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填滿的不止是三年六個月零三天的空隙,還有顧元白自己。


    他隨著馬車的晃動而飄蕩,石子的顛簸讓柔軟的車廂之中也成了浮動的海浪。薛遠俯身又起,“聖上。”


    顧元白嗯了一聲,薛遠又低低叫了起來,“顧斂,元白,白白……”


    白白是什麽稱唿?


    顧元白艱難道:“叫夫君。”


    薛遠挑挑眉,不動了,輕柔地抬起顧元白的後腦,讓他看著兩人相交的姿勢,“夫君?”


    顧元白羽睫顫得厲害,閉上了眼。


    “元白,睜開眼看一看,”薛遠壓低身子,細碎的吻落在他的耳朵尖,“你比三年前更加白了,我卻更加黑了,你瞧一瞧,我和你貼在一起的時候,這感覺多明顯。”


    顧元白臉上升起熱意,他的手指發麻,不敢相信自己會輸給一個古人。勉強睜開眼看一下,又猛得在羞恥下偏過頭,“……青筋畢現,哪裏值得我看?”


    薛遠眼中蕩起笑意,顧元白又佯裝不耐:“你還是不是男人?你若不想動,那就躺著讓我來。”


    薛遠眼中一深,開始動了起來,讓聖上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男人。


    鑾駕前往兩浙的路上,薛遠把聖上養成了一個廢人,伸手穿衣張口吃飯,沒胃口了有人哄著,吃撐了有人揉著胃。隻是薛遠擔心聖上整日待在馬車中會憋壞身體,每日必定帶著聖上策馬或是緩步行走片刻。


    顧元白越來越懶,每日處理政務外唯一外出鍛煉身體的時間也總是敷衍以對。他倒是反思了自己,反思的卻是在親密中說的葷話、玩的花樣比不過薛遠的這一迴事,顧元白雖然在現代沒談過戀愛,但他懂得可不少,這麽一比,他合理應該是逗得薛遠臉紅心跳的那一個才是。


    一天,他苦思良久,正準備風輕雲淡地用葷話逗弄薛遠時,薛遠卻突然掐了把他肚子上的軟肉。顧元白一愣,跟著捏了捏自己的肚子,臉色瞬息變化。


    薛遠欣慰道:“臣總算是將聖上養胖了。”雖說是沒有胖了多少,但至少有了些肉,薛遠心底自豪無比,比做什麽事都來得成就感強烈。


    顧元白卻接受不了,他當日沒有說什麽,第二日一早卻換了身颯爽騎裝,主動騎馬前行。薛遠在他旁邊,牽著他身下馬匹的韁繩,稍微錯開聖上半步,一同並肩隨馬往前。


    他們對話低聲,肩膀越靠越近,瞧起來親密無間。一路之中,褚衛越來越沉默,偶爾視線從他們身上劃過,定定看了片刻之後又垂下了眼。


    若是薛遠仗著聖上不懂風月而對聖上心懷不軌,他自然可以自詡正義之士上前阻攔。先前薛遠在外,他還可以自欺欺人,可這一路走來,他卻已經心知肚明。


    薛大人已而立了,未成婚未有妻妾,孑然一身,他相伴在了聖上身邊。


    褚衛心中的那些自傲和自尊,讓他無法佯裝不知地再插入聖上與他中間。


    不甘和蒼白掩藏在心底,不想要旁人看出分毫,脊背挺直,不想露出軟弱和可憐。


    隻是偶爾看到聖上的笑靨……還是會想起他曾溫和笑對著他的模樣,想起那夜被綁入宮中,龍涎香濃重,明黃床單被聖上細長手指攥起皺褶的綺麗場景,聖上侃侃而談時雙眼有神得仿若發光,褚衛曾見過那樣的光景,便再也無法忘記。多少次的如夢中有那樣的一雙含笑雙眼,伴著花葉從虛無處而來。


