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小池將長腿隨意一疊, 向後靠迴了老板身上, 單臂架上了黑豹的後脊。


    “介紹一下,新隊員。”池小池漫不經心道,“穀心誌。”


    隊員們麵麵相覷, 有點吃不準該拿什麽態度對待穀心誌。


    說丁隊喜歡這個姓穀的吧, 誰也沒見過丁秋雲用這種冷若冰霜的態度對待過其他人。


    說丁隊討厭他吧, 誰都知道,這人一入鎮直接住進了丁家。


    對仰慕丁秋雲的那些男男女女來說, 這一周他們什麽都沒幹, 淨抓心撓肝地猜測他們倆是不是睡一張床了。


    穀心誌從不介意別人的眼光, 注視著池小池:“槍?”


    他用了兩年的狙擊槍遺落在了孫諺家裏, 現在大概已經被充入公庫了。


    池小池從卡車角落裏抓了根鐵棍,隨手丟給他。


    穀心誌倒是接受良好,隨手一接, 將鐵棍掂上一掂,行雲流水地挽了個花,倒用得很順手:“砂紙。”


    有人從背包裏翻出砂紙遞給他,附贈了一根煙。


    穀心誌謝也沒謝,徑直把煙接來,叼在口中, 伸手再拿砂紙時, 池小池長腿一伸, 踩住了砂紙邊緣。


    他單手撐著頭, 開口道:“說‘謝謝’。”


    穀心誌有點困惑:“……這是他自己要給我的。”


    他並不懂該如何與人相處, 難以共情,對世俗禮節的認知更是淡薄。


    他那一對沉迷酗酒的親母繼父什麽都沒教過他,隻身體力行地教過他一件事:喜歡一樣東西,就要去爭,不計任何代價。


    穀心誌並不喜歡酒,他喜歡丁秋雲。


    和丁秋雲認識後,他眼睛隻看著丁秋雲一人,再容不下其他東西。


    別人把他的冷淡當做理所當然,畢竟能力強一些,眼高於頂也是常事,就連丁秋雲曾經也是這樣認為的。


    但池小池並不會這樣想。


    他的腳尖在砂紙上叩了兩下。


    在目光對視下,穀心誌似是明白了什麽,拿舌尖把口裏叼著的過濾嘴往旁邊推了推,對借給他東西的人略略一點頭:“謝……謝。”


    池小池這才把腳抬起來。


    那人摸摸後腦勺,憨厚地對他笑。


    但穀心誌根本沒看他的笑容,低頭開始用砂紙打磨他的新武器,層層鏽紅在窸窣的摩擦聲中剝落而下。


    池小池沒再理會他,拿手指輕輕抓著黑豹的頸窩。


    他家煤老板卻像是被撩弄得有些不舒服,喉間發出輕微的咕嚕聲,耳朵反複蹭著池小池的大腿。


    顏蘭蘭被黑豹略異常的舉動吸引了注意:“丁隊,老板怎麽了?”


    池小池倒沒覺得什麽:“什麽怎麽了?”


    顏蘭蘭:“它最近是不是有點太粘著你了。”


    池小池擼著它的耳朵:“我一口口喂大的,不粘我是不是沒良心?”


    另一個隊員接話:“不是,丁隊,我看著老板的確不大對勁兒,有點像……”


    他欲言又止地瞟了一眼顏蘭蘭。


    經此提醒,池小池把目光轉向在自己腰胯處輕輕摩擦的老板,總算意識到了些什麽。


    老板粘人,多是在和他私下相處時,時常抱著自己吸兩口,或是跳上床來和他滾作一團,但在人前它向來矜持,坐臥起居都有風度得很……


    顏蘭蘭一語道破:“發情了呀。”


    池小池與061俱是一怔。


    這一周來,061身體確實有些怪異,身體燒得發緊,小腹內隱隱作癢,挨著小池的精神體蹭蹭才能清涼舒服些,從今早開始症狀更加明顯,腹內燒燙發癢,虧他理智尚存,還能忍受。


    池小池擔憂起來,趴在黑豹身上研究了一下它的生殖構造。


    他問:“這怎麽辦。”


    既然顏蘭蘭不介意,大家索性把問題攤在了明麵上討論了起來:“今天晚上找個地方露營,讓老板出去找隻母豹子吧。”


    顏蘭蘭說:“你以為母豹子滿地跑啊,能找隻公的都算燒高香了。”


    孫諺的聲音從駕駛室傳來:“能找隻鬣狗就不錯了。”


    顏蘭蘭護犢子心切道:“不行,我們老板不能日狗,便宜它們了。”


