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奴隸鎮時, 孫諺和隊伍中一個中年大叔交換了駕駛位置。


    大叔姓羅,是個小物流公司的副經理,與妻子育有一對雙胞胎女兒, 生平最大樂趣是種花和帶妻女出去旅遊,在災變發生前死於咽喉癌, 一天後複活。


    末世來臨時, 他帶著妻女和兩盆花,驅車逃離城市。


    他的妻女仍是舊人類, 於是, 在寒天凍地中, 羅叔變成了她們最大的、也是最後的熱源。


    在到達丁秋雲創建的小鎮前, 他殺了意欲搶奪他妻子的三名新人類, 殺了六個打算攔路劫奪他們物資的新人類。


    等他到達小鎮時, 在一名合格的丈夫和父親外, 他已是一個成熟的戰士。


    交換位置時,孫諺嚴格按照計劃, 換了他們的前後車牌。


    這車牌是剛從一輛奴隸運輸車上卸下的。


    大約三日前,一輛滿載舊人類奴隸的卡車好死不死剛好從鎮邊路過,恰巧被孫諺他們逮了個正著。


    他們救下了一批舊人類奴隸, 獲知了奴隸鎮的地點, 並取得了奴隸鎮的通行證。


    負責押送奴隸的兩個新人類求饒不迭:丟了奴隸, 他們不敢返迴原先的城鎮, 隻能哀求這些舊人類給他們一條活路。


    當時, 顏蘭蘭正在清點人數, 被他們哭得查亂了數,煩得不行,於是出言恫嚇他們:“都給我閉嘴。再哭一聲就把你們都突突了。我們可是專業的,送人送到西,說殺你全家就殺你全家。”


    兩個年輕人欲哭無淚,噤若寒蟬。


    孫彬好心提醒:“是送佛送到西。”


    然後他就被顏蘭蘭瞪了一眼。


    孫彬很憂傷。


    他覺得自己呆在一個充斥著文盲的隊伍裏,早晚有一天得墮落。


    在小年輕們羅叔則折迴鎮中,詢問丁隊要怎麽處理這群人。


    正在家養傷的池小池想了一會兒,道:“查搜奴隸,看他們身上有沒有定位裝置,有的話就拆解下來,放迴他們車裏。你和大孫跑一趟,大孫開咱們的車,你開他們的車,往盡量遠的地方開,開兩百公裏再棄車,坐大孫的車迴來。至於那兩個押送奴隸的,搜他們的身,確認沒有定位裝置後,就蒙了眼,帶迴鎮裏來。”


    羅叔微微皺眉。


    他的妻女還在鎮裏。他不願讓她們冒任何風險。


    他說:“何必帶進來,和車子一起送走吧。”


    池小池說:“萬一他們跑去跟新人類他們通風報信呢。”


    羅叔說:“那幹脆殺了,一了百了,也幹淨。”


    池小池知道羅叔對於這種魚肉同類的新人類恨之入骨,灌那種“你難道要用殺過人的手去擁抱你的女兒”之類的過期雞湯既沒意義又沒說服力,但他又不想教丁秋雲的手下個個視人命為草芥。


    一旦太過輕視人命,人心就徹底變了。


    於是,池小池蒼白著一張臉,指尖閑閑地在伏臥在一側的老板身上輕輕敲著:“殺了多沒勁。我們可以用他們的車,他們的通行證,去搶了那個奴隸鎮,再讓那些人知道是誰和我們‘裏應外合’。等到我們迴來,他們還有膽子再迴去嗎?我們郊外的大棚現在正缺人手,多了這兩個年輕人,也是多了兩個壯勞力。他們願意押送奴隸,我就讓他們嚐嚐奴隸是什麽滋味,也算是把他們拘在眼皮底下。如果還不安分,我親自結果他們。”


    身為隊長,必須清醒而有擔當,不存幻想,卻又敢行敢為,在這一點上,丁秋雲做得比任何人都好。


    羅叔能信服這個年輕人,也正因為他在足夠周全的前提下,又足夠大膽。


    他的野心絕不拘於在末世裏困守一個小鎮,安然度日。


    最終,他們定下了搶奪奴隸的計劃。


    羅叔驅車趕往奴隸鎮,在鎮口被攔了下來。


    他搖下車窗。


    對方漫不經心地打了個哈欠:“通行證。”