    隻要想起這些,還是會有些想要落淚的難過。


    前方的顧元白忽而覺到了什麽,他若有所思地轉頭一看,就見到褚衛偏過了頭,長發在他臉側被風吹起,下頷緊繃,隱忍而克製。


    但他未曾看上多久,薛遠就不經意間轉過了他的頭,用肩側擋住了他眼角的餘光。


    過了不久,顧元白就忘了剛剛那一幕了。


    路上一直行的是官道,大恆朝將以往就有的官道進行了修繕,又將道路修建得更為四通八達。這樣的道路方便了此次的出行,顧元白曾多次親自審查道路的情況,發現官道即便是在酷暑或是陰雨下也無塌陷,工部督查有力,應當記一功。


    大恆朝內的道路經過數年來已修建的八九不離十,工部近些年便不辭辛勞地前往了新吞並的西夏土地之上修路,已是大恆人的西夏百姓們對此激動雀躍,甘肅、寧夏和陝西部分新生的孩童,早已認為自己是自古以來的大恆人,他們在官學之中學的是大恆話,吃的是大恆土地種出的糧食,入的是大恆官府的戶籍冊子,天下之大,他們隻曉得大恆。


    隨著科舉後一個個西夏學子的入朝為官,西夏的百姓早就安分守己,再也不提舊國一句。


    國家的君主將他們一視同仁,仁愛百姓,品嚐過盛世的滋味後沒人再願意陷入混亂之中。西夏的小小混亂隨著時間的延長,猶如石落水池,漣漪平靜後再也激不起水花。


    說到修路,就不得不提水泥。顧元白隻知道水泥是由石灰石等材料在高溫中煆燒,石灰石現如今叫做青石,黏土也可容易找到,但更多的他卻不知道了。隻能暗中交予專門的人研究,索性也不急,古代也有古代修路建房的方式,水泥有它最好,沒有也不強求。


    但工程部近年來顯著的功績,已然讓朝中眾人隱隱約約察覺到了科技人才的重要性。顧元白打算再緩緩過上十幾年,在潛移默化之中改變世人想法。如果可以,顧元白還想要在官學之中建立一個“格物致知”的課,單獨招收對此有興趣的科技研究型人才,還有女子學院……


    他與薛遠說時,薛遠很有興趣,“照如此說,那些手段神奇的術士也不過是知曉一些旁人不知道的格物法子?”


    顧元白頷首,“正是如此。”


    “臣曾經倒是聽說過,”薛遠道,“赤腳走火路,肉舌舔鐵烙,要不是聖上說,臣還不知道這有跡可循,聖上知曉得真多。”


    “聖上真厲害……”他又壓過來親了。


    一行人經過福建北部,在路過武夷山時顧元白特意停下了腳步,命在此休息半日,特意讓田福生給了此地種茶的農戶一些銀兩,吩咐三千大軍和臣子宮侍想去采茶的便去采茶,想去獵些肉食的就由秦生帶隊。


    東翎衛三千人振臂高唿一聲,留下一部分人跟著聖上,其餘的人便心照不宣地一同衝入了密林之中,準備給午膳添些葷腥。


    臣子們倒是矜持,挨個拿了布袋去采茶。薛遠也在身上背了一個木竹筐,同聖上一起走進了一望無盡的茶地之中。


    “武夷山下時常有數百隻船隻停留,隻為運送此地的茶葉,”顧元白悠悠摘下一片綠葉,“如今這時節正好是茶葉熟了的時節。林知城也帶了整整五十艘的茶葉離去,到時候也不知道能剩下多少。”


    薛遠詫異,“聖上不擔心賣不出去?”


    “好茶怎麽會賣不出去?”顧元白把茶葉扔進他背上的竹筐裏,“這可是大頭,你前往絲綢之路的時候,茶葉難道賣不出去?”


    薛遠歎了口氣,“好像隻有我吃不出來其中的美妙滋味。”


    顧元白好笑瞥了他一眼,又摘下一片茶葉送到他的唇前,“嚐嚐?”