    061聽著大家積極討論他的配種問題,心情複雜。


    他想聽聽池小池有什麽辦法,畢竟池小池腦子快,丁秋雲本身也是學獸醫的,說不定能找到什麽藥……


    池小池琢磨了一會兒,斷言道:“幹脆閹了吧。”


    061:“……………………”


    池小池還很有理有據:“我記得豹子成熟後,發情起碼是一年兩次。總讓老板忍著,這樣太反人類了。”


    孫諺笑道:“割以永治。”


    全車大笑。


    061:“……”根本笑不出來,還有一點想要離隊出走的衝動。


    黑豹張嘴咬住了池小池的毛衣下擺,很不高興地甩動兩下。


    池小池卻會錯了意,安撫了它兩下,柔聲道:“逗你玩的逗你玩的,別生氣哈。”


    但061很快就聽到池小池在心裏問他:“六老師,六老師,閹的時候,多少劑量的麻醉劑才能讓老板少點痛苦?”


    061:“……”嗬,人類。


    061並不想手把手地指導小池如何閹掉自己,於是他說:“今天找個地方露營吧,看它能不能找到伴侶。畢竟現在的世界醫療條件跟不上,萬一感染了就不好了。”


    池小池想想覺得有理,就暫時放下了給他家煤老板人工結紮的念頭。


    一路走下來,大家發現自己的擔憂全然是徒勞的。


    他們根本不用考慮該用什麽態度對待穀心誌,穀心誌從不參與他們的話題,安安靜靜地往那裏一坐,像是車廂內天然而成的一個擺設,存在感比他手上的鐵棍強不到哪裏去,有時,他們甚至會忘記車裏還坐著一個人。


    半夜,一行人在一片荒涼的曠野上歇下了。


    烤兔肉的滋滋聲從篝火方向傳來。


    坐在林立的帳篷間,池小池一邊給他家老板的右前爪上綁上了一個遠程定位裝置,一邊諄諄地給他家老板做起了生理教育:“老板啊,實在找不到對象也沒關係,看見沒有,那裏有一棵樹,樹上的那個東西呢,叫樹洞……”‘


    061表示有點辣耳朵,不大想聽,轉身向外走去。


    池小池追在後麵殷殷道:“別忘了迴來的路。”


    煤老板的身影很快與夜色融為一體。


    池小池站在冷風裏,對061道:“感覺自己像個老父親。”


    061有點悲憤地想,我沒有你這種想閹兒子的爸爸。


    池小池返迴了篝火邊。


    他剛才依依不舍一路相送的慈父模樣遭到了隊員們一致的嘲笑。


    孫諺笑道:“丁隊,你這算是臨陣磨佛腳啊。”


    孫彬:“……哥,你有沒有文化。那是槍。”


    孫諺敲了下他的腦袋:“你才沒文化。槍磨佛腳啊。”