    羅叔用左手去摸通行證,右手把煙戳在點煙器上,點著後,慢條斯理地抽著,頗為冷靜。


    後車廂裏的池小池扭頭:“孫彬。”


    不用他囑咐,孫彬已經用手持電腦悄無聲息地侵入了係統中。


    就算與新人類合作,ai也不會給新人類使用太尖端的設備,所以同步侵入本地的認證係統,對孫彬來說並不算難。


    羅叔把通信證遞出,插入一側的讀卡器上。


    讀卡器連接著電腦,但信息遲遲不顯示,負責核對的新人類煩躁地點了兩下鼠標,罵了聲“破電腦”,也隻能無可奈何地抱臂等著。


    車輛訊息最先刷出,緊接著是車主信息,唯有車主照片一欄是空白,遲遲未能顯示。


    顏蘭蘭現在兩眼一抹黑,也不知道外頭是什麽情況,隻得一迭聲催促孫彬:“好了沒,好了沒?”


    孫彬哭喪著臉:“沒有沒有。完了完了。”


    大家想,好,這下穩了。


    下一秒,電腦上照片緩慢刷新了出來。羅叔那張還算英氣的臉出現在了屏幕右上角。


    孫彬剛鬆了一口氣,就聽到羅叔手持鑰匙從駕駛座上跳下的聲音。


    孫諺忙壓低聲音道:“快收起來,他們要來查了。”


    孫彬心理承受力比小羊崽強不到哪裏去,慌得差點把手持電腦摔掉。


    下一秒,後車廂就被拉了開來,三個端著上了膛的槍的新人類牽著兩條個頭巨大的狼狗,並排出現在外。孫彬被陡然出現的光嚇得往哥哥懷裏避去,孫諺眼疾手快,就勢把弟弟往懷裏一攬,也擋住了他手上緊握著的電腦。


    那人手持手電筒,將一道強光掃了進來。


    打眼看去,這裏基本都是男人,個個剃著短發,衣衫襤褸,不仔細看還真分不清性別,每人腕上都扣著沉重的鎖鏈,卡車底部鋪著的油氈布散發著刺鼻的油腥味,衝得人眼花。


    經過初次鑒定,這批舊人類質量不壞,有五六個都是中人之姿,還有兩個長得特出挑的青年被拷在一處,筋骨看著也結實,賣去當苦力或者禁臠都合適。


    領頭人心情不壞,對那兩隻狗道:“去,除了最靠右那兩個男的,挑個你們喜歡的,慢慢吃。”


    他一撒手,兩條狼狗便躍上了車。


    隻要是在末世生活超過三個月,誰都能輕易辨認哪些動物是發生過變異的。


    這些動物特別喜歡用曾經人類看豬的眼神看人,似笑非笑,滿是嘲諷。它們同樣喜歡在一行人麵前閑庭信步,花上一刻鍾時間,一個個挑選過去,篩出它們的獵物,並欣賞在它挑選期間人類兩股戰戰的滑稽表情。


    不僅是它們,這個節目也是奴隸鎮新人類們的最愛。


    誰想這迴,節目還沒開始就收場了。


    兩條狼狗剛一上車,鼻子聳了兩下,後背的毛便轟然炸起,尾巴立即夾緊,頭也不迴地奔逃下車,竟是連主人的唿喚也不顧了。


    領頭人饒是有些懷疑與驚訝,也不認為這外觀普通的卡車裏會有什麽能把狼狗生生嚇跑的東西,隻以為是這裏味道太衝,便隨手揮揮,示意其他兩人快把狗找迴,自己則順手掛帶上了後廂車門,並對羅叔說:“帶他們去西頭的倉庫,卸貨後,拿了錢,你就可以走了。”


    車內的人俱鬆了一口氣。


    車輛發動後,幾人自覺分開,各自占了一個隱蔽窺窗,向外張望。


    傍晚的奴隸鎮霧氣籠罩,街道也有些蕭條,隻有滿臉倦容的新人類工人在安裝看台。


    但隻要到了夜晚,此處就是新人類狂歡的酒池肉林了。


    他們可以買走漂亮的女奴,當街發生關係都無所謂,更遑論在她的丈夫麵前;也可以把買來的男奴成群結隊地綁在汽車後,放氣球似的繞城一周,以炫耀自己豐厚的戰利品。


    這些都是那兩個負責押送奴隸的新人類說的。


    為了保命,他們把能說的都說了,包括鎮子隻有東西兩個出入口,鎮中軍火庫的具體方位,每個大型奴隸展覽區起碼有十個持槍者維持秩序,小型的也有三四把槍鎮守,雲雲。


    在入鎮不久後,池小池咦了一聲。


    羅叔問:“丁隊,怎麽了?”