    薛遠聽話地張開了嘴,溫熱舌尖碰過聖上的指尖,將茶葉吞到肚子裏後饜足勾唇,“滋味很好,不愧是聖上。”


    “……”顧元白心道,又開始了,夏天就要過去了,薛遠怎麽還一個勁的發春呢,他把手指在薛遠肩頭擦了擦,也笑了,“薛妃喜歡就好。”


    薛遠一愣,顧元白拍了拍他的臉蛋,哼著曲兒繼續往前采著茶。薛遠迴過神,無聲笑了起來,快步跟上了聖上,“聖上,臣什麽時候能更上一步?”


    “你還想上哪一步?”


    “一國之母……”


    話音逐漸遠去。


    午時,大展身手的東翎衛憑著百步穿楊的箭術讓人人都吃上了肉。他們還獵到一頭幼鹿,幼鹿最嫩的一塊肉進了顧元白的嘴裏。帶兵的將領來顧元白這求得了恩令,允許士兵們適當飲些酒水,士兵們興高采烈,酒水的味道傳遍周圍,許多文臣也湊到了旁邊,與他們一邊笑著喝酒一邊吃著肉。


    吃飽喝足之後,士兵們將火滅掉,剩餘的殘渣處理好,又精神抖擻地踏上了前往福建沿海總兵處的路程。


    越往沿海處走,飲食和百姓衣著風格的變化便越來越大,顧元白特意注意了海鮮過敏這個問題,但還好,所有人包括他自己都沒有出現對飲食過敏的症狀。


    九月初,聖上的鑾駕駕臨福建福州府,福州府百姓表現出了不輸於任何一地的熱情。顧元白實地走訪了幾個省縣之後,倒是發覺了當地官府的一些陋端。


    福建與京城太遠,山高皇帝遠的弊端再怎麽遮掩也掩飾不住。顧元白忍不了這些,他親自坐鎮福州,雷厲風行地整治這些弊端,一時之間,福建各州風聲鶴唳。顧元白一封旨意去京,讓政事堂調來一個冷硬不吃性格剛強的官員來治理此地。


    他大刀闊斧的手段很快就出了效果,當地官府開始政令通達,各項章程重新落實時很需要人手,顧元白瞧著京城調來的官員還沒到,就先用身邊的年輕官員試手,以此來磨煉這些人的能力。


    直到十月中,顧元白才打算啟程返迴。他命令下來的時候,福州府府尹抹了把冷汗,總算是從戰戰兢兢的狀態中恢複了過來。


    還好他這個府尹規規矩矩,平素裏也算是勤懇,否則當真是慘了。


    迴程的時間比預料之中要晚上了半個月,路上要加緊時間,因為要是再晚,怕是迴京都要冬日了,霜雪一降,路上受了風寒那可不妙。


    迴程多是水路,不知是不是老天爺也照顧著一行人,這一路平安順暢極了,日日都是好天氣,寒氣都沒有察覺多少。


    終於,在十二月的一個烈陽天,顧元白在夾道百姓的歡唿聲中迴到了京城。


    鑾駕緩緩,馬匹隨行,百姓、守衛鑾駕的士兵,人頭濟濟,人聲鼎沸。


    他們的身前是幹淨寬敞的大道,背後是道路兩旁鱗次櫛比的整潔房屋。


    人人棉衣加身,臉色紅潤。幼童在其中奔走,目光崇敬。


    顧元白抬起頭,看著烈日高升下恢弘的大恆皇宮。瓦片沐浴著光,反射出金子一般燦爛的光澤。


    “薛遠,”顧元白突然緩聲道,“朕以往聽過兩句話,那是一個很有骨氣的國家自始至終所做到的事,也是現在朕畢生的追求。”


    薛遠在鑾駕之旁駕馬,他問:“是什麽?”


    顧元白笑了,“不和親,不賠款,不割地,不納貢。”1


    他的目光從百姓身上滑過,從金碧輝煌的大恆宮上升高。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


    我與我大恆後代,皆因為此而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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