    孫彬被敲得哎呀一聲,委屈地閉上了嘴。


    在一片歡聲笑語中,池小池往火裏添柴,愁緒滿懷地想,別被漂亮的母豹子勾跑了,不迴家了。


    穀心誌遠遠坐著,懷抱著已經被他打磨得兩端鋒銳、光芒雪亮的鐵管,癡迷望著坐在人群當中的丁秋雲,又是酸澀,又是嫉妒。


    但他心中那絲影影綽綽的惡意,很快被打得煙消雲散。


    從那重複的夢境中,他至少有了一件簡單的基礎的認知:丁秋雲很在意這些人。


    他如果有任何傷害他們的念頭,就再沒有和丁秋雲在一起的可能。


    他閉上了眼睛,索性求一個眼不見心不煩。


    但那遠遠傳來的喧鬧人聲卻刺得他心尖刺痛,後背一陣陣起著雞皮疙瘩。


    穀心誌翻了個身,想:……我的。這些原來都該是我一個人的。


    他伸手,在濕冷的泥土上抓下了五道長長的指痕,深深唿吸,又深深吐氣,竭力平息心底的黑浪狂潮。


    但他還是恨得發抖。


    在爆發的前夕,他翻過身來,擼起袖子,對準月光,用鋼管在小臂內側緩慢切下一道深深的血痕。


    令人頭皮發麻的疼痛與切割感,總算讓他沸騰的心略略平靜了下來。


    他不能再被秋雲厭惡了,不能再看到秋雲那雙死不瞑目的眼睛了,絕對不能。


    夜半時分,在距離小隊成員露營地不遠的地方,一棵枯樹上的雀鳥被驚飛。


    一隻豹子有些焦躁地踱足,踏平了四周草木,才來到樹邊,覆蓋著黑如寶石的優質皮毛的身形漸漸發生變化。


    一名白衣黑褲的青年出現在曠野的枯樹邊,單肘撐樹,喘息微微。


    ……動物延續千百年的本能發作起來,實在太厲害了。


    好容易等到天黑,他已快被滿腹的麻癢激得發了瘋。不等灰藍色從自己眼中褪去,061便忍無可忍地把手摁在了腰間的皮帶上。


    他是個很節製也很講整潔的人,哪怕是化身成獸,也盡力讓自己保持矜貴優雅,哪怕是上次斷腿,在好友麵前,他也在最大程度上保持了鎮靜。


    然而這迴,一波接一波的衝擊讓他有些受不住了。


    滾熱的氣流從他口鼻中唿出,節奏已徹底紊亂。


    他向來打理整齊的頭發徹底亂了,額前的發絲挑著一滴汗,如草葉上懸滴的露水,隨著他的動作晃了幾下,啪嗒一聲墜落在地,跌得粉碎。


    061牙齒咬得發酸,終是忍受不住,低低“嗯”了一聲,試探著輕聲喚:“小池……”


    那聲唿喚一出,061就猛地吐出一口氣,額間細汗密密,愈發難耐地彎下了腰去。


    “小池……小池。”


    他把聲音壓得異乎尋常地低,溫柔謹慎得如同耳語,撐在樹上的手臂也跟著興奮地顫抖。


    “……小池。”


    時間過去許久,061方才輕輕一吸冷氣,肩膀歪靠在樹上,衣衫全被熱汗打濕,緊貼在皮膚上,腰腹處漂亮肌肉的翕張起伏相當賞心悅目。


    他把臉埋在手臂間,無奈含笑,微微搖頭,自言自語道:“池小池,你啊。”


    ……你那麽聰明,究竟什麽時候才能看到我是你要找的人呢。


    眾人紮下營後,按例輪流守夜,池小池守下半夜,1點到3點,他時不時遠望,算著他家老板什麽時候才能迴家。


    在他低頭撥弄篝火時,穿著白衣黑褲的青年一步步自後走近。


    他的腳落在地上,輕捷無聲,根本沒有引起池小池的注意。


    直到被一雙爪子自後擁住肩膀,脖子被柔軟且足夠溫暖的頸毛磨蹭著,池小池才歡喜起來,一翻身就摟住了黑豹勁瘦的腰,單手摁著他的後腦,朝腦門上親了一口。


    池小池說:“擔心死我了。”


    黑豹溫柔地舔著他的耳朵和後頸,每一下都讓他有種被擦傷的錯覺,被風吹過,一陣陣地起粟,那種讓人心悸的依戀叫池小池禁不住跟著戰栗,又喜悅又覺得刺激。


    一人一豹很是親昵了一會兒,池小池才問及正事:“你找到母豹子了吧。”


    煤老板:“嗷。”


    池小池摸摸它的肚子,感覺的確熱度下去了些,也沒了那些撒嬌磨蹭的小動作,心裏稍安:“怎麽不帶迴來讓我看看啊?”


    煤老板蹲在池小池身前,溫柔親吻著池小池的腹部。


    池小池被它撩得發熱,後背又被熱力烤得皮膚發緊,推著它的腦袋:“別鬧別鬧。……哎,那照這樣來算,你是不是打了一炮就跑啊,對人家女方不負責任啊。”


    老板歪著頭盯他。


    池小池繼續逗它:“被我說中了?還是你沒找著對象,對著樹解決的啊。”


    061:“…………”


    池小池的胡說八道和歪打正著委實太可氣,煤老板幹脆將雙腿合攏,夾緊了他的腰。


    池小池猝不及防,往後一倒,仰麵倒在了火堆邊,弄亂了兩根柴火,有火紅的飛星濺出,落在了他的臉側,他的衣服下擺也被蹭得向上卷去,露出一線若有若無的腰身。


    池小池尚不覺危險,哈哈一樂,側身想要爬起。


    老板也不再含糊,朝那露出的腰窩精準一舔。


    池小池的腰算是他全身上下最敏感的地帶,但他從不知道丁秋雲腰部也有這樣的弱點,這始料未及的一舔讓他頭皮一麻,嘶地抽了聲冷氣,腰直接軟了,側趴迴了地上,雙腳不自覺蹬了數下,翻起了兩道清晰地泥土痕跡。


    等反應過來,池小池又好氣又好笑地發現,自己居然被這一下給刺激起來了。


    他略不適地翻動起來,單手捺著腹底,還輕聲哄著煤老板:“乖,不鬧了不鬧了,讓我起來。”