    池小池說:“七點鍾方向。那個是什麽?”


    羅叔把車速放慢,順著池小池指向的地方看去。


    那是一座冰雕,看樣子是名少女,也就二十歲剛出頭的模樣,赤身被凍在一塊巨大的剔透的冰中,冰下有一塊岩石當做底座,像是件用以展覽、惟妙惟肖的藝術品。


    池小池起初也是這樣認為的,直到他看到冰中少女微微眨了下眼。


    活人?


    等看清她肩胛處那片梅花似的屍斑時,池小池意識到了一件事:


    這是個新人類。


    ……一個在接受某種懲罰的新人類。


    羅叔把車子緩緩停下,問正在指揮搭建看台的新人類:“請問一下,那個雕塑是幹什麽的?”


    他順手敬了一包煙,那新人類收下煙,自然是言無不盡。


    “外來的吧?……哦,送奴隸的,怪不得不知道。前兩天這裏出了個大事兒,就那個……”


    他指指少女,道:“那是個吃裏扒外的東西。策劃讓奴隸逃跑,還打算殺了鎮長,想搶ai的控製權,幸虧有人提前把事情捅破,把她給控製了,不然她可得搞出天大的事來。……好家夥,炸彈都做出來了。”


    顏蘭蘭用口型比了個“乖乖”。


    孫彬也想瞻仰下這位猛士,卻被顏蘭蘭一腳踹開:“去去去,看什麽看,男人都給我把眼睛閉上。”


    穀心誌一語直切重點:“這幾天的警戒一定會嚴。”


    池小池默認了他的看法,並道:“這姑娘還不錯。蘭蘭,想個辦法把她弄出來,就算弄不出來,也要用她製造動亂。時機怎麽把握,看你的了。”


    顏蘭蘭應了一聲,從褲兜裏摸出一枚特製的紋身貼,貼在自己頸側,並麻利脫掉已經爛成棉絮的外裳,露出內裏能自動保持人體恆溫的薄款修身毛衣,扯去了頭上鳥窩似的假發,用腳蹬開地毯,揭開卡車底部的隱形門閘,縱身躍入,順手撕去了頸部紋身貼的膠帶,在頸邊留下了一片類似屍斑的駁點。


