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冬日。


    外間正是白雪紛飛的季節,天地間刮的不是常見的雪晶, 而是一片一片, 宛如帶著細致絨邊的鵝毛。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痛快淋漓的大雪了。


    布置好的發布會場地內溫暖如春, 無數長·槍短·炮對準台上穿著厚厚衛衣的少年。


    在男子單人滑冰項目的初賽中毫無懸念地獲得第一名的天之驕子, 理應享受這樣隆重的待遇。


    一名英國記者提問道:“冬, 這次你單人冰舞選擇的主題, 是‘梅花’,對觀眾而言是一場很美的視覺享受。可以請你談談這場冰舞的設計理念嗎。”


    冬歌握住擴音器, 聲音清亮幹淨,仿佛在聲線裏揉了一點雪:“梅花是中國古典文學裏的常見意象, 往往代表驕傲、自尊與卓爾不群的氣質。我很欣賞,也很喜愛這種花。”


    記者繼續提問:“那為什麽選擇手杖作為演出道具呢, 有什麽特殊的寓意嗎?”


    聽到這個問題,在冰上卓然綻放著光華、常年冷若冰霜的少年微微抿了唇,眼裏生光,聲音也放柔了許多:“這取自一首中國詩。‘何時杖爾看南雪, 我與梅花兩白頭’, 是我的人生目標之一。”


    他盡量尋找恰當的英文詞匯, 把這首詩翻譯給了眾人。


    下麵對冬歌有所了解的記者發出了善意的笑聲。


    許多人都知道, 冬歌想與之兩白頭的“梅花”指的是誰。


    果不其然,發布會一結束,少年就接到了他家小梅花的電話。


    他含著笑招唿:“hi。my ·wintersweet。”


    電話那頭的賀長生耳後紅了一大片,他用指尖揉搓兩下,才想起冬歌不在身邊, 無需掩飾,可以放肆臉紅。


    他正色:“有正經的事情跟你說。”


    冬歌恭敬道:“前輩。”


    賀長生拿著專門記錄冬歌比賽的小本子:“1分12秒的時候,你的動作銜接有一點問題。你複盤的時候記得看一下錄像。”


    冬歌用肩膀把手機夾在耳朵上,從口袋裏拿出一隻同款的小本子,認真記下前輩的意見:“1分12秒,還有嗎?”


    “嗯。還有……”


    冬歌坐在簷下等著教練。他的肩上落了雪,也沒有去抖,隻一句句聽著電話那邊賀長生的話語,並巨細靡遺地記錄下來。


    將他的叮囑一一記下後,冬歌合上本子,笑道:“前輩,等我開完複盤會就馬上迴賓館了,為什麽不等我迴去說呢。”


    電話那邊的聲音頓了頓,輕聲道:“不想耽誤太多的時間。迴來……就做正事。”


    冬歌開懷的笑聲叫那邊的人心慌意亂,斥了聲“不要笑”,便板著臉掛了電話。


    兩邊的人是一樣的臉紅。


    冬歌把手機橫放在膝頭,拿起一把雪,輕輕擦了擦臉頰,隨後望著手裏的小本子,從後往前,翻了一頁又一頁,直到翻到扉頁。


    扉頁上寫著一句話:“向死而生。”


    這是他浴火重生後,在每一個記錄本的扉頁都會寫下的座右銘。


    今天的他,也在為好好活著而不懈努力,為了他,為了池先生。


    冬歌虔誠地把本子抱進懷裏,像是懷抱著一個信仰。


    冬歌決賽的日子很快到來,賀長生也即將開始他的雙人賽賽程。


    與他相比,賀長生的職業生命快到了盡頭,因此,賀長生要比冬歌更珍視每一次比賽的機會。


    從賓館出發的清早,冬歌向服務員和一名小粉絲各自討要了一枚幸運硬幣,投入了自己帶來的撲滿裏。


    冬歌投入第一枚:“祝前輩比賽順利。”


    冬歌投入第二枚:“祝前輩今天開心。”


    賀長生在旁邊聽得好笑:“你呢。怎麽不給你自己求個心願?”


    冬歌單手輕鬆扣住賀長生的腰,在他鼻尖上落下暖洋洋癢絲絲的一吻:“前輩開心,當然隻能是因為我了,是不是?”


    二十歲剛出頭的人,有點驕傲,有點霸道,可又讓賀長生這樣喜歡。


    今日的冬歌,賽服是貼身的銀色羽衣,像是披了一段月光在身,抬起袖子時,臂上精致的輕羽讓他看起來像是隨時會展翅翱翔而去的鳥兒。


    按照比賽順序,冬歌是最後一個上場。


    慣例的繞場熱身時,他習慣性地看向觀眾席。


    這是他與池先生朝夕相處的七年間,池先生幫他養成的習慣。


    那個時候,池先生總是會在觀眾中尋找冬飛鴻、他本不存於世的小叔。


    這樣出神地想著,冬歌目光一轉,視線餘光裏,竟然現出了一個熟悉的人影。


    他往前滑出一段,然後站在了冰麵上。


    起初,冬歌以為是自己思念過度,出現了幻覺。


    他那被世人遺忘的小叔,就像從未消失過一樣,坐在觀眾席的最前排。


    小叔身邊坐著一個陌生的青年,貓似的靠在小叔肩膀上,眯著眼睛笑看他。


    冬歌的心突然咚咚地狂跳起來。


    ……是他。


    盡管他從沒有見過那張臉,但冬歌知道,能陪在小叔身邊的人,能叫他這樣靠著的人,一定是池先生。


    冬歌是全場視線的焦點,很快便有人注意到了冬歌的停滯。


    十幾秒間,已經有好事的攝像機跟拍了過去,想要一窺冬歌注視著的對象。


    冬歌垂下頭來,略長的發絲從耳後滑落,轉身滑開,把剛才的凝視自然轉為了一時的失神。


    七年共處的時光,讓他很是了解池小池的為人。


    恩人來得無聲無息,應該是不想被人打擾,隻是想靜靜看一場比賽而已。


    冬歌的嘴角禁不住地揚起笑意。


    他知道池小池的心事,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沒有小叔。


    那麽,這位“小叔”是為誰而生的,不言而喻。


    冬歌一直遺憾,當時的自己發現了這個秘密,卻沒有能力告訴池小池這件事。


    而現在,看到池小池與小叔的親密,他的遺憾也隨之化消。


    他能做的,就是完成這場比賽,為自己,也為了池小池。


    迴到場地中央,冬歌珍而重之地咬下右手手套,抬手拋向了看台方向。


    池小池抬起手來,掌心閃過一絲微光,手套便如乳燕投林一般,準確無誤地飛向了他的手中,被他接了個正著。


    四周傳來遺憾的歎息聲。


    這一隻手套,如今千金不換。


    池小池把仍帶著餘溫的手套戴起,在暖意中輕輕執住了婁影的手,與他一同看向了在冰麵上飛揚燃燒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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