    煤老板仍壓在他身上,灰藍色的雙眸在火光照耀下像是兩塊浸了水的寶石。


    池小池索性鬆開了捂著肚子的手,勾住了煤老板的脖子,半埋怨半命令道:“你不好過,也不讓我好過是吧,起來起來,我難受著呢。”


    煤老板這才感受到池小池身體的變化,微微一怔後,鬆開了對池小池的鉗製,慢步踱到了一邊去,趴伏下身,還側目打量著他。


    池小池翻身坐起,控訴道:“六老師,它欺負我。”


    061麵不改色道:“嗯,真是太壞了。”


    池小池麵對篝火坐定,看起來卻沒有任何要動手的打算。


    061略有詫異:“你……不去解決一下。”


    池小池挑了個舒服點的姿勢坐定,唿了一口氣,道:“這是人家的身體,忍忍就成了。”


    061本意是想小小懲戒一下池小池,沒想讓他這麽不舒服,這下反倒害得他自己心疼了。


    他讓黑豹站起,繞篝火一圈,又迴到了池小池手邊,算是主動示弱,宣告了剛才那場小別扭的收尾。


    池小池伸手環住它的腰,把臉枕靠在它的腹側,安靜聽著它的心跳。


    061自然是喜歡這樣這樣依賴著自己的池小池,但他對老板的過度關心,061看在眼裏,也難免憂心。


    他主動對池小池道:“小池,任務完成後,我可以把老板數據化,帶著和我們一起走。”


    出乎他意料的是,池小池閉眼道:“不用了。”


    061:“……可就算你把它留給丁秋雲,它也不一定會認丁秋雲。”


    “那它也是這個世界的。”池小池說,“它不是我的。”


    從很早以前,婁影就用生命教會了池小池一件事,這個世界沒有什麽是特別屬於他的。


    人會死,動物也會死,他自己也會死。


    他所能做的,隻有在死前記住對他來說最重要的東西,讓他們的生命在自己的記憶中得以延續。


    等到身體裏的火自然消去,池小池才睜開眼睛,仰麵看著漫天銀光爛漫的星鬥,淺淺一笑,竟想到了不久前的一個世界裏,061送給自己的那顆星星。


    他想,直到死,他可能都會記得這份曾經屬於他的、珍貴的禮物。


    061最不忍見的,就是池小池這種可怕的清醒。


    061很想說,老板從頭至尾都是屬於你的,就和我一樣。


    然而他什麽都說不出來,隻能靜靜陪在池小池身邊,做一隻溫暖的、讓人安心的枕頭。


    在池小池遐想間,061悄無聲息地從倉庫裏取出一份納曼金屬。


    那是他從為池小池摘下的星星裏得到的,他把大部分交給了池小池,自己留下了一部分,悄悄藏在倉庫的一角。


    他操縱著數據,讓金屬幻化成各種各樣的形式與模樣。


    一朵小花,一顆星星,一隻小奶豹雕塑……


    很快,交班時間到了,打著哈欠的孫諺起身,與池小池交換了班崗。


    池小池躺迴了帳篷。


    一天的顛簸,守夜的倦怠,包括剛才的小小意外,都是對池小池精力的透支。他剛剛鑽進睡袋,還沒來得及拉好睡袋,就蜷著身子昏睡了過去。


    在他失去意識後不久,與他同睡一帳的黑豹站起身來,重新變成了那個白衣黑褲的青年。


    他靜靜注視了半晌池小池的睡顏,伸手進入口袋,將那一點淡銀色的納曼金屬拿出。


    他溫柔地握住池小池的手腕,把他的胳膊自睡袋中拉出,將那團在他指間浮動的納曼金屬貼合在了他右手的無名指上。


    在碰觸到無名指的皮膚時,納曼金屬自動聚攏成型,形成了一枚戒指的形狀。


    用納曼金屬做的戒指,比鑽石堅硬上百倍有餘。


    而這戒指戴在了他的精神體上,自外是根本看不出來的。


    他珍惜地托住池小池的手,輕輕吻了一記。


    放心,有些人,永遠都是你的。


    天亮後,眾人起身,踩滅篝火,向不遠處的一處城鎮進發。


    這次他們出來,不完全是為了搜尋物資。


    在他們新救迴來的一批舊人類中,有人說,在距此約六百公裏的地方,有一個舊人類奴隸區。


    新人類自恃有了超越常人的能力,自然也應該享受超越常人的特權。


    於是,他們建立了一個中轉站,將四處緝捕來的、自己又用不上的舊人類送到這裏來,販賣流通,換取生活品,亦或是交換更加可心的奴隸。


    池小池他們此行,就是為了這些奴隸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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