    完成這一切,她大概花了兩分鍾。


    隨即,她輕捷地從門閘潛下。


    羅叔與那新人類又多聊了一會兒,得知,那姑娘叫舒文清,是被身為舊人類的男友背叛舉報的。


    舒文清是軍隊大院裏養出的姑娘,父母均為烈士,災變發生時已從軍四年,剛被檢查出骨癌晚期來,災變就發生了。


    她失去醫療資源,很快死去,但又很快複活。


    她找到了男友,並和他一起逃至此地,找到自己的叔叔,得了一片安身之地。但此地很快淪為奴隸鎮,她憑強悍的實力成為了鎮內守備隊的一員,才一力護住了男友免遭傷害。


    但事實上,她根本無法忍受人類販賣人類這種事情。


    她希望情況有所改變,於是,她選擇造反。


    但男友怕她造反一旦失敗,自己不但會失去庇佑,反而會慘上加慘,勸阻她幾次,發現她並不打算聽從,幹脆一咬牙,向上舉報了她。


    事情敗露後,為了撇清和她的關係,男友親手用一瓢瓢的冷水,把她凍成了一座活冰雕。


    和她共同策劃此事的人,隻要被抓到,都被殘忍屠殺在她麵前。


    隻有她所有的同夥都被殺盡,她才被允準死去。


    新人類一麵唾棄意圖破壞他們現有穩定生活的舒文清,一麵又鄙薄那個軟骨頭男人,很是八卦了一會兒,才解了聊天的癮頭,打算繼續迴去幹活了。


    他衝羅叔一招手,羅叔也發動了車子。


    卡車開動後,從卡車側麵出現了一名青春洋溢的長發少女,戴著耳機,單手插在兜裏,手鈴叮鈴叮鈴地響著。


    那新人類見那是個身板挺瘦弱的姑娘,就沒往心裏去,還衝著她的背影吹了聲口哨。


    少女沒聽見,朝著那冰雕晃去。


    本來打算轉身迴去的新人類被吸引了注意。


    這些天,鎮中沒人敢接近那雕塑,生怕被人誤會是舒文清的同夥,招來禍端。


    這姑娘是腦子不好使?


    他眼看著少女走近冰雕,繞了好幾圈,蠻好奇地撫摸著冰層,一點都不像擔心,反倒是一副覺得很有趣的模樣,還伸腳踢了踢,便想,看來是真缺心眼。


    顏蘭蘭轉了兩圈,已經大致計算出了她背包裏放著的炸彈可以放在哪幾個定點上。


    她仰頭望了一眼舒文清,恰好與她四目相接。


    舒文清本就是張清冷秀麗的臉,透著冰層看去,眼神和表情更是冷入骨髓。


    她比了個口型:“滾。”


    這些天來,凡是與她稍有親密關係的人都遭了殃,她不想再害任何人和自己扯上不必要的關係。


    但因為她做不出太狠厲的表情,顏蘭蘭沒看懂這個口型。她想了想,抬手打了個招唿,手鈴叮鈴鈴地響,給出了相當友好的迴複:“嗨。”


    舒文清:“……”


    顏蘭蘭看著她的身材,感覺有點臉熱,但苦於無法替她遮擋,幹脆從背包裏抽出一件衣服,踩上基座,把她的臉蓋住了,旋即挑了塊石頭坐下,拿出包裏丁秋雲的素描本和鉛筆,開始比照著寫畫。


    她這個舉動過於招搖,很快招來了不遠處的看守者。


    他快步趕來,粗魯地奪過素描本,翻了幾頁後發現沒什麽異常,把本子丟迴,喝問:“幹什麽呢?”


    顏蘭蘭瞥他一眼,嫌棄地撣了撣素描本封麵:“人體素描,沒見過啊。土鱉。”


    看守者:“……滾滾滾。這不是你畫畫的地方。”


    顏蘭蘭:“滾你個頭啊。這地方是你家?你撒尿在這兒圈地盤了?”


    看守者被顏蘭蘭堵得邪火直冒,但看她的衣服不像窮人,不曉得她是哪家奴隸買賣大戶的大小姐,氣焰又這麽囂張,不敢輕易得罪,竟不自覺放軟了語氣:“你……那你把衣服拿下來。”


    顏蘭蘭理直氣壯:“我畫畫,她盯著我,我不舒服。”


    看守者:“……你這樣,我會被扣工資的。”


    顏蘭蘭“切”了一聲,一副“算了給你麵子”的表情,心不甘情不願把她剛搭上的衣服扯了下來。


    看守者也怕了顏蘭蘭,不敢再多和這個脾氣大的大小姐糾纏,隻好迴了原位,遠遠觀察了她一會兒,發現她真的隻是低頭寫寫畫畫而已,警惕心也輕了些。


    但舒文清卻已經發現了不對。


    她視力很好,又是自上而下的視角,因此,她輕而易舉地看到顏蘭蘭在紙上塗抹的內容。


    ……她在畫炸彈的安放定點圖。


    顏蘭蘭察覺到自上而來的視線,反看迴去,眉眼漂亮又開朗地一彎,旋即低下頭去,哼哼唧唧地唱起“快樂的池塘裏有一隻小青蛙”,鉛筆在紙麵上有節奏地刷刷響著,列出一係列公式。


    替丁秋雲重活一世,池小池從無意把隊員教成隻能依靠他的廢物。


    即使沒有丁秋雲,他們也必須能獨當一麵。


    她一邊哼小調,一邊朝不遠處張望。


    先到來的是士兵,人也隨著音樂聲漸漸聚來,漸成人山人海之勢。


    在四合的夜色中,奴隸市場開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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