠入心間。


    四目相對。似穿過過往的無數歲月,將紅塵光陰都定格在二十年前的盧花節,眼底的那抹白衣身影,從來都沒有變過。


    “這宮中還是蘭香襲人,朕,恍惚了。”青帝的聲音將她自迴憶中拉迴,話語雖柔,卻仍舊帶著君王的威嚴,原是早已刻入了骨髓。


    “皇上若喜歡,自可以將滿宮蘭花移植到崇遠殿。”聲音低而淡,如同滿室蘭香,停留在大殿深處,久久不散。


    “皇後,你非要如此與朕說話?”青帝滿麵竟是痛苦的神色。


    她微微抬首,睫毛下淡淡的目光對上了青帝的視線,那雙眼,如同千萬年深靜的冰湖,幾分清寒,幾分澄澈,帶著幽冷,隔著飄渺。


    青帝深沉的目光看著這美到極致的容顏,久久揣摩,終於開口:“朕從未想過二十年後還可在盧花節聽到那樣一曲,朕也未曾想到二十年後還可看到一個清冷如你的女子,朕更未想到二十年後還有和你一樣敢同朕對視的女子。”


    她目光平靜:“如當年皇上所說,這世上,沒有什麽不可能。”


    青帝臉色微微一變,隨即頹然,麵上的不悅慢慢化作了哀傷,無力的說道:“皇後,你一定要用這樣的語氣?”


    她緩緩向後,俯身一拜:“皇上若是不喜歡,我可以改。”


    “煙蓉,”青帝沉默了一會,突然叫了她的閨閣之名。


    因為這個名字,他將她幽閉在燕鳴宮,也是因為這個名字,他十八年再沒有進來過。像是沒有她一樣,可當再次見她,他才知道,不管時光多麽久遠,她仍舊鐫刻在他心中。


    這兩個字,在她心頭劃過,隱約的帶出一絲苦痛。


    “煙蓉,你若恨我,直說便是。”


    不是皇後,是你,不是朕,是我。


    “我並不恨皇上。”垂眸,掩住溢出的痛苦。“我隻是,忘不了。”抬起頭,竟轉出一笑。


    青帝目光一冷,“你忘不了誰?”


    纖手一抬,輕輕一指,“煙蓉,忘不了尋千,我忘不了你。”


    雄姿英發的少年郎,風度翩翩的千王爺,蝴蝶蘭盛開,多情之人,抬手搭上溫暖的衣衫,神色輕柔,暖暖一笑,俘虜了誰,迷惑了誰,或許,終身都難以忘卻。


    青帝渾身威震,伸出手握住那高抬的手,“我以為,你,早就忘了。”


    “忘?我怎麽會忘?你口口聲聲說給我未來,轉身卻將我拱手讓給你的皇兄,那便也罷,我認了,他對我那樣好。可是你呢?你卻連他也不放過……一切結束後,你竟將我周家全部遷走,而後你改了我最愛的宮名,將我囚禁於此,對外宣稱我重病暴斃,我若沒有將女兒送出,恐怕也早已死在你手,我怎能忘?”


    “原來,你隻記得這些。”青帝頹然一笑,連那最不能說出的秘密都未曾在乎。“煙蓉,為了你,我從沒有立過皇後,我一直保留你的後位,宣稱你早已死亡,是為了保護你,可是你卻……罷了,你可記得,他給你的玉鐲,我今日,在那女子腕上瞧到了,你和他的孩子,還是迴來了。”青帝閉上眼,聞著淡淡的蘭香,一時間殿中寂靜無聲。


    “你說什麽?汐兒?你說汐兒迴來了,你見到了她?”周皇後突然一驚,抬頭目光直視青帝。


    “不錯,我見到了。她同你一樣,若不是那般青春,我或許把她當成了你。”青帝突然嘲諷一笑,不知道在笑誰。“她的名字,叫做穆流汐。”


    “流汐?穆,流汐?皇上,你當真見到了她?沒想到,穆若初竟然沒有改了她的名字,沒想到竟然……嗬嗬,竟然又迴到了皇宮,我本想讓她一生散淡的過著安穩的日子,她居然又折迴來了,真是命啊。”周皇後閉上了眼,頹然跌坐在椅上。“皇上,不管如何,還請你善待她。”


    “煙蓉,朕……”話到嘴邊,又噎了迴去,“你不想再見她嗎?”


    “對外,我早已是已死之人,隻要她好好的,見與不見,又有什麽要緊呢。”周皇後搖了搖頭,“皇上,請迴吧。”


    “你,就這樣期盼我走?”青帝一臉痛苦的問著眼前的女人。


    “皇上日理萬機,該早些迴去歇息了。恭送皇上。”說罷,周皇後福了福身。


    青帝見她如此,歎了口氣,緩慢的向外走去。


    燕鳴宮又恢複到曾經的寧靜,周皇後坐在外麵的石凳上,望著滿院的蘭花怔怔的出神。二十年了,原來他早已從當初的翩翩王爺變成這樣嚴肅的君主,或者,從十八年前登上皇位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經將自己所有的真情封閉了吧。


    後悔愛他嗎?不後悔。不管經曆了多少,都不後悔曾經那麽深愛他。現在呢?還愛嗎?不知道。不知道什麽時候愛已經耗盡,或許是在他狠心改掉了一切自己喜歡的東西;或許是那一年在宮牆之中聽到牆外他對別人的柔情細語;又或許是那一年臥病在床卻從未收到他的任何關心,總之,再沒有愛,也談不上恨,在這燕鳴宮中,一年一年,春秋冬夏,孤獨終老,便也別無所求。可他又闖入了自己的生活,還帶來了那樣的消息。我的汐兒,你可知道,母親有多想念你,我的汐兒,你可知道,這紅牆黃瓦看起來莊嚴神聖,卻又掩藏了什麽樣的肮髒,我的汐兒,你何苦又迴來這裏呢?


    夜晚的風徐徐吹著有些涼意,周皇後緩慢起身,本是明亮的雙眼此刻卻少了那一抹神韻。一步一步走進了殿中,微微裹緊衣服,這天,不是要進入夏季了麽?為何,還是這般寒冷徹骨。


    夜半無月。


    崇遠殿中,青帝緊鎖著眉頭靠在塌上,迴想與周皇後的短暫相見。她還是那樣啊,不管自己怎樣放下身段,都不肯在多看一眼。是恨嗎?是吧,當初自己那樣狠心的將她讓給了宸帝,她怎會不恨?還愛她嗎?愛著吧,不然怎麽會見到她後還有當初的感覺?物是人非吧,怪自己當初的懦弱,怪自己沒有勇氣坦白,怪自己,否則也不會這樣吧?她的神色,她的動作,明顯的拒人於千裏,若不是這樣,又怎會十八年在不進入燕鳴宮?若不是還愛,為何十八年來總是在燕鳴宮外徘徊神傷?還是忍不住啊,忍不住想她,她的眼,她的眉,她的一顰一笑,忘不掉。忘不掉當年的白衣如雪,忘不了當年的柔情脈脈,隻是,再也迴不到過去。煙蓉,尋千答應你,善待汐兒,你的女兒,我便當做我的女兒一般對待。閉上眼,眼角的淚,在燭光下,閃爍著昏黃的光。又流淚了,這次,還是為了她而流。周煙蓉,你什麽時候才肯,在看我一眼。你可知道,你依然在我心中,那些過往種種,我,夜尋千,從未忘過。欠你太多,你可否,給我個機會,補償